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匪首怒目而視,又結結實實地挨了林玄一巴掌。
眼神登時變得清澈。
林玄將【九骨哨】收起,讓行商們將捆好的匪徒串成一串,押著他們往野雞崗走去。
匪首被特意安排在隊伍最前頭,由老鏢師親自盯著。
《伏妖錄》在褡褳裏微微發熱,方才斬殺的兩隻人魈已被吸收完畢。
林玄心念微動,察覺到人魈的影神似乎比之前清晰了些,褪去些許水墨的朦朧,多了幾分水彩般的實質感。
【背棄人身,永遠墮入妖道,人魈,水墨成骨,水彩為形。】
【賜予你,神通----化形。可消耗少許靈氣,化形為人魈。】
崗子裏的窩點比外麵看著更破敗。
幾個簡陋的破屋,中央空地堆著搶來的雜物,一些破爛箱籠散亂地放著。
留守崗子的零星三四個嘍囉,也被護衛們輕鬆製服。
“道長,後頭的屋子也搜一搜,說不得有私藏的細軟和擄到崗子裏的百姓。”
老鏢師顯然對山賊的一些勾當有一定的經驗。
林玄點點頭。
先是外圍嘍囉住的破屋,裏頭隻有些破布被褥,以及私藏下的散碎銀子。
還有兩個屋子,裏頭橫七豎八地躺著七八個衣不蔽體的女人。
女人們神情恍惚,表情麻木。
見門被打開,紛紛恐懼地顫抖起來,本能地瑟縮著身子,有人開始解本就破爛的衣裳。
更有甚者,向著來人如同本能般,張開雙腿。
“畜生!”
林玄別過眼,開口道:“鏢頭,將這些女人,好生送出去吧。”
老鏢師輕歎了口氣,招呼一聲,護衛們拿著布,披在女人們的身上。
“真的......真的得救了?”一個女人顫聲問道。
“嗯,所以,跟俺們出去吧。”
老鏢師溫和地說道。
“嗚...嗚嗚...”
長時間的沉默後,先是零散的哽咽,隨後是此起彼伏的抽泣,最後,是狼嚎般的痛哭。
林玄搖了搖頭,獨自向著最後那間最大的屋子走去。
這應該就是那個匪首的住處。
不知為何,林玄每向著那屋子走一步,他的心頭,就多上一分不安。
“吱呀----!”
木門被林玄推開,屋內一片漆黑。
汗味夾雜著廉價脂粉味,撲麵而來。
中央的案桌上,擺著些吃喝,還有一壺酒。
一邊的床榻上,蜷縮著一個女人,懷裏抱著個鼓鼓囊囊的口袋。
林玄心中提起警惕,玄色法劍已然抽出。
他一步一步,踱至床前。
女人毫無反應,抱著口袋,輕輕搖晃,口中哼著歌謠。
“狗兒跳,那個貓兒鬧,我家小寶吃糖糕...”
林玄皺了皺眉,他收起法劍,兩手一指,一陣微風拂過,將女人輕輕托起。
接著窗外透進來的點光亮,林玄看清女人的模樣。
雖然消瘦,卻仍有美人的骨,左眼的空洞卻分外紮眼。
林玄瞳孔一縮,他記得這個女人,更記得她身後那雙明亮的雙眼。
“娘子!你還記得小道麼?”林玄試著與女人對話,“你那兒子呢?狗三呢?”
但是沒有用,女人似乎是瘋了,任憑林玄如何詢問,女人縱是置若罔聞,自顧自地逗弄著懷中的口袋。
林玄無奈,隻得退出房間。
“鏢頭,把那匪首牽來!”
不一會兒,半邊臉高高腫起的匪首出現在林玄麵前。
“道爺,俺...唔!”
不等匪首說話,林玄便是一腳將其踹倒在地。
那匪首哀嚎一聲,剛想站起身,胸口卻被劍鋒抵住。
“我隻問你一遍。”
林玄聲音極低,其中卻藏著冰冷的殺意,“你屋子裏的那個女人,她的孩子呢?”
