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生命的倒計時,還剩七天。
終點是十月一日國慶節。
我的丈夫顧淮之對此一無所知。
他像往常一樣,將一份離婚協議甩到我麵前,眉眼間是我從未見過的溫柔:“溫言,簽了它,別讓我為難。映雪她......等不了了。”
我拿起筆,平靜地簽下自己的名字。
然後抬頭迎著他錯愕的目光提出最後一個要求。
“顧淮之,從現在到國慶節,陪我演一場恩愛夫妻的戲。”
他眼中的錯愕變成了毫不掩飾的譏諷,仿佛在看一個胡攪蠻纏的瘋子。
但他還是答應了。
他以為,這是我留給自己的最後一點體麵,是我不甘心的最後一次挽留。
他不知道。
這是我送給他的一份禮物。
一場盛大的、以我的生命為代價永不落幕的追悼會。
1.
“你又在耍什麼花樣?”
我正站在穿衣鏡前,換上了一條他早已不記得,我們第一次約會時穿的裙子。
鏡子裏的我麵色蒼白,但眼神平靜。
“第一天,我想回我們的母校看看。”
他皺眉,似乎想斥責我的無理取鬧,但最終還是忍住了。
“溫言,別得寸進尺。”
“協議上寫了,這七天,你屬於我。”我轉過身,手裏拿著兩條領帶,一條藍色,一條灰色。
都是我前些年為他挑的,他一次也沒戴過。
“選一條。”
他的眉頭擰成了川字,隨手指向那條灰色的。
“就它了。”
我走上前,踮起腳尖,笨拙地為他係上。
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身體有些僵硬。
我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親近過了。
近到我可以聞到他身上殘留的,不屬於我的香水味。
我手上的動作頓了頓,隨即恢複如常。
“好了。”
他立刻後退一步,拉開了距離,仿佛我是什麼會傳染的病毒。
“樓下等你,十分鐘。”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離開。
我看著他消失的背影,走到窗邊,拉開厚重的窗簾。
陽光刺眼。
我抬手擋了一下,指尖的麻木感又加重了些。
醫生說,這是癌細胞壓迫神經的正常反應。
我垂下手,拿出手機,給我的律師發了條信息。
“一切按計劃進行。”
2.
車裏的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顧淮之目視前方。
他在忍。
忍著把他口中的“瘋女人”丟下車的衝動。
我沒有看他,隻是望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
十年了。
這座城市的變化真大。
車子停在大學城門口時,他終於開口:“到了,你想看什麼,快點。”
語氣裏的敷衍和催促,我早就習慣了。
我解開安全帶,推門下車。
正值九月,校園裏滿是朝氣蓬勃的新生。
我沿著記憶中的林蔭道慢慢走著。
顧淮之不情不願地跟在我身後,隔著三步遠的距離。
“溫言,你到底想幹什麼?用這種方式拖延時間,有意思嗎?”
我停下腳步,回頭看他。
他還是那麼英俊,西裝革履,隻是眉宇間多了幾分被歲月磨礪出的冷硬。
“你還記得這裏嗎?”我指著旁邊的一條長椅。
他順著我指的方向看去,眼神有一瞬間的恍惚。
“大二那年國慶,學校組織看閱兵直播,你為了搶第一排的位置,在這裏通宵排隊,結果發了高燒。”
我的聲音很輕。
“是我背著你去的校醫院。”
顧淮之的臉色變了變,嘴唇動了動,卻沒說出話來。
那些久遠的、被他刻意遺忘的記憶,像生了鏽的鑰匙,正在被我一把一把地重新擦亮。
“我記得,你當時燒得迷迷糊糊,抓著我的手說,溫言,以後我一定對你好。”
我笑了笑,繼續往前走。
“我們去圖書館看看吧。”
他沒有再說話,隻是沉默地跟在我身後。
這一次,距離縮短到了一步。
圖書館還是老樣子。
我們走到三樓最裏麵的角落,那裏有我們曾經最喜歡的位置。
陽光正好,透過玻璃窗灑在木質的書桌上。
桌上還刻著我們當年的誓言。
“GHZWY,永遠在一起。”
字跡已經模糊,但依舊能辨認。
顧淮之的目光落在那行字上,呼吸陡然一滯。
我伸出手,輕輕撫摸著那行刻痕。
“顧淮之,我們有多久沒在一起看過書了?”
