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雲清璃是在一片溫暖而堅實的觸感中，緩緩恢複意識的。

首先感受到的，是體內那近乎枯竭的魔元，正在被一股精純而溫和的、帶著熟悉龍息的力量緩緩滋養、修複。那股力量與她自身的混沌魔元並不衝突，反而奇異地交融在一起，加速著她的恢複。

她睜開沉重的眼簾，映入視線的，是近在咫尺的、線條流暢而有力的胸膛，以及覆蓋其上的、閃爍著暗金色神秘光澤的龍鱗。她正被人以一種保護的姿態，緊緊攬在懷中。

視線微微上移，對上了一雙深邃如浩瀚星海的眸子。依舊是那雙熟悉的、帶著幾分邪氣的眼睛，但此刻，裏麵翻湧的情緒卻複雜得讓她一時難以分辨——有劫後餘生的慶幸，有深沉如海的心疼，有難以言喻的震動，更有一絲......仿佛蛻變了什麼的、更加內斂而強大的光芒。

是夙夜。

他不再是黑龍的形態，而是化作了人形。依舊是那一身玄衣，但氣質卻與以往截然不同。少了幾分外放的張狂不羈，多了幾分沉澱下來的、源自血脈與力量深處的威嚴。他的臉色還有些蒼白，但周身流轉的氣息，卻比受傷之前更加渾厚、更加精純，隱隱帶著一絲化龍池殘留的、神聖而古老的龍源道韻。

他看著她醒來，緊抿的唇線微微鬆動，攬著她的手臂不自覺地收緊了些許，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醒了？”

雲清璃怔了一下，這才徹底清醒，發現自己正被他橫抱在懷中，身處化龍池邊。池水已然恢複了平靜，金色的琉璃液麵微波蕩漾，仿佛之前的狂暴從未發生。

她下意識地動了動，想要掙脫，卻發現渾身酸軟無力，魔魂深處傳來陣陣虛弱感。

“別動。”夙夜低聲阻止，手臂穩如磐石，“你魔元神魂透支太過，需要靜養。”

他的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關切，與往日的戲謔慵懶大相徑庭。

雲清璃不再掙紮，靠在他懷裏，感受著他體內那磅礴而充滿生機的龍元，與自己虛弱的狀態形成鮮明對比。她清晰地記得昏迷前那一刻，他攬住她的手臂，以及那雙深深凝視她的眼睛。

“你的傷......詛咒......”她開口，聲音有些幹澀。

“徹底清除了。”夙夜低頭看著她，眸中閃過一絲後怕與更深的複雜，“化龍池不僅淨化了詛咒，更淬煉了我的龍元。因禍得福，修為略有精進。”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隻是......連累你了。”

最後四個字，帶著沉甸甸的分量。

雲清璃移開目光，看向那平靜的化龍池，語氣恢複了慣常的平靜：“你我之間，何必說這些。”

若非他為護她，也不會中了那詭異的隕龍咒。她救他，是理所應當。

夙夜看著她清冷的側顏，知道她不願多談此事，心中萬千情緒翻湧，最終化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將她更緊地擁入懷中。有些東西，在化龍池那生死與共的煎熬中，已經悄然改變，無需言說，卻沉甸甸地壓在彼此心頭。

“看來，你們成功了。”

蒼老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雲清璃和夙夜同時轉頭，隻見龍族大長老不知何時已悄然出現在不遠處，手持虯龍木杖，目光平靜地看著他們，尤其是在感受到夙夜身上那更加精純深厚的龍息時，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欣慰。

夙夜看到大長老，眼神微微一凝，抱著雲清璃的手臂並未鬆開，隻是微微頷首，算是見禮，語氣帶著一絲疏離與複雜：“大長老。”

大長老並不介意他的態度，目光轉向他懷中的雲清璃：“小娃娃，感覺如何？”

“無礙，多謝前輩成全。”雲清璃試圖站直身體，夙夜猶豫了一下，還是小心地扶著她站穩，但手依舊虛扶在她腰間，以防她力竭摔倒。

“是你自己的意誌與實力，贏得了這份成全。”大長老淡淡道，隨即目光變得嚴肅起來，“詛咒雖除，但事情並未結束。那‘隕龍咒’非同小可，煉製之法早已失傳，其背後之人，能驅使此等咒術，並精準算計到你們，其勢力與圖謀，絕不簡單。”