“咳咳!”
匪首現在對林玄是又怒又怕,哪裏敢拖延,立刻老實答道。
“道爺!啥孩子啊?俺,俺捉住那女人時,她,就她一個人啊!”
林玄不語,手上微微發力,劍鋒紮進匪首胸口半寸。
“啊!!”
匪首如同殺豬般嚎叫,這瘋道人!
但極致的求生欲逼迫著他繼續喊道:“道爺!親爺!俺沒有扯謊!這女人身旁從來都沒有什麼孩子啊!”
“就一口袋糧食,也不舍得吃,也不讓別人碰!”
見林玄毫無反應,並且胸前的疼痛越發劇烈,劍鋒馬上就要穿透胸腔,匪首瘋狂掙紮。
“俺,俺想起來了!”
林玄手上停止發力。
“這女人,是從王家堡方向來的!”
“那堡子邪得很,裏頭全是吃人的妖邪!”
林玄像是想到了什麼,他收回法劍,拚盡全力地一腳踹在匪首麵門,隨後,轉身回到屋子。
王家堡?王子夫?又是你?!
老鏢師望著林玄的背景,擔憂道:“道長...”
“鏢頭,把那畜生牽走。
誰也別進來。”
吩咐完,林玄神情複雜地站在女人麵前,水墨屍傀回到褡褳中。
林玄一手拂在女人頭頂,雙唇翕動,念誦起《清靜經》。
隨著經文入耳,一絲微涼的靈氣緩緩渡入,女人渙散的瞳孔開始聚焦,口中也不再唱童謠,而是一臉茫然地看著林玄。
“你是?那個道長?!”
見女人短暫恢複了神智,林玄一把抓住女人,聲音打顫。
“孩子呢?狗三呢?”
拜托,千萬不要...
明明他與母子倆隻有一麵之緣,但他現在,胸口莫名地堵得慌。
女人迷茫地看著林玄,呆楞了三四息,隨後,僅剩的右眼湧出一行淚水。
極致的痛苦下,人是發不出聲音的。
女人的胸脯劇烈起伏,嘴唇翕動,一張一合。
林玄勉強地拚湊出一句話:“賣了,在王家堡,換了一升黃豆。”
當最後一個字說出口時,女人似乎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倒在地上,懷裏的口袋也隨之傾倒,幹癟的豆子咕嚕嚕地,散了一地。
林玄滿眼複雜,俯視著地上的女人。
這個將自己施舍的餅子,全部塞進孩子口中的母親,最終沒能敵過饑餓,靠著兒子的血肉,獨自一人、卑鄙地活了下來。
女人的四肢開始抽搐,周身開始瘋狂冒出黑氣。
“道長...殺了我...”
“狗三...娘錯了...你好香啊...”
褡褳中的《伏妖錄》開始發熱預警,林玄麵目掙紮地看著眼前的一切,隨後,法劍一閃而過。
【人,充滿了各種執念,當執念占據了全部心神,人就容易被妖氣侵襲,墮為妖邪。】
【人們稱這個過程為,墮妖】
因為女人並沒有完全變成【人魈】那樣的【雜妖】,所以《伏妖錄》並沒有反應。
他沉默地撿起地上的黃豆,用布包好,鄭重地放入褡褳最深處。
林玄打開了房門,老鏢師早就安排了兩個護衛進去,為其收斂屍身。
女人們抱在一起痛哭,但其中一人抬起頭,對林玄說:“多謝道長......”
然後相互攙扶著走出去。
老鏢師看著林玄失魂落魄的模樣,歎了口氣,道:“道長...這又是何苦,操這慈悲心腸?”
“慈悲心腸?”林玄麻木地回頭看了老鏢師一眼,“不,鏢頭。”
“我現在,隻想摁住王子夫的脖子,然後,將這袋黃豆,一粒一粒地,塞進他的喉嚨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