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幾天後,江明舟才出現在火葬場。
我親手把爺爺的骨灰從爐子裏扒出來,再一點點裝進盒子裏。
江明舟拿過工具,替我把骨灰刨幹淨。
他的舉動讓我倍感意外,可我沒有多餘的力氣跟他說話。
“傅瑤,對不起,我剛從同事口中得知,你居然被流氓欺負,靈堂也被砸了,你如果早說,我會替你做主的。”
江明舟第一次肯為我撐腰,卻既缺席又遲到。
我平靜地問:“我被流氓猥褻時,你在陪陸靈靈喝酒,對嗎?”
江明舟倍感意外,那表情像遭雷劈了。
“什麼意思?你懷疑我對你不忠?一個研究者對標本純粹的愛,你一個藝術生怎麼可能理解?”
我閉了閉眼睛,巨大的失望讓我窒息。
那麼多研究員,隻有他一個人會對活標本產生愛意,還會貶低擁有正常情感的凡人。
“是,我庸俗,不配和你這個大科學家說話,你走吧。”
江明舟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我居然敢轟他走?
我平日最怕他冷暴力,今天竟沒有卑微乞求他留下來。
江明舟心慌了一下,隨即第一次開口解釋。
“傅瑤,我對靈靈的思想很純粹,隻希望盡快治好她,摘得最高獎,你別多心。”
可我臉上無波無瀾,抱著骨灰黯然離開了。
我處理完骨灰的事,一個人回家,卻聞見了饞人的飯香。
我還以為是鄰居家的味道,可江明舟拿著鍋鏟從廚房探頭出來。
“回來了?結婚這麼多年,你也嘗嘗我的手藝。”
我心裏一陣悸動,這副尋常畫麵,是我渴望了八年之久的。
我甚至不知道丈夫會做飯,默默把舞者的青春奉獻給了鍋碗瓢盆。
可看著呈上來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我卻毫無胃口。
我淡淡道:“不想吃。”
江明舟卻一把抓住我的手腕,遞到水池邊,“聽話,洗手吃飯。”
我抿著唇,想抽手卻抽不出來。
就在我感覺耳邊擦過江明舟灼熱的呼吸時,玻璃杯劇烈的碰撞聲響起。
魚缸中的水像被翻攪般來回晃動,魚全都和水一起潑到地上。
地麵開始歪斜,我站不穩,下意識扒住江明舟。
“地震了!”
“別怕,傅瑤你趴到桌子底下,不會有事的。”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緊緊抱住他,“那你呢?”
江明舟甩開我,一邊往門口衝一邊道:“靈靈有心臟病,她一定受不了這種驚嚇!我得去找她!”
我的手臂仍是環抱他的姿勢,胸前卻空無一物。
樓梯開始劇烈搖晃,扭曲變形,我隻能躲進桌子下。
房子像巨大的鋼鐵巨獸在消化肚中的食物,我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害怕自己會糜爛在這裏。
我還有十幾天就會去往H國,我不能死。
可人總是怕什麼來什麼,突然一陣強震,將頭頂的水晶吊燈震落了。
巨大的衝擊力將桌腿砸斷半邊,實木桌板重重壓住我的小腹。
“啊......”我連一聲尖叫都發不出來,聲音越來越小。
此刻我多希望江明舟在我身邊,然而我丈夫去做另一個女人的英雄了。
我幾次撥出電話,都因地震信號微弱。
終於撥通了一回,我對著江明舟低喊:“明舟,救救我,我下半身失去知覺了。”
“傅瑤你堅持住,我馬上回......”
他還沒來得及說完話,旁邊就響起一串楚楚可憐的聲音。
“江醫生,我的心又停跳了兩下,左半邊身體發麻,我是不是要死了......我有個遺願。”
“什麼遺願?”江明舟問。
“我想要你留在我身邊,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好。”江明舟艱難又鄭重地回答。
在地震的轟隆聲中,電話信號徹底中斷。
我萬念俱灰,我此刻真希望沒有知覺的能是上半身,這樣便不會如此心痛了。
陸靈靈的遺願是讓江明舟留在她身邊,於是,江明舟沒有機會聽到我的遺願了。
大地像在顫抖,仿佛也在為我發疼。我渾身一輕,像魂魄都飄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