“公司忙。”他生硬地吐出三個字。
“是啊,你忙。”
忙著和你的白月光出雙入對,忙著為她一擲千金,忙著。
和我離婚。
我收回手,從隨身的小包裏拿出一本書,放在桌上。
是我最喜歡的一本詩集。
“陪我在這裏坐一個小時,就算完成今天的任務。”
他看了看手表,最終還是坐了下來。
我翻開書,陽光暖暖地照在身上,很舒服。
可我知道,這隻是暫時的。
胸口傳來一陣熟悉的悶痛,我強忍著,沒讓自己表現出任何異樣。
一個小時。
我隻需要再堅持一個小時。
3.
顧淮之的手機響了。
是他的白月光,周映雪。
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下意識地就要掛斷。
“接吧。”我輕聲說,“別讓她等急了。”
他的動作一頓,最終還是拿著手機走到了走廊盡頭。
壓低了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
“......在忙。”
“......別鬧,我晚點過去。”
“聽話。”
聲音裏是我從未聽過的寵溺和縱容。
我垂下眼,繼續看我的書,仿佛什麼都沒聽見。
他很快就回來了,臉色不太好。
“我們回去。”
“還有一個小時。”
“我說,回去!”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引來了周圍學生不滿的側目。
我合上書,站起身。
“好。”
走出圖書館,外麵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晚風有些涼。
我下意識地裹緊了衣服。
一件帶著他體溫的西裝外套,落在了我的肩上。
我有些意外地抬頭看他。
他的眼神複雜,別開了臉。
“別誤會,我隻是不想你死在外麵,給我惹麻煩。”
殺人誅心,顧淮之是專業的。
回到別墅,一進門就看到了坐在沙發上的顧嵐。
顧淮之的妹妹。
她一見到我們,立刻站了起來,臉上帶著幸災樂禍的笑。
“哥,你可算回來了。有些人真是好手段,知道自己要被掃地出門了,就開始裝可憐博同情了。”
她的目光剜在我身上。
我沒理她,徑直走向廚房。
“我去做飯。”
“站住!”顧嵐攔在我麵前,“溫言,你別給臉不要臉!我哥願意陪你演戲,是可憐你。你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小嵐。”顧淮之的聲音冷了下來。
顧嵐卻不依不饒:“哥,你就是心太軟!這種女人,就該讓她淨身出戶,讓她知道什麼是自作自受!”
我繞開她,走進廚房,從冰箱裏拿出食材。
他們的爭吵聲被我關在門外。
我開始有條不紊地洗菜,切菜。
這些年,我就是這樣過來的。
隻要我不聽,不看,不感受,那些傷害就追不上我。
晚飯我做了四菜一湯,都是顧淮之從前最愛吃的。
他坐在餐桌前,沒有動筷。
顧嵐還在旁邊喋喋不休,從我當年如何“耍心機”嫁給他,說到我現在如何“死皮賴臉”不離婚。
我盛了一碗湯,放在顧淮之麵前。
“嘗嘗,很久沒給你做了。”
他看著那碗湯,沒有動。
“哥!你別被她騙了!她就是在演戲!”顧嵐尖叫。
我沒再勸他,自己端起碗,小口小口地喝著湯。
很鮮。
也很苦。
喝完一碗湯,我放下碗筷,站起身。
“我吃好了,你們慢用。”
說完,我轉身上樓。
身後,是顧嵐氣急敗壞的聲音。
“溫言!你給我站住!你這是什麼態度!”
我沒有停。
回到房間,我反鎖上門,再也忍不住,衝進衛生間,劇烈地咳嗽起來。
喉嚨裏一陣腥甜。
我打開水龍頭,用冰冷的水衝洗著掌心的血跡。
看著鏡子裏那個毫無血色的女人,我忽然覺得有些陌生。
門外傳來敲門聲。
是顧淮之。
“溫言,開門。”
我擦幹手,整理了一下衣服,走過去打開門。
他站在門口,手裏端著那碗我盛給他的湯。
“把它喝了。”
“我喝不下了。”
“我讓你喝了!”他固執地把碗遞到我麵前。
我看著他。
在他的眼睛裏,我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瘦弱,蒼白,又那麼平靜。
“顧淮之,你知道嗎?”
