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死後的第三年,向南嶼才想起了我。
他找到了我任教的山村小學,讓我回去捐贈骨髓。
隻因我們的兒子得了急性白血病。
村裏的人都說我已經死了。
他微微皺起眉頭,不耐煩道:“沒想到這麼多年,她還在玩這種無聊的把戲。”
“你們告訴薑早,就算要將你們村裏的墳都掘了,也得給我滾出來捐骨髓!”
1.
“你們說她為了救人摔死了?”向南嶼穿著高定西裝,皮鞋鋥亮,與周圍沙土飛揚的西北村莊,顯得十分格格不入。
他臉上浮現嫌惡、嗤笑。
“騙我也要找個好點的理由,她那種蛇蠍心腸,自私自利的女人,也能有這麼良心發現的一天?”
“是不是她在A市的朋友提前告訴她,我兒子得了急性白血病,她不肯捐骨髓,所以躲起來讓你們演這出戲?”
周圍的村民聽到向南嶼一再辱罵,紛紛握緊了拳頭,怒氣騰騰。
“不準罵薑老師,她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師!”
“是啊,你要是再這麼罵人,俺就對你不客氣了!”
“這是薑老師的丈夫,大家冷靜,冷靜。”守村人趕忙安撫他們,又看向向南嶼,“既然你那麼想見薑老師,我就帶你去見她吧。”
向南嶼臉上立即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
守村人領著他來到了學校後坡的一間小土房裏,土房子十分簡陋,破爛的木門,上麵僅僅掛著一個兩元鎖。
“這是薑老師住的地方。”
打開門,屬於我的黑白遺照就放在了房間的正中。
見狀,向南嶼的瞳孔驟縮,緊接著就冷笑起來。
他拿起我的遺照,毫不猶豫的,狠狠砸在了地上。
玻璃相框猛烈的撞擊在凹凸不平的地麵,頓時碎裂開來,激起陣陣塵土,碎片落了滿地。
守村人目瞪口呆。
向南嶼氣怒難消,“為了不給兒子捐骨髓,你們做的真夠絕的,那個女人到底給了你們多少錢?你們連遺照這麼晦氣的東西都做得出來!”
說著,他又將桌子上的水杯拿起,水淋在我的黑白遺照上。
伸出腳,鞋底在我的遺照和泥地上,來回的碾磨。
“真當我傻嗎?瞧瞧,這個屋子裏全是生活的痕跡。”
“薑早要是真死了,這桌子上快餿掉的稀飯是誰吃的?”
“媽媽!”
他的話還沒說完,一個身材幹瘦的小女孩背著柴包就急匆匆的跑來,一把推開了他。
看見平時最愛惜的遺照被損毀,她一下就急哭了,“壞人!壞人!誰讓你弄壞我媽媽的東西!”
“我們家不歡迎你,給我滾!”
向南嶼看著她,臉色陡然間難看起來。
“薑早是你媽媽?”
守村人連忙把小女孩護在了身後:“小草原來是我們村子裏的孤兒,薑老師看她可憐就收養了她,您別跟她過不去。”
向南嶼直接抓住了七十多歲的守村人的衣領,聲音裏帶著強烈的慍怒。
“她不要我們的女兒,卻在這裏收養起孤兒?怎麼,薑早終於知道她罪孽深重,要贖罪了是嗎?!”
“你給我好好轉告她,半個月後就是兒子的骨髓移植手術,但凡她還有一點良心,她就給我現身!”
“如果她還要裝死到底的話,就別怪我推平了這個土房子,讓她收養的這個女孩睡大街!”
在守村人驚恐的眼神中,他又冷冷的補了一句,“就算薑早真的死了,我也不介意挖出她的屍體,給我兒子親自換骨髓,你聽到了麼?”
守村人覺得他瘋了,緊緊的護著小女孩,嘴唇囁嚅,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這時,向南嶼的手機不合時宜的響起,一聽就是屬於某個人的專屬鈴聲。
他原本凶狠的目光逐漸變得溫柔,走前他瞥了一眼小女孩,嗓音徹骨的冷。
“好好轉達,一個字也不準漏,我等她電話。”
望著他連背影都是憤怒的模樣。
飄在半空,目睹了全程的我,整個人的心像是被狠狠的攥住,痛感侵入骨髓。
我看著小草哭著撿起我的遺照,她捧在懷裏哭的一塌糊塗,心頭堵得發慌。
我沒有故意躲著他,我也很想去救我自己的兒子。
可我......真的已經死了。
2.
