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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山如畫遠山如畫
麻辣薄荷

遠山如畫1



表姐周婉是個穿越女,可她想要奪舍我。

隻因我大哥是她的白月光,我未婚夫二皇子是她的朱砂痣。

表姐一刀割開我的手腕,把血滴在換命符上,口中念念有詞:“謝嫿,我會奪走屬於你的一切......”

我冷冷地看著她,卻沒有出聲阻止。

她不知道的是——

其一,我不良於行。

而二皇子是個變態。

其二,我的不良於行。

就是我哥和嫡母親手造成的。

01

表姐周婉出身青州望族,為參加三年一次的選秀,暫且借住在我家。

上輩子,表姐順利入選,如願封妃,在宮中一路平步青雲。

可惜好景不長。皇帝正值壯年,卻意外猝死,表姐的好日子沒過兩天,就被迫殉葬。

我比表姐晚死一步。

彼時,我已經嫁給二皇子蕭晟為妻。

皇帝自恃年富力強,駕崩時尚未立儲。

二皇子是繼位的不二人選,有我母家魏國公府助力,蕭晟登基更是成為板上釘釘的事。

一時間,二皇子府前門庭若市。

人人誇我好命,一個瘸子竟也能攀上高枝成鳳凰。

我的日子看似光鮮,裏頭的齟齬隻有自己知曉。

或許老天的確不願見一個身有殘缺之人忝居國母的位置,我死在蕭晟登基的前一晚。

當晚,蕭晟一手摟著我,一手抽出刀,冰涼的刀刃抵住我的脖頸,耳後則傳來他毒蛇吐信般的低喃:“謝嫿,謝嫿......”

他叫著我的名字,近乎癡迷地吻我的後頸,說出的話卻毫不留情:“又白又滑,你怎麼生了這樣一身好皮肉......”

“我要把你做成一盞燈籠,天天把玩,日日陪著我......”

下一瞬,刀刃劃過我頸側動脈。

“啊!!!”

我從睡夢中驚醒。

“小姐?”王嬤嬤走到榻前,讓丫鬟端水,擰了把帕子替我擦汗:“怎麼了這是,做噩夢了嗎?”

我探出身子,麵對著銅盆。

盆中溫水微晃,隱約映出我額間一點朱砂痣。

02

這是元嘉二十三年。

表姐還未參加選秀。

我亦尚在魏國公府中,還沒嫁給二皇子為妃。

我長舒一口氣,攥著王嬤嬤的手腕,手指不自覺用上些力道,將嬤嬤捏得眉頭緊鎖:“無礙。”

上輩子種種,都已經翻篇。

我重生了。

“小姐發了一整晚的汗,險些著涼,就這麼輕輕揭過可不成。”安慰完我,王嬤嬤麵色一凜,高聲道:“昨兒夜裏當值的是誰?”

著鵝黃色小襖的丫鬟從側麵出來,顫巍巍行禮:“回嬤嬤,是,是奴婢。”

“來人呐!”王嬤嬤摔下帕子:“將這婢子拖出去,杖責四十,以儆效尤!”

我靠在榻上,掀起眼皮,瞥了眼王嬤嬤。

王嬤嬤狀似毫無所覺。

不得已,我又將想說的話咽下。

這四十板子是衝著要人命去的。

但我求不了情,否則隻會使那可憐的婢子雪上加霜。

王嬤嬤是嫡母周氏的眼線,我一個庶女,差遣不動她。

我身邊早已沒有可用之人了。

我的生母鄭姨娘是在我八歲那年去世的。

她去世前曾給我留下兩個得用的貼身丫鬟,分別喚作寒雲、秋霜。

寒雲死在表姐初入國公府那年。

頭一天傍晚,寒雲按捺不住告訴我,她給我備下了一份特別的生辰禮物,要等我起床驗收。

“姨娘走了,可奴婢們還惦記著小姐的生辰,咱們家小姐永遠都是有人疼的。”

