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丈夫要接他的青梅回家照顧,我同意了。
家中的下人都說大少奶奶轉性了,居然沒吃醋。
丈夫也欣慰於我的乖巧懂事,卻不知道還有三天我就要離開了。
第一天,我撕碎了珍視許久的全家福照片。
第二天,我退還了丈夫家傳的玉手鐲。
第三天,我向他提出離婚。
可他卻隻是皺著眉,一臉不滿:“我隻是把靜容當妹妹,她無依無靠,我把她接到家裏照顧一輩子怎麼了?”
兒子也幫著丈夫說話:“薑阿姨溫柔體貼,我也想讓她和我們一起住。”
後來我在薑靜容進門的那天聯係上係統,回到了我的世界。
丈夫和兒子卻對著我的屍體哭得肝腸寸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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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違的係統提示音在我腦海中響起時,我才恍惚想起,距離上次見到係統,不過短短八年。
“我還有一些事情在處理,三天之後,我來接你。”
聽著係統冰冷熟悉的聲音,我心中酸澀翻湧。
“好。”
當年為了方啟霖,我不顧係統阻攔留在了這裏,本以為可以和他恩愛白頭,可沒想到不過八年,我們之間就已麵目全非。
正沉思著,手突然被另一雙冰涼潮濕的手握住了。
我一驚,抬眼看去,才發現方啟霖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了。
他眉眼高挺,一張臉俊朗非凡,但整個人被雨淋濕,一身考究的西裝緊緊貼在皮膚上,顯出些許狼狽。
“阿穎,今日下這麼大的雨,我在銀行等你許久,怎麼不來接我。”
他睫毛上還掛著水珠,一臉委屈巴巴地控訴我。
我看著那滴水珠啪嗒一聲摔在地上,眉眼未抬:“忘了。”
結婚八年,凡是碰上下雨,我都會親自去接他。
這麼多年都是如此,今天卻是忘記了。
忘記接他隻是一件小事,其實有好多事我都不記得了。
當初係統說過,為了一個不確定會不會變心的人留在任務世界是非常不明智的,可我不管,我相信方啟霖一定會愛我一輩子。
於是我和係統定下賭約,若是他變心,我們之間的記憶就會被抹除,而我也會親眼看著自己一天天虛弱,直至死亡。
其實我的記憶早已越來越差,不過是一直在自欺欺人罷了。
方啟霖不依不饒抓起我的手:“是因為那天我去照顧靜容,卻忘了你還生著病生氣嗎?我們阿穎這般小心眼,連傘也不願意送了?”
我默了默,卻還是如實相告:“真的忘了,我的記憶已經被抽離許多了......”
“好了好了,”方啟霖皺了皺眉,有些不滿地埋怨,“阿穎,你還要拿係統會帶你走來唬我嗎?我知道你生氣,但這種怪力亂神的理由實在可笑,以後不要再說了。”
我的話被堵了回來,愣愣地看著他。
原來他從未相信過嗎?
我收回眼神,不再多言。
他向外麵吩咐了一聲,沒多久就有下人走進來,手裏托著一個做工精致的首飾盒,打開來裏麵是一條華麗的鑽石項鏈,在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
“阿穎,這是我等了許久才等到的項鏈,你帶著一定好看。梨園最近新來了一位旦角兒,聽說“霸王別姬”唱得極好,明日我們一家人好好休息一天,可好?”
他靠在我耳邊低語,溫熱的呼吸噴灑在耳朵上,癢癢的。
我看著這條項鏈,成色極好,哪怕是我對珠寶首飾了解頗少,也能看出它的昂貴。
“這項鏈,還有別人有嗎?”
他的神色僵了一下,握著我的手緊了緊,複又笑道:
“當然隻有你有,這是我為我們家阿穎準備的獨一無二的禮物。”
他在騙我。
三天前,我明明在薑靜容脖子上見過一摸一樣的項鏈。
心裏開始泛起熟悉的酸澀,隨後是一陣陣鈍痛。
他將項鏈溫柔地戴到我的脖子上,又細致地整理我的碎發。
一如當年他最愛我的時候。
但我卻感受不到那種幸福的感覺了。
八年前,方家大少爺留洋歸來,繼承家業可以說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可他愛上了我。隻因我是一個孤女,又不能接受丈夫三妻四妾,我們的婚姻遭到他家人的全力反對。
於是他直接退出繼承人的競爭,選擇與我結婚。
人人都說他心思縝密,殺伐果斷,可隻有我知道,他會跟我撒嬌跟我嬉笑,會抱著我一遍又一遍說愛我。
我看著眼前眉眼間都是愛意的他,仿佛一切都沒有變,但是又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見我許久沒說話,他寵溺的拉拉我的手:“怎麼了阿穎,你有別的想去的地方嗎?”
