
一大早,省網球隊的教練鐘鴻傑就到“豪帝仕網球俱樂部”來了。
“豪帝仕網球俱樂部”已成為天鴻市炙手可熱的高檔消費區,不光網球界的人在議論這個地方,圈外人也知道了這個環境幽雅、配套齊全且價格昂貴的網球樂園。即便沒有能力到這裏消費的人,也時不時找機會來溜達一圈,感受一下。
這個“豪帝仕網球俱樂部”鐘鴻傑早就聽說過,它總共有二十片室外球場,十六片室內球場,全部按照國際標準修建,設有貴賓休息室、客房、桑拿洗浴中心、健身房、遊泳館、餐廳等,還有兩片中心賽場,隻在省級以上重大比賽時開放。他還聽說“豪帝仕”不對外營業隻實行會員製消費,價格令工薪族網球愛好者望而卻步。若不是自己的頂頭上司、男隊主教練夏海濤,隻怕永遠都開不了這洋葷呢。
盡管白嘯原是網球隊的總教練,但憑他自己相處下來的感覺,夏海濤更能想辦法照顧好各方各麵的關係,特別有經濟頭腦,逢周末或節假日就悄悄叫上他和幾個教練到度假村陪人打網球,打完不但可以美美地大餐一頓,還能領到一個幾百元錢的信封。
天鴻市刮起網球風他早已知道,但從來沒想過能這麼方便地利用這股時尚風,利用自己的專長賺取外快。他開始利用晚上時間悄悄帶幾撥人打網球,武一帆就是學生之一,每個月收入不菲,上個月還為嚴重風濕的母親買了一部最新款的電動輪椅呢。
漸漸地,他對手把手教會自己的老師白嘯原越來越看不慣,反感他的狂傲粗暴獨斷,鄙夷他那套迂腐呆板循規蹈矩的教學方式,同夏海濤越走越近,成了他的左膀右臂。
天鴻市城市規劃管理局的局長酷愛打網球,下屬的各個處長、科長、辦事員也正在一窩蜂地學網球。夏海濤正與他們頻繁接觸,每周用兩個晚上進行專門訓練。他今天派鐘鴻傑來“豪帝仕”是聯係場地和時間,想利用周末時間專門陪局長副局長來這裏打球。
鐘鴻傑對這裏不熟悉,他知道武一帆是“豪帝仕”的會員,昨天打電話讓他在這裏等他帶他去辦手續。他來早了一點,正好參觀一下著名的“豪帝仕”!
這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大路兩旁綠樹成蔭,半張開的葉簇上懸垂的藤縵好似一席珠簾。茂密的報春花毫不含蓄地開得遍地都是,早生的蒲公英無拘無束開著太陽似的花,新吐蕊的梨花潔白如雪,綠油油的風信子宛如大海,像玉米般高聳著一串串蓓蕾。灌叢下麵處處是蓓蕾,處處是生命的突躍閃現。黃色的燕子草滿地簇擁相互擁擠,閃耀著的黃色標誌著初夏強有力的色彩。
有頭腦的商家已經在“豪帝仕”周圍開起了快餐店、小超市、體育用品店、冷飲店等,每個鋪麵的裝潢都透著一股高貴與奢華。鐘鴻傑順著亂蓬蓬生滿勿忘我的小徑來到一家叫“梅地亞”的台灣餐飲店。
店裏環境淡雅,穿著統一服裝的服務員訓練有素地忙碌著。他坐到一扇正對著“豪帝仕”大門的窗子邊,點了麵條和煎雞蛋。
漫不經心的目光忽然看見一輛轎車像是從天邊雲際飄然出現,穿過清晨的薄霧,穿過綠蔭的弧線,風馳電掣般地開過來。車停在了“梅地亞”快餐店門口,幾乎就在他眼皮底下。
眼前一亮,周圍的陽光頓時明媚起來。一個上身穿棉紗V字領削肩襯衫,下配藍色丹寧布牛仔及膝裙的女子從車上下來,烏黑的頭發在秀麗的肩上飄舞飛揚。她隨意將藍色小坤包朝肩上一甩,款款走進大門。
心臟忽然漏跳了一拍,驀然停頓的兩秒,心裏風起雲湧。他不知道這算不算心動的感覺。
那女子目不斜視朝窗子邊一個座位走去,正好在他對麵。服務員與她很熟,熱情地招呼道:“還是漢堡加果汁?”她微笑著點了點頭,但那笑極淺極淡,根本不屬於一臉秋霜的她。
她從包裏拿出梳子,旁若無人地一下一下梳理被風吹亂的長發。有些無法抵擋這道觸目驚心意猶未盡的風景的誘惑,他的心竟然猛跳了兩下。
電話響起,是武一帆打來的。他匆忙將剩下的麵條劃進嘴裏,結帳走出“梅地亞”。臨出門時回頭瞟了那個女子一眼,她卻始終沒抬頭朝自己望一望,心裏不覺感到一絲懊喪。
武一帆帶著他很快就找到了倪劍風,他說:“你去打球吧,我談完了來陪你們打球!”這是夏海濤交代過的,不要讓外人知道這件事情。
清楚了鐘鴻傑的來意後,倪劍風問道:“他們打球是公款消費還是自己掏腰包?”
