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的世界在一瞬間崩塌，又在一瞬間被那幾行字強行黏合了起來。

憤怒、背叛、惡心......所有尖銳的情緒如潮水般退去，隻剩下鋪天蓋地的酸澀和心痛，狠狠攥住了我的心臟，讓我幾乎無法呼吸。

原來，他所謂的加班到深夜，是在這裏出賣自己的尊嚴和身體。

原來，他身上那股陌生的香水味，是那些富婆們留下的印記。

原來，他買的那些名牌西裝和手表，隻是為了包裝自己，好賣出更高的價錢。

原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為了我們的女兒。

一切都有了答案，一個比他單純的出軌背叛，更讓我痛苦萬倍的答案。

我寧願他是個被金錢腐蝕、貪圖享樂的混蛋，也好過他是為了女兒、為了我，才逼著自己走進這個萬劫不複的深淵。

“莉莉手術費。”

“還清這筆債，就和徐芳一起離開這裏，永不回來。”

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無聲地砸在儲物櫃冰冷的鐵皮上。我那個老實巴交，連跟我多說一句情-話都會臉紅的丈夫，到底是在怎樣的絕望和掙紮之下，才寫下這幾行字的？

他又是在怎樣的煎熬中，日複一日地對我撒下這一個個謊言？

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身體卻因為極致的悲痛而劇烈地顫抖。

我躲在狹窄逼仄的櫃子裏，從櫃門的縫隙裏，死死盯著外麵。

更衣室的門被推開了，兩個穿著服務生製服的年輕男人走了進來，一邊走一邊聊著。

“張哥今天可真猛啊，一個人搞定了林太那幾個出了名難伺候的老妖婆，聽說光小費就拿了十萬！”其中一個黃毛感歎道。

“那可不，咱們會所的王牌，能一樣嗎？就是太辛苦了，聽說林太那幫人最會折騰人了，花樣又多。”另一個男人附和道。

“哎，還不是為了錢，誰願意幹這個？我聽說張哥家裏有個女兒，得了重病，等著錢做手術呢......不然以他的條件，何必來這兒受這個罪。”

我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揪住，痛得我蜷縮了起來。

我想起半年前，他有一次深夜回來，臉色慘白如紙，捂著肚子倒在地上，說是應酬時喝多了酒，得了急性腸胃炎。我當時還埋怨他，為了工作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現在想來，那根本不是什麼應酬，而是在這裏為了搶單子，被人灌了酒吧。

“行了行了，別說了，趕緊換衣服吧，下一場要開始了。”

兩人很快換好衣服，嬉笑著離開了更衣室，沉重的鐵門再次“哐當”一聲關上，世界重歸寂靜。

我從櫃子裏出來，雙腿發軟，幾乎站立不住，隻能扶著櫃門大口大口地喘氣。

我將那個黑色的筆記本小心翼翼地放回了原處，仿佛那是什麼絕世珍寶，然後輕輕關上了808的櫃門。

我不能戳穿他。

我不能讓他知道我已經知道了這一切。

以他的自尊心，如果知道我在背後窺見了他最狼狽不堪、最沒有尊嚴的模樣，他一定會崩潰的。

我失魂落魄地離開了會所，腦子裏一團亂麻。回到家時，天已經快亮了。張偉已經睡著了，眉頭緊緊地鎖著，臉上帶著化不開的深深的疲憊。

我一夜無眠。

天亮時，我做出了一個瘋狂的決定。

瀾水會所不是一直在招保潔嗎？

我要進去，我要待在他身邊，哪怕隻是作為最卑微的塵埃。

我不能再讓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那個地獄裏掙紮。

憑借著多年的保潔經驗，我幾乎是毫不費力地就通過了麵試。第二天，我換上了一身灰色的製服，成了這裏最不起眼的存在。我的工作就是擦拭那些被欲望和酒精浸染過的地板，清理那些藏汙納垢的角落。

我小心翼翼地避開他所有可能出現的區域，隻敢在無人的角落裏，偷偷地看他一眼。

看他穿著筆挺的西裝，熟練地遊走在那些珠光寶氣的富婆們之間，對她們露出恰到好處的、迷人的笑容，我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樣。

這天晚上，我正在一個VIP包廂外的走廊拖地，包廂的門突然開了。

張偉正扶著一個穿著火紅色旗袍，滿身珠光寶氣的女人走了出來。

那女人大概五十多歲的年紀，保養得極好，但眼角的細紋和鬆弛的皮膚還是暴露了她的年齡。她看張偉的眼神，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占有欲和欲望。

“小張啊，你可真是姐姐的心頭肉，今晚表現不錯。”女人嬌笑著，塗著鮮紅指甲油的手指曖昧地劃過他的胸膛。

張偉的笑容有些僵硬，但還是溫順地扶著她：“林太您滿意就好。”

是她，那個給我打電話的李太，也就是他們口中的林太。

就在這時，林太看到了跪在地上擦地的我，她眼神一頓，隨即嘴角勾起一抹輕蔑的笑。

她像是故意的一樣，端起旁邊服務生托盤裏的一杯紅酒，手輕輕一歪，整杯猩紅的液體都潑在了她腳下那塊昂貴的白色波斯地毯上。

“哎呀，人老了，手都拿不穩了。”她誇張地叫了一聲，目光卻像毒蛇一樣，陰冷地落在我身上。

保潔主管王姐立刻像條哈巴狗一樣跑了過來，對著我就是一頓劈頭蓋臉的痛罵：“死哪裏去了？眼睛瞎了嗎！還不快點過來清理幹淨！林太的地毯你也敢弄臟，你賠得起嗎！”

我連忙拿著抹布跪在地上，拚命地擦拭著那刺目的紅色液體。

張偉的身體瞬間僵住，他看著跪在地上的我，眼神裏充滿了震驚、痛苦和難以置信。

我不敢看他，隻能把頭埋得更低，希望自己能變成一粒塵埃。

就在這時，一隻穿著精致無比的Jimmy Choo高跟鞋的腳，猛地踩在了我正在擦拭地毯的手背上。

是那個叫林太的女人。

她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腳下還用力地碾了碾，尖銳的鞋跟幾乎要刺穿我的皮肉。

她嘴角的笑意愈發殘忍：“這麼擦可擦不幹淨。”

她慢悠悠地開口，聲音不大，卻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紮進我的耳朵。

“用你的舌頭，給我把它舔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