“所以啊,小姐就別看書了,累眼,不如早點兒睡下。”她眉眼含笑,抽走我手中的書卷。

誰知翌日一早,我沒等來寒雲的生辰禮,倒等來了她的死訊。

“小姐,小姐,算奴才求您了,那丫頭死狀著實駭人,您別去瞧......”王嬤嬤跪在我跟前,拽住我。

我不予理會。

由秋霜扶著,一路蹣跚行至後院柴房。

柴房邊擺著一隻輪椅,被燒焦大半,即便燒焦也能看出做工精巧,不知要花費多少銀錢。

而輪椅上坐著的,正是寒雲皮肉焦爛的屍體。

03

後來我才知曉,那天晚上,寒雲跟表姐起了爭執。

表姐起初瞧上的人是我大哥,魏國公府嫡子,謝讕。

聽說大哥喜靜,表姐為了討他歡心,自降身價,夏夜傍晚去我大哥院外幫忙撲蟬。

撞見寒雲準備的輪椅,也怕輪椅行走聲會驚擾謝讕,便提出要燒掉輪椅。

寒雲性子直,當即反唇相譏。

表姐罵不過她,索性直接潑油放火,情急之下,寒雲為了護住禮物,直接撲向輪椅。

“你......”飛起的火星濺到表姐的裙角,表姐驚了一跳,撣了撣裙子,咬牙道:“不識抬舉的賤婢!你既然願意護著那輪椅,就跟輪椅一塊兒去死吧。”

隻是撲在輪椅上,寒雲不見得會受那麼嚴重的傷。

是表姐命人將寒雲捆在椅背上的。

見到寒雲慘狀,秋霜抖如篩糠,牙齒打架,卻仍記得拍著我的背:“小姐,不怕,不怕啊,那是寒雲,寒雲不會害咱們的。”

再往後啊......那個哄我說不怕的秋霜也沒了。

前年過年,照例要開家宴,表姐毛遂自薦,想替嫡母分憂。

表姐備宴的陣仗搞得極大,秋霜擅長做點心,於是被調去廚房替她打下手。

宴會當晚,大哥提前離席,表姐緊隨其後。

不多時,大哥的院子喧嚷起來,眾人圍在院外,見表姐將衣衫淩亂的秋霜拖出來,抬手甩了她一巴掌。

“給臉不要臉的東西,讓你備菜,你竟備到讕哥哥床上去了?”

原來是表姐借設宴的便利,提前在大哥酒杯裏下了藥,卻被走岔路的秋霜給意外截胡。

謝家有祖訓,男子不納妾,女子不為妾。

大哥尚未婚配,傳出去恐怕有損仕途。

原本知曉的人不多,將秋霜收做通房也不礙事。

可表姐這麼一鬧,謝家為了臉麵,隻得將秋霜打死了事。

04

自從秋霜死後,大哥對表姐的態度一落千丈。

從前尚且算得上客氣有禮,後來眼中滿是藏不住的鄙夷。

表姐看得清清楚楚,不願再自討沒趣,總算暫且消停。

表姐是個穿越女。

她是帶著任務來到我們這個時代的。

她時常呼喚一個叫係統的東西,並對著係統自言自語。

她管大哥、二哥和二皇子叫男主候選人,管陛下叫現任男主,對著四人挑來揀去:

“皇帝有權有勢,但已經年過四十,太老。”

“謝家大哥雖好,但已經結下梁子,也罷。”

“聽說謝家二少是個兄控,嘖嘖,要不得。”

“還是二皇子香,嗐,二皇子怎麼就被謝嫿那個小賤人給勾搭去了。”

她說得不錯,二皇子的確是被我勾搭走的。

我重生的時間點太晚。

來不及去救寒雲、秋霜。

也來不及挽回我已然向下傾頹的命數。

兩個月前,陛下為我和二皇子賜婚的聖旨就已經送到魏國公府。

上輩子,我為了逃離魏國公府,疏通不少關係,才拿到二皇子母妃淑妃舉辦的相看宴的帖子。

在相看宴上,有人提議讓諸位貴女獻藝。

我坐在輪椅中,抱著被表姐提前做過手腳的古琴,硬撐著奏完半闕《平沙落雁》,而後向淑妃和蕭晟告罪。

豈料,無心插柳柳成蔭。

蕭晟笑道:“月滿則虧,水滿則溢,這琴音正如謝小姐,縱有些缺漏亦無妨,總歸是瑕不掩瑜的。”

淑妃向來溺愛兒子,為著他這句話,淑妃力排眾議,向皇帝請旨賜婚。

05

再有三個月,就是宮中大選的日子。

臨近選秀,王嬤嬤打聽到了表姐院中的消息,搖頭道:“聽說表小姐是發了天花,真是個沒福氣的。”

我但笑不語。

看來,表姐也重生了。

這一世,表姐借天花的病症,成功躲過初選。

等到大選過去,表姐也沒有了再借住在魏國公府的借口。

臨行前,嫡母周氏特意為她準備好踐別宴。

王嬤嬤推著輪椅,將我送到周氏身側。

“來了。”周氏攬著我的胳膊,將我仔細打量一通:“我就說,你穿丁香色好看,回頭我讓人多送幾匹妝花緞到你院子裏去。”