我回過神來,搖搖頭:“沒事,就去梨園吧。”
三日後,我就要走了,就當是告別。
畢竟我愛了他整整八年。
第二天,吃了早膳我們就出發了。
我的病剛剛好點,精神有些頹靡。
剛坐上車,昀兒就鬧著要找薑靜容:“爸爸,我們叫上薑阿姨吧!她上次答應我要把故事講完,還要給我帶新玩具呢!隻帶著媽媽太無趣了,什麼都不讓我玩。”
方啟霖臉色一沉。
“昀兒!今天是我們一家的重要日子,胡鬧什麼!”
昀兒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小心翼翼轉過來看我臉色:“媽媽,對不起......”
我內心平靜,早不像第一次聽昀兒這麼說時那般酸澀疼痛。
方啟霖伸手牽住我:“昀兒年紀小,說話不過心,你別想太多,好嗎?”
我輕輕將手抽出來,身體的鈍痛愈發嚴重,我覺得身上每一塊筋骨都在遭受捶打。
“我知道。”我輕輕地回了一句。
途中經過一處小巷子,隱約幾聲崩潰的哭喊從敞開的車窗外傳進來。
方啟霖轉頭向巷子裏看去,突然臉色一變:“停車!”
車還沒停穩,他就打開車門急急奔下去。
我跟著下車,才看到巷子裏被幾個男人圍著的薑靜容。
那幾個男人一看到方啟霖就慌張逃走了,薑靜容淚眼漣漣地倒在方啟霖懷中。
身後的昀兒見狀一把推開我,向薑靜容那邊跑去。
我身體本就虛弱,被這麼一推站立不穩,踉蹌著摔倒在地上,手掌被碎石劃得鮮血淋漓,甚至還有些石子嵌進了血肉中。
就算是長時間的係統懲罰讓我的身體早已習慣疼痛,此刻依舊疼得悶哼一聲。
抬頭一看,我的丈夫和兒子都圍在薑靜容身邊。
我咬著牙從地上爬起來,薑靜容流著淚,聲音綿軟:“我還以為再也看不見你了,啟霖......”
話沒說完,她就暈了過去。
方啟霖紅著眼將她抱上車,昀兒也急出了眼淚,邁開小短腿跟了上去。
“快去醫院,薑阿姨暈倒了!”
司機看了一眼被晾在一旁的我,欲言又止,方啟霖含著怒火的聲音傳了出來。
“等什麼呢!再不走我要你好看!”
汽車很快發動,揚長而去。
我愣在原地,方啟霖抱著薑靜容和我擦肩而過,卻連一個眼神都沒分給我。
滾滾塵埃揚起又落下,我看見地麵上有一張照片。
是我們的全家福。
那時我九死一生,拚了命生下昀兒,方啟霖抱著我,鐵血男兒也落了淚,他說一輩子不負我。昀兒長大後也說,要我永遠開心。
可現在隻剩下我了。
我將照片撿起,端詳半天,手上的鮮血將照片染紅。
我苦笑一聲,將照片撕碎,任由碎片被風吹散。
而我的記憶,又被抽離了一部分。
“沒關係,很快我也要走了。”
我看著手上不停流血的傷口,用手帕草草纏住止血,然後忍著疼痛往家裏走。
我走到家門口時,方啟霖才神色焦急地開車趕到。
“靜容她暈過去了,得趕緊送她去醫院,”他快步走到我麵前,“阿穎,我也是一時著急,不是故意落下你的。”
他麵上的焦急和愧疚不像作假,握住我手的時候,還在微微顫抖。
“你的手怎麼了?怎麼受傷了?”
他看到我手上的鮮血,慌亂地拉著我就要回家找大夫。
我止住他的動作,輕輕抽出了手。
“我們什麼時候和離?”
方啟霖一愣:“和離?我們什麼時候說過要和離?”
“阿穎,你怎麼了,怎的開始說起了胡話?”
他又伸手想來拉我,我退後一步避開了他:
“要是不和離,薑靜容怎麼辦?”
方啟霖疑惑地看著我:“阿穎,我向來隻把靜容當妹妹,你知道的,她一個人在薑家日子很不好過。”
“我們結婚這麼久,我對你的感情你還不清楚嗎,怎麼可能會因為別的女人改變。”
隻是妹妹嗎?
我張了張嘴,半天也沒說出一個字。
如果隻是妹妹,為什麼隻要薑靜容遇到事情,他就不顧一切拋下我去找她,甚至說出要照顧她一輩子這種話。
方啟霖,承認自己變心了,有這麼難嗎?
他把我拉進家裏,叫來大夫為我治傷,然後又一言不發地開車離開了。
聽著汽車遠去的聲音,我心裏突然就空蕩蕩的,記憶被消除大半,身體的劇痛卻在不斷加劇。
我扶著太師椅的扶手站起來,卻一個踉蹌差點摔在地上。
陳姨立刻趕過來攙扶我:“大少奶奶可要小心身體,這些日子眼瞧著就消瘦不少。”
“要不要我叫大夫來看看?”