“什麼?”
“這湯,再不喝,就涼了。”
也不止是湯。
4.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
顧淮之昨晚沒有回來。
大概是去了周映雪那裏。
我不在意。
餐桌上放著我準備好的早餐,還有一張便簽。
“今天,我想去看一場日出。”
我沒有等他,自己開車去了海邊。
海邊的風很大,吹得我有些站不穩。
我找了個地方坐下,靜靜地等待著。
天邊漸漸泛起了魚肚白,一輪紅日掙紮著從海平麵升起,將整個世界都染成了金色。
很美。
可惜,我以後再也看不到了。
手機響了。
是顧淮之。
“你在哪?”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暴躁。
“看日出。”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
“地址發我。”
沒過多久,他的車就停在了我身後。
他下車,大步向我走來,身上還帶著宿醉的酒氣。
“溫言,你鬧夠了沒有!”
我沒有回頭,隻是看著遠方的太陽。
“今天的任務,就是陪我看一場完整的日出。”
他在我身邊站定,身上的寒氣幾乎要將我凍僵。
我們就這樣站著,誰也沒有說話。
直到太陽完全升起,我才站起身。
“好了,我們回去吧。”
他一言不發地轉身就走。
回到別墅,顧嵐又來了。
她看到我,冷笑一聲。
“溫言,你可真行啊,把我哥折騰得一晚上沒睡好。”
我懶得理她,徑直上樓。
“你站住!”她又一次攔住我。
“有事?”
“我警告你,別再耍什麼花樣!我哥和映雪姐馬上就要訂婚了,你最好識趣一點,別到時候讓自己太難看!”
“是嗎?”我看著她,笑了笑,“那要恭喜他們了。”
我的反應顯然出乎她的意料。
她愣住了。
“你......你不難過?”
“我為什麼要難過?”
我繞開她,回到房間。
下午,我午睡醒來,發現顧淮之竟然在家。
他坐在沙發上,正在看一份文件。
聽到我下樓的聲音,他抬起頭。
“醒了?”
“嗯。”
“晚上有個慈善晚宴,你陪我一起去。”
我有些意外。
這種場合,他向來都是帶周映雪去的。
“怎麼,你的白月光沒空?”
他的臉色沉了下去。
“溫言,注意你的言辭。”
“我說錯了嗎?”
他站起身,走到我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這是我們協議的一部分。你隻需要扮演好顧太太的角色,別的,不該你問的別問。”
我點點頭。
“好。”
我換上禮服,化了淡妝。
鏡子裏的女人,依舊美麗,隻是眼底的死氣,再厚的粉也遮不住。
晚宴上,名流雲集。
我挽著顧淮之的手臂,臉上掛著得體的微笑,扮演著一個完美的賢內助。
很多人過來和我們打招呼,眼神裏帶著或好奇或同情的探究。
畢竟,誰都知道,顧總身邊的人,早就換成了周小姐。
我應付自如,滴水不漏。
顧淮之有些驚訝地看著我。
或許在他眼裏,我一直都是那個上不了台麵的、隻會依附他的菟絲花。
晚宴進行到一半,周映雪來了。
她穿著一身白色長裙,清純動人,一出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徑直向我們走來。
“淮之。”她的聲音嬌滴滴的。
顧淮之的身體瞬間僵硬。
我能感覺到,他想抽出被我挽著的手。
我加重了力道,在他耳邊輕聲說:“顧先生,別忘了我們的協議。”
他的動作停住了。
周映雪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帶著敵意。
“溫言姐,好久不見。”
“周小姐。”我朝她舉了舉杯,“你今天很漂亮。”
她的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笑。
“淮之,我有點不舒服,你陪我去休息一下好不好?”她轉向顧淮之,語氣裏滿是依賴。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們三個人身上。
這是一場無聲的較量。
我看著顧淮之,等著他的選擇。
他沉默了幾秒,最終還是對我說:“你在這裏等我。”
然後,他扶著周映雪,在眾目睽睽之下,轉身離開。
我成了全場的笑話。
我端著酒杯,臉上的笑容沒有絲毫變化。
我喝下杯中的紅酒,然後將杯子放回侍者的托盤。
我走到宴會廳的露台,晚風吹來,帶著涼意。
我拿出手機,撥通了律師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