王嬤嬤含笑搭腔:“夫人向來是把小姐當親閨女看的。”

順著嫡母的動作,我漸漸俯身,虛靠在她肩頭。

表姐來時,撞見的正是這幅場景:她的親姨母捋著我的頭發,如同撫摸著溫馴的寵物,愛不釋手。

“姨母。”表姐出聲提醒。

聞言,周氏扭頭,不鹹不淡地招呼嫡姐坐下:“婉兒,你才發天花,離你妹妹遠些,她身子骨弱。”

表姐麵色一僵,咬牙稱是。

大哥下職早,回來時帶了包點心,遞到我跟前:“百味樓的桃花酥,趁熱吃,別再同我置氣。”

他指的是秋霜的事情。

自從秋霜走後,我和他的關係生疏不少。

“怎麼會。”我笑著接過桃花酥,讓嫡母先拿一塊。

怎麼會輕易原諒呢。

桃花酥入口,滋味酥脆香甜,我彎起雙眼:“好吃,謝謝大哥。”

我的秋霜屍骨未寒。

她生前最擅做點心,手藝比之百味樓的師傅也毫不遜色,這桃花酥究竟是在打誰的臉。周氏適時叮囑道:“少吃些,省得等會兒吃不下飯。”

就這樣,我演了出其樂融融的戲給表姐看。

二哥謝諍在京中任禁軍統領,下職很晚,他姍姍來遲,晚飯後才到家。

邁入堂中,他遞給我一支狐狸簪子,順勢將這出戲推至高潮:“這東西襯你。”

我知曉他是在諷刺我。

但表姐對此並不知情。

我用餘光看見表姐半掩在袖中的手悄悄攥緊。

06

表姐果然上鉤。

“真是百聞不如一見,謝嫿,你好大一張臉!你就是故意做給我看的是不是?”

這話與記憶中的片段重疊在一起。

“真是百聞不如一見,霜雪為肌,梅枝做骨,嫿妹妹當真如觀音座下童子一般。”

我前世也曾懷疑過表姐是否換了芯子。

可惜一直沒來得及驗證。

青州離都城太遠,周家與魏國公府往來不算頻繁,是以,我與表姐算不上熟稔。

記憶裏為數不多的幾次見麵,表姐也是活潑愛鬧的性子,她同我射覆、玩葉子牌。

她來時帶著青州時興的口脂,摁著我坐下,指腹沾了摻有金箔的口脂,替我細細塗上。

她說女子及笄才能取字,她偏不想等,看我時常捧著書,便讓我替她取一個小字。

“往後啊,我這名字隻有嫿妹妹知道,誰也搶不走。”

一語成讖。

大選結束,皇帝和我大哥二哥都被表姐排除在攻略對象之外,就隻剩下二皇子。

偏偏二皇子和我的婚約已定。

若是現在的表姐有奪舍的能力,又不得不依照係統的指示攻略男主,那麼奪舍我,無疑是條捷徑。

餞別宴罷,表姐尋了機會,偷偷潛入我院中。

她吹的迷煙濃度不夠。我推著輪椅來到案前,掀開香爐蓋,替她加了把安神香。

我上榻,闔上雙眼。

不多時,感覺到有人坐到我榻前。

“謝嫿。”表姐攥住我的手腕,恨恨道:“憑什麼你占盡天時地利,要什麼有什麼,姨母心疼你,兩個哥哥寵你,就連二皇子也心悅你。”

她拔出小刀,正欲對著我手腕劃下。

我睜開了雙眼。

表姐下意識一抖,第一刀沒能落下。

我眨了眨眼睛,喚她:“遠黛姐姐。”

07

聞言,表姐一怔:“誰?”

見她眼中一片茫然,我心下稍安。

這便是答案。

她的確是個鳩占鵲巢的贗品。

“瘸子也無妨。”她著魔般呢喃:“隻要占了你的身體,我便有了魏國公府撐腰,日後嫁給二皇子,完成任務,我就能拿著獎金回家去逍遙。”

“要是二皇子喜歡我,留在這方世界也不錯。等到二皇子登基,我就是國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你們見了我,都得給我跪著,看誰敢議論我的傷腿。”

“表姐”,往後便稱作周婉——她定下心神,劃開我的手腕,取來一盞瓷碟,接下我幾滴血。

“嘶。”我吃痛,抽回手,叱道:“表姐這是幹什麼!”