我的靈魂竟然離開了大山,跟在了向南嶼的身邊。
飛機落地後,一道靚麗的身影手捧鮮花在接機口朝向南嶼招手。
那道身影我十分的熟悉,是林婉兒,向南嶼的助理。
他們見麵第一句話,林婉兒迫不及待的開口。
“找到薑早姐了嗎?她願意給向南笙捐骨髓嗎?”
“嗬。”向南嶼不屑的冷哼一聲:“那女人那麼自私自利,可能從哪聽到了風聲,我到那時,她就直接裝死躲起來了。”
“真是也不怕晦氣,連遺照都安排好了。”
林婉兒眸色微動,試探的問。
“如果是真的呢?如果薑早真的死了呢?”
向南嶼眉頭為促,專注的看向前方,沒有言語。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如果她死了,那就是罪有應得,好事一樁,但是她就算死了也得把骨髓給我捐了!”
我耳朵裏轟了一聲,如同被尖針刺了。
從來沒有想到,向南嶼已經恨我到了這種地步。
可是現在我真的死了,向南嶼如果知道,會開心嗎?
他開車把林婉兒送回了家,林婉兒嬌羞的抬眸看他,在他的唇角落下一吻,臉頰微紅,小聲說:
“等南笙病好了,我們就結婚吧。”
向南嶼眉目柔情的看著麵前的女子,溫柔的幫她理著碎發。
“好,我娶你。”
林婉兒羞澀的摟住了向南嶼的脖子,加深了這個吻。
見狀,我的臉一下子變得像窗戶紙似的煞白,哪怕是死了我心頭的怒意也絲毫不減,不管不顧的衝了過去想要拉開他們。
怎麼會這樣,林婉兒竟然和我老公在一起了?
明明她才是殺害我女兒的凶手呀!是我老公最該憎恨的人!
可惜此時我隻是透明的魂體,無論是嘶吼或是拉扯都無濟於事。
我好恨,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下車時,林婉兒隨口問了一句:“如果到時候,薑早還是不出現呢?”
“她收養了一個孩子,如果她不出現的話,就別怪我對那個叫小草的下手了。”
說著,向南嶼的臉上浮現強烈的憎恨,“真有意思,打掉自己的女兒,去領養一個孤兒,嗬。”
我看著他憎恨的眼神,心如刀割,可過往的痛苦更令我窒息。
想當年,向南嶼愛我愛的入骨,恨不能把命給我。
當初我懷二胎時身體不好,他急壞了,那麼大的公司直接放著不管,天天在家照顧我。
他趴在我肚子上,聽寶寶的心跳,我嗔怪:“現在才懷孕,哪裏有心跳?”
向南嶼心疼的把我摟進懷裏:“你不懂,這是我和寶寶特殊的鏈接,她說她是個妹妹,我要有小棉襖咯!”
“老婆,真的辛苦你了,等我有空了就去結紮,再也不讓我的寶貝受苦了!”
這時,林婉兒主動提出要照顧我,天天給我做營養餐。
我一開始是十分感激她的。
可是我漸漸感覺到不對勁。
我的身體越來越差,頭疼不舒服,記憶力逐漸衰弱。
懷孕不應該是這種情況,我起了疑心,那天帶著沒有吃完的飯菜,去找醫生朋友陳澤檢測。
結果飯菜裏麵有許多慶大黴素。
陳澤將我叫去辦公室,遞給我一張單子,叫我簽字流產。
我看著那張單子,遲遲狠不下心:“我再想想。”
“薑早你想什麼?這麼大劑量的慶大黴素,胎兒發育肯定畸形!”
“別的事情你任性就算了!”
“你身體本來就不好,拖得越久,對你對孩子的傷害就越大!”
那天我打了許多電話給向南嶼,全部無人接聽。
林婉兒則給我發來了一條微信:【薑早姐,別打了,向總的手機在我這兒。】
抬頭的瞬間,林婉兒就帶著得意的笑容看著我。
我衝上去:“我要報警!報警抓你!”