雲清璃眼神一凜：“前輩可知，那背後‘主上’，究竟是何人？與幽冥澗九陰夫人，又有何關聯？”

大長老搖了搖頭：“龍族避世已久，對外界紛爭知曉不多。幽冥澗九陰夫人，老夫略有耳聞，乃是個精於算計、野心勃勃之輩。但能駕馭‘隕龍咒’的存在，其實力與來曆，恐怕還在她之上。你們日後，需萬分小心。”

他頓了頓，看向夙夜，語氣帶著一絲深意：“夙夜，你龍元新生，血脈更近始祖，此乃你的造化。龍族......始終是你的根。昔日舊怨，並非不可化解。”

夙夜沉默了片刻，目光掃過這熟悉的龍域，最終落回雲清璃身上，搖了搖頭，語氣堅定：“我的根，在她身邊。龍族過往，於我如雲煙。”

大長老似乎早已料到他的回答，並未強求，隻是歎道：“也罷。路是自己選的。你們傷勢未愈，可在龍域外圍‘潛龍淵’暫歇幾日。那裏龍氣溫和，利於恢複。待傷勢穩定，便離開吧。”

說完，他不再多言，身影緩緩消散在原地。

待大長老離去，夙夜低頭看向雲清璃：“感覺如何？能走嗎？”

雲清璃嘗試運轉了一下魔元，雖然依舊虛弱，但行動已無大礙。她點了點頭，輕輕拂開他虛扶的手：“可以。”

夙夜看著她刻意保持的距離，眸光暗了暗，但沒說什麼。

兩人按照大長老的指引，朝著龍域外圍的潛龍淵走去。一路上，偶爾有龍族遠遠觀望，目光複雜，但並無龍上前阻攔或挑釁。顯然，大長老已有吩咐，而雲清璃硬闖龍域、接下兩招、並在化龍池中救回夙夜的事跡，恐怕也已在一定範圍內傳開。

潛龍淵是一處幽靜的山穀，穀中有溫泉流淌，龍氣充沛而溫和，確實適合療傷。

尋了一處幹淨的巨石坐下，雲清璃立刻開始閉目調息，全力恢複損耗的魔元與神魂。夙夜守在她身旁不遠處，也盤膝坐下，鞏固著新生龍元的同時，神識外放，警惕著四周。

山穀寂靜，唯有溫泉流淌的淙淙聲。

調息中的雲清璃，腦海中卻不自覺地回想起化龍池中，夙夜那雙充滿了痛苦卻又在看到她時閃過一絲清明的龍目，以及他最後攬住她時，手臂傳來的那份堅實力量。

而夙夜，看似在修煉，心神卻同樣難以平靜。化龍池中，雲清璃毫不猶豫地以自身神魂引走部分詛咒與淨化之力的決絕身影，以及她昏迷前那句“閉嘴......撐住......”，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了他的龍魂深處。

有些羈絆，早已在不知不覺中，超越了主仆，超越了利用，甚至超越了生死。

不知過了多久，雲清璃緩緩睜開眼，魔元恢複了大半，神魂的疲憊感也減輕了許多。她看向夙夜，他依舊在入定中，周身龍元流轉，氣息沉凝，那新生的、更加精純強大的力量，讓他整個人仿佛脫胎換骨。

似乎感應到她的目光，夙夜也睜開了眼睛。四目相對，一時無言。

最終還是夙夜先開口，打破了沉默，語氣恢複了往日的幾分慵懶，卻帶著不容錯辨的認真：

“下次，別再那麼傻了。”

“若再有危險，站在我身後。”

雲清璃看著他，沒有答應，也沒有反駁，隻是淡淡地移開目光，望向山穀外那片被龍域屏障籠罩的天空。

“休息好了，便該離開了。”

“幽冥澗，還有一筆賬，等著我們去算。”

她的聲音清冷，卻帶著一絲凜冽的殺意。

夙夜聞言，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邪氣的弧度。

“正合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