瓷碟中承有一張黃符,符籙上寫有我的生辰八字。

這是周婉孤注一擲,花光身上所有積分,向係統求來的換命符。

還有兩日就要離開魏國公府,一旦離開都城,周婉就會徹底錯失攻略的良機。她等不起了。

接完我的血,周婉同樣割破手腕,把血滴在寫有我生辰八字的符紙上。

周婉嘴裏念念有詞:“重來一世,我定會奪走屬於你的一切......”

“這道黃符是作什麼的?”我好奇地打量著那道符,分心配合她道:“表姐切莫聽信神神鬼鬼之說,繼而入了歧途。”

“用得著你多嘴!”周婉插道。

話音未落,符紙間血光一閃。

我渾身僵直,感受到靈台處似有千鈞之力劈來,要將我三魂七魄直直從肉身中抽出。

我和周婉齊齊昏厥過去,不過一個軟倒在輪椅中,一個癱倒在地上。

約摸半個時辰後,被迷香放倒的丫頭婆子們接連醒轉過來,踏入裏屋,紛紛嚷道:“小姐!”、“表小姐!”

08

醒來時,王嬤嬤停在我跟前。

我心中咯噔一聲。

卻聽王嬤嬤喚我道:“表小姐。”

我長舒一口氣,被王嬤嬤扶起來。

她替我撣去裙擺上的灰塵,皮笑肉不笑道:“表小姐半夜來小姐房中,是有什麼要緊事?”

用著我身體的周婉,此時攀住了王嬤嬤衣角,訴苦道:“表姐是過來找我麻煩的......嬤嬤可得告訴母親,讓她替我做主啊。”

“那是自然。”王嬤嬤不著痕跡地拂開周婉的手,轉而輕拍她的後背,睨我一眼:“表小姐不日便要啟程,怎麼臨了還要在我們魏國公府鬧上一通,表小姐須知,這是魏國公府,不是青州的地界,您可莫要讓老奴和夫人難做。”

我悄悄活動腳踝,驚喜地感受著小腿處傳來的知覺,王嬤嬤的話如耳旁風般刮過。

“奴才就仗著資曆,鬥膽說點兒僭越的話,夫人憐你一介孤女,對你一直多有照拂。”王嬤嬤步步逼近:“可你呢?你來國公府上都做了些什麼,當真對得起她嗎?”

差點忘了,青州周氏人丁凋零,表姐的身份是孤女,待回到青州,我被認出來的幾率也大大減少。

見我一直垂頭看著腳尖,王嬤嬤長歎一口氣。

“害小姐擔驚受傷,照例是要罰板子的。”王嬤嬤補道:“但表小姐金尊玉貴,又是客人,眼見著要走,便手抄一份佛經,權當是為夫人和小姐祈福如何?”

我點點頭,沒什麼異議。

周婉沒想到我會被這麼重重拿起、輕輕放下,抗議道:“嬤嬤!”

“小姐今日這是怎麼了。”王嬤嬤拍著她的後背,力道不輕不重,如同某種潛移默化的規訓。

09

我提著裙擺,一路跑回表姐住的偏院。

起初我不敢邁開步子。

腿壞得太久,我早已忘了該怎麼走路。

該腳尖著地、還是腳跟著地。

該怎麼找準重心,該怎麼小幅度擺臂。

好在這具身體的肌肉記憶還在。

我佯稱自己腿麻,讓丫鬟扶著我走了一截路,走著走著,漸漸找到了平衡,然後越走越利落,越走越快。

走到最後,我甚至一路小跑起來。

若非顧忌貴女的體麵,我真想挽起裙擺疾奔。

沐浴著晚風,我激動得近乎熱淚盈眶。

等邁進院中,我尋了處空地,循著兒時記憶裏看過的胡旋舞的模樣,踮起腳尖狠狠旋了幾個圈。

裙擺飛揚間,我仰頭望向深藍色蒼穹,心情舒朗。

“小姐?”丫鬟不解,仍笑著應和:“小姐今日怎麼心情這麼好?”

“沒什麼。”我搖搖頭,聲音微帶哽咽。

活著,這才是活著。

我沐浴完,又過兩個時辰,周婉院子裏喧嚷起來。

我知道,這是發病了。

我從前那具身體不僅有腿疾,還有先天不足之症。

小時候,外頭有人傳我是童子命,過了十二歲就要被觀音娘娘收回去。

為了治這不足之症,府中醫官鋌而走險,用兩副以毒攻毒的方子,生生將我從瀕死處拉回來。

我邁過十二歲的坎,卻還不算完。

那方子起初的確見效,後來我年歲漸長,藥性再烈的方子也壓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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