“哦?”林婉兒笑著說:“我造成了什麼後果了嗎?”
“再說了,就算把我抓進去,我關個一段時間就出來,你兒子可特別喜歡我呢,到時候我去他學校接他,你說他會不會跟我走?”
“薑早姐,你覺得你兒子的命硬嗎?”
他拿我幾歲的兒子威脅我。
我妥協了,寧惹君子不惹瘋子,我是懂的。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覺得自己無能為力。
手術安排在了當天的下午,我親筆簽了字,放棄了我的女兒。
從我得知她的存在,再到失去她,才五個月的時間。
醫生用推床將我推出來時,向南嶼跌跌撞撞的衝了過來。
他滿臉憤怒,麵色鐵青的質問我:“孩子呢?”
他死死的盯著我,看向了我平坦的小腹:“你殺了我們的孩子!”
我正準備解釋,就看到了站在他身後的林婉兒。
我隻能開口:“流掉了。”
那一天,一貫冷靜的向南嶼第一次情緒失控:“薑早!憑什麼?她難道是你一個人的孩子嗎?”
“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我哪裏做的不好?”
從那以後,他看我的眼神不再有愛,全是滿滿的憎惡。
我們最終,走向了決裂。
我看見林婉兒離開,向南嶼眉頭緊蹙,心事重重,最終他還是撥了個電話出去。
“調查一下,薑早這幾年到底去了哪裏,要盡快。”
我看著他蒼白的臉,抿緊了唇。
向南嶼什麼也調查不出來。
因為,此時的我在地裏。
3.
次日一早,林婉兒就打了通電話給向南嶼。
“聽說你要查薑早姐的行蹤,我就跟進了一下,她具體的行程沒有調查到,不過陳澤好像知道......”
聽到陳澤的名字,向南嶼的眼神變得更加的陰森恐怖。
我不明白,陳澤曾經是他最好的兄弟,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向南嶼變得格外討厭他。
他直接開車去醫院找了陳澤。
一腳踹開了診室的門。
向南嶼惱怒的吼道:“你到底把薑早藏到哪裏去了?”
陳澤任由他在一旁發瘋,低頭默默整理電腦上病人的資料。
他直接上前攥住了陳澤的衣領:“你說啊!你們這對奸夫淫婦!”
陳澤突然起身,狠狠一拳砸在了他的臉上。
“奸夫淫婦?向南嶼你能說點要臉的話嗎?”
向南嶼狼狽的栽倒在地上,死死地瞪著他。
陳澤麵無表情,仿佛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之中。
“薑早已經死了,請你對你曾經的妻子保有最基本的尊重。”
向南嶼依舊不信我已經死了,仿佛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逃避責任,自私自利而演的一出戲。
“薑早那個心腸惡毒的賤人惜命的很,我們都死了,她都舍不得去死!別跟我開這種玩笑!”
陳澤目呲欲裂地看向向南嶼,挫敗的開口。
“誰跟你開玩笑,早在三年前薑早就死了!當時有人打電話通知你,可你一個電話都沒有接!”
“她無父無母是個孤兒,最後電話打到了我手上,我才去幫她收的屍!”
“你知道嗎?當時她的皮肉都被山下的野獸啃食......我至今都不能回想那個畫麵!”
向南嶼更加不信了,譏諷。
“沒想到你現在也學會演戲了,真是近墨者黑,她要死,也得等給兒子捐完骨髓之後再死,我巴不得她碎屍萬段!”
“你他媽真是個混蛋!”陳澤氣得罵人,掏出手機朝他走去,他手指顫動,在手機上胡亂著點擊著什麼,“你不信她死了是吧,好,我給你看證據!”
終於,一段三年前的視頻被調了出來,他直接把視頻懟到了向南嶼的麵前。
“混蛋!你好好的看清楚,總不會連跟你結婚七年的妻子,你都認不得吧!”
向南嶼冷著臉一把奪過他的手機,低頭看視頻。
視頻裏的人,血肉被山裏的野獸撕扯開,腸子滾落了一地,半張臉被活生生的咬斷,留下了一個血洞。
他的手指忽然一顫,因為那半張臉,是他愛了七年恨了三年的妻子,他曾經最喜歡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