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上前一步,指著我的鼻子:
「我們齊家收留你這麼多年,已經仁至義盡了。如今紹兒是舉人老爺,前途無量,你一個來路不明的孤女,哪裏還配得上他?」
她冷笑一聲,環顧著這間窄小的廚房,語氣裏滿是鄙夷。
「你最好識相點,別擋著他的青雲路。收拾收拾你的東西,今天就走。」
我攥著手裏的圍裙,目光越過盛氣淩人的婆母,落在她身後那個沉默的男人身上。
齊紹始終低著頭,研究著腳下的地磚,仿佛上麵開出了一朵花。
他連看我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也對,一個連自己妻子身份都不敢承認的男人,又能指望他有什麼擔當。
我心底最後一點殘存的溫度,終於徹底冷了下去。
3.
我遇到齊紹時,他還隻是個窮書生。
那年暮春,我剛殺完人。
目標是個橫行鄉裏的惡霸,賞金不高,但夠我逍遙一陣子。
我選在城外的亂葬崗附近動手,事畢,循著山路尋了條溪流清洗。
刀刃上的血珠順著血槽滑落,被我用溪水衝淨,收刀入鞘,動作一氣嗬成。
常年做這種事,身上總會沾染些血腥氣,混著泥土的腥味,讓我有些反胃。
我坐在溪邊一塊大石上,裙角被濺上的血染紅了一片,在月色下呈現出暗沉的褐色。
我並不在意,想著待會兒進城換身幹淨衣裳便是。
山風吹過,林間傳來窸窣的聲響。
我警覺地握住刀柄,卻見一個書生打扮的年輕人背著藥簍,提著一柄小藥鋤,從林子裏鑽了出來。
看到我,他腳步一頓,似乎有些驚慌,但看清我是個女子後,又放鬆了些許。
他想繞開我,目光卻無意中落在了我的裙角上,眉頭蹙起。
「姑娘,你受傷了?」
他的聲音清潤,像山間的泉水,在這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
我做殺手這些年,見過畏懼的,見過憎恨的,也見過諂媚的,卻獨獨沒見過這種眼神。
幹淨,清澈,帶著一絲不加掩飾的關切。
我握著刀柄的手指,不由自主地鬆了鬆。
「無事。」我開口,聲音比想象中要沙啞一些,「下山時摔了一跤,不礙事。」
他顯然不信,目光依然停留在我裙角的暗色血跡上。
「我這裏有些金瘡藥,姑娘若不嫌棄......」
他一邊說,一邊將一個小小的白色瓷瓶遞過來。
月光下,他指節分明,手掌幹淨,與我這雙沾滿血汙的手截然不同。
身上股子幹淨的書卷氣,像一陣清風,吹散了我周身縈繞不散的血腥與陰冷。
那一刻,我心裏某個沉寂已久的地方,忽然就動了。
「腳崴了,走不動。」
我換了個說辭,語氣軟了下來,甚至帶上了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委屈。
他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我的意思。
他看看我,又看看通往山下那條崎嶇的小路,臉上露出一絲為難。
但猶豫片刻,他還是在我麵前蹲了下來,將藥簍挪到身前抱著,有些不好意思地側過頭。
「那......我背姑娘下山吧。」
他的背脊單薄,硌得我有些疼。
我毫不在意,順從地趴了上去。
下山的路很長,他走得很慢,呼吸聲有些急促,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我能感覺到他身體的顫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力氣不濟。
可他始終沒有放下我,一步一步,走得極穩。
我的臉頰貼著他的後頸,感受著他皮膚的溫度和脈搏的跳動。
一下,又一下,敲在我的心上。
我忽然覺得,殺人沒意思,刀口舔血的日子也沒意思。
一輩子在黑暗裏獨行,遠不如趴在這個人背上,聽著他的喘息,走一段有月光的山路來得有趣。
他將我送到鎮口,便把我放了下來,叮囑我盡快找個醫館看看腳。
他自始至終沒有問我的姓名來曆,隻是把那瓶金瘡藥塞進我手裏,便轉身離去,背影很快消失在夜色裏。
我低頭看著手裏的藥瓶,又摸了摸懷裏那柄冰冷的刀。
一個念頭,前所未有地清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