“這個……我不太清楚。”包括每次到度假區陪打球,他都不知道是誰在付款埋單,隻管每次打完吃完拿錢,其餘的事情都是夏海濤在一手操持。
“室內場館周末的場地都被訂滿了,既然是規劃局的領導嘛,給你們訂貴賓場館,不過你們要限製一下級別,規劃局的一般普通職工就不要帶到貴賓館去。請留個電話給我,方便聯係。”倪劍風說。
看見鐘鴻傑寫下姓名和電話,倪劍風望著這個二十七八歲的帥小夥大叫了起來:“你就是鐘鴻傑呀?久仰久仰!歡迎以後經常來指導。你的師傅今天也在呢,不去看看他?”
“我師傅?白嘯原嗎?他不是從來不陪人打球的嗎?怎麼會在這裏?”鐘鴻傑大吃一驚。
“他不是陪人打球,是帶他的得意門生和女兒練球,每個周六都來,已經快一年了。他那位女弟子可是位大美女噢!魔鬼身材天使麵孔,球打得很棒,已經是我們‘豪帝仕’一道亮麗的風景線了,好多男人到這裏來是為了看看她。”
鐘鴻傑笑了起來,他吹噓的所謂風景線一聽就知道是在誇張。打網球的女人他見得多了,長得漂亮的球怎麼也打不好,因為漂亮女人都吃不了那份苦;而球打得好的,要麼皮膚黝黑,要麼身材粗大,剩不下多少女人的秀麗味道。但白嘯原在這裏打球他一定要去看看。
武一帆一夥在室內網球館的一號球場,鐘鴻傑一進去,他就耀武揚威地拉著他向球友逐個介紹,“這就是我師傅,省網球隊的大牌教練——鐘鴻傑!”
球友呼啦一下都圍了過來,“鐘教練,我們每個禮拜六固定在這裏打球,能不能過來指點指點?”“我們按照江湖規矩付教練費給你。”“你今天沒什麼事吧,帶我們打一會好嗎?”
鐘鴻傑說:“禮拜六經常有事情走不開,以後有機會再說吧。聽說白老師在這裏,我去打個招呼再過來陪你們練。”
“他就在那邊球場,我陪你去!”武一帆自告奮勇地帶著他朝五號球場走去。
白嘯原正與藍冰進行底線訓練,規定打五十個來回不許死球。藍冰絲毫不敢大意,屏氣凝神一拍一拍認真地抽打。她穿一件白色“阿迪達斯”T恤衫,下配深藍色網球裙,左左右右輕盈地奔跑著,細長的胳膊在空中劃出一道又一道優美的弧線,額頭上已經滲出一層細細的汗珠,肌膚像珍珠一樣晶瑩透亮著。
鐘鴻傑呆住了!這不就是早上在“梅地亞”看見的那個女子嗎?看著她打球的每一個動作,幾乎挑不出什麼缺陷來,隨著身體的每一次旋轉、發力,球在空中劃出一道道淩厲迅猛的弧線,無法相信出自一位纖纖玉女。短裙悠揚地奔跑出紅綠場上的特殊韻律,似一曲肆意演繹的舞蹈……
渾身上下有某種不明物質在無聲無息地彌漫著,叫他魂不守舍,他掩飾地掏出一支煙點上。
“師傅,她就是把我打敗的那個女人,白嘯原教了她很多對付我的毒招。”
武一帆的話令他心裏浮滿了懊喪。沒想到他密授的機宜是去對付這個女子的!當初怎麼沒來看一下是誰呢?
