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等到李承渥走了,柳玉娘才忍不住偷偷笑了。她知道李承勖有多寶貝那對兔子,雪白的絨毛,紅瑪瑙似的眼睛,被他養得油光水滑,每天親自喂食,連打掃兔籠都要自己來,生怕下人們粗手粗腳傷著它們。
“笑什麼?”李承勖轉過身,正好撞見她的笑眼。
“沒什麼。”柳玉娘連忙收斂表情,“就是覺得五郎君很有趣。”
“他那是皮癢。”李承勖哼了一聲,轉身走到兔籠邊,打開門把一隻兔子抱了出來。那兔子在他懷裏乖得很