我搖搖頭,都是我自作自受的。
我包紮好傷口,喝了湯藥,就這樣迷迷糊糊睡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門外一陣吵鬧聲將我吵醒。
我剛坐起身,薑靜容就闖了進來,手裏還拎著一隻鮮血淋淋的小貓。
望著她懷裏那抹熟悉的三花色,我大腦“嗡”的一聲,瞬間一片空白。
“大少奶奶,對不起,我本來在和昀兒鬧著玩,這小貓突然衝出來要撓我!我一著急就踢了它......”
“結果它撞在假山上,頭被尖銳的石頭磕破了。”
她哭哭啼啼地跪下:“對不起大少奶奶!您罰我吧,什麼樣的懲罰靜容都受著!”
昀兒也急急忙忙跟了進來:“媽媽,薑阿姨真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懲罰薑阿姨!”
我呆呆地看著渾身是血,沒有半分生氣的花花。
花花是我撿來的,活潑聽話,向來粘人又護主。
我顫抖著從薑靜容懷裏搶過它小小的屍體。
“昀兒,花花不是你的好朋友嗎?”
昀兒哽咽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薑靜容抬頭看了我一眼,眼神中藏著狠意。
她突然重重磕了個頭:“既然這隻貓的命那麼貴重,那今天我薑靜容一命換一命就是!”
說罷,她猛地衝出門,一頭撞在了簷柱上。
薑靜容暈了過去,傭人們慌亂的去將她扶起,昀兒也驚叫一聲,連忙跑去看她的情況。
方啟霖正好回來撞見這一幕。
他麵色冰冷,命令下人們將薑靜容送下去,昀兒也抽抽噎噎地跟了上去。
他大步流星,皮鞋磕在地麵上發出有規律的響聲:“隻是一隻貓罷了,難不成你還真想讓靜容償命?”
我頭暈目眩,蒼白的唇微動:“我們剛剛收養花花的時候,昀兒也才出生不久。”
“那時候花花生病了,你找遍了寵物醫生,就為了治好它。我想可能在過去的方啟霖心裏,花花不僅僅隻是一隻貓。”
他一時沉默下來,氣氛開始凝固。
“對不起,我再去給你尋一隻一模一樣的,好嗎?”
我努力扯起嘴角:“不勞煩大少爺了,花花就是花花,再也不會有第二個。”
我抱著它小小的身軀走到後花園,春天的時候後花園百花齊放豔麗非凡,花花最喜歡在裏麵打滾,帶著一身花香再衝進我懷裏。
我親手刨出一個小坑,將它逐漸開始變涼的身體放進去。
幾滴眼淚滑落,那是我在得知自己即將離開後,第一次落淚。
方啟霖一直跟著我,一言不發,他靜靜地看著我埋葬花花,不知看了多久。
在我站起身時,不知他因為什麼突然感到恐慌起來。
他緊緊拉住我,把我帶回房間,還叮囑讓陳姨看好我。
他的心猛然間像是被抽走了什麼似的,慌了,緊緊的盯著我,還叮囑讓陳姨看好我。
晚上,我靠在窗前看著月亮,明日是十五,今日的月亮就格外的明亮了。
陳姨見我一言不發,有些擔憂:
“大少奶奶,你也別太憂心,如果過不去,倒是可以跟我傾訴傾訴。”
我搖了搖頭,笑著問:“明日就是薑靜容搬進來的日子吧?”
陳姨猶豫著點了點頭。
我笑了笑,挺好的。
明日他帶薑靜容回家團圓,我也要回到自己的世界,大家都圓滿。
一夜未眠,我身體疼得厲害,遠遠聽見鑼鼓喧天。
天亮了。
“宿主,我來接你回家,有點痛,你忍忍。”
係統的話音剛落,一陣鑽心的疼痛立刻席卷我全身,大量鮮血從我口中湧出。
我掙紮著從床上一頭栽到地上,忍不住痛呼出聲。
陳姨聽見動靜連忙跑來,卻被嚇了一跳:“大少奶奶!我這就去找大少爺!”
我用盡全身力氣拉住她的褲腳,眼裏隻有釋懷。
“不用了。”
陳姨流著淚,緊緊握住我的手。
“我要......回家了。”
我終於露出這麼久以來,最真心實意的笑容。
陳姨將我緊緊抱在懷裏,哭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時,院子門口傳來陣陣熱鬧的聲音,還有我熟悉的,低沉的嗓音:“靜容,歡迎你回家,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永遠的家。”
我就這樣在鑼鼓喧天中停止了呼吸,從此,世間再無沈書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