“白老師,你好!”在休息間隙鐘鴻傑走上前去去打招呼,人前他對師傅曆來恭恭敬敬。
“哎?你怎麼也到這裏來了?”白嘯原有些意外。
“來陪朋友打打球。”他不想讓白嘯原知道他在為夏海濤辦事。
“噢!我忘了,武一帆是你徒弟嘛!”白嘯原轉身對武一帆說:“沒叫你師傅再傳授幾個絕招?”
“白老師,你別哪壺不開提那壺了!窮寇莫追嘛!”武一帆雖然油滑,但在白嘯原麵前曆來都不抬杠。
藍冰揀完球走過來,聽見他們的對話忍不住笑了起來。她現在對這個武一帆反倒有了一絲好感,他雖然缺心眼兒莽莽撞撞的,但人挺善良,也不會記仇,整日樂嗬嗬三十幾歲了還像個老頑童。
“白老師,這位就是您的得意門生吧?小姐貴姓?”看見藍冰要走開,鐘鴻傑忙大聲地問白嘯原,眼睛卻是看著藍冰。
“藍冰,過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鐘鴻傑,網球隊的教練。”
聽見“鐘鴻傑”這三個字藍冰楞了一下,他就是跟白嘯原叫板的鐘鴻傑?不禁打量了他幾眼。
這人約二十七八歲模樣,中等身材,頭發根根直立,臉上帶著勃勃的朝氣,正用兩隻有神的大眼睛注視著她。在投射進來的陽光下,他顯得奇異的敦實、俊美,裸露在短袖T恤衫外的胳膊黝黑而粗壯。
“藍冰小姐,聽說你把武一帆打得落花流水,真不簡單!我昨天還在跟朋友打賭說,漂亮女孩打不好網球,不信的話找一個出來我就請他們洗一次桑拿。讓他們發現你就完蛋了!”鐘鴻傑邊說邊哈哈大笑起來,眼睛始終沒離開藍冰的臉,那美麗的臉上有一種溫和的、半透明的疏淡,使得他想呼喊,想狂奔,想改變點什麼。
“我打得不好,今後還要請鐘教練多多指教。”她的回答落落大方從容不迫,用毫無表情的眼睛看著他,看得他稍稍低下了頭。
“行啦!要打得再好一點,那就該進專業隊了,我說得對吧白老師?”鐘鴻傑再次用不含任何雜質的坦然的眼睛回看著她,看得她稍稍別過臉去時,他感到自己立刻掌控了局勢。她這份扭捏不僅可愛,幾乎是美麗而誘惑的。
“鐘鴻傑,你在江湖上收了多少弟子啦?”白嘯原揶揄著問。
他臉上劃過一絲尷尬,旋即便消失了。“都是些朋友,陪他們玩玩,是他們要故意‘師傅’、‘師傅’地叫, 談不上什麼收弟子。白老師你每個禮拜六都在這裏嗎?”
“差不多吧,帶著老婆、孩子來玩玩。”
“我以後每個禮拜六也要來帶武一帆他們打球。”鐘鴻傑邊說邊瞟了藍冰一眼。武一帆在一旁意外地瞪大了眼睛,隨即滿臉驚喜地撒腿朝一號球場跑去,趕忙把這個意外的喜訊告訴那幫球友。
……
從“豪帝仕”回來的路上,鐘鴻傑撥通了夏海濤的電話,“球場聯係好啦,在貴賓館,時間是禮拜天早上。”
“禮拜六不行嗎?”夏海濤問。
“禮拜六他們有其他接待,隻能定在禮拜天。”說這話時心裏還是咯噔了一下,他畢竟很少說謊。
“禮拜天就禮拜天吧,我這就通知他們。你辛苦了,趕緊回去休息吧!”
鐘鴻傑拍了一下自己的頭,真是神使鬼差!思維仿佛沒經過大腦,憑一個莫名的衝動就答應來陪武一帆一夥打球,還對夏海濤撒了謊,就因為藍冰禮拜六固定在“豪帝仕”!自己這是怎麼啦?
他心不在焉地開著車,四周靜悄悄的,隻有車子在山道上緩緩行駛的輪轍聲。他知道自己這麼魂不守舍毫無道理,可分明有某種預感躲在身體的某處角落,時不時探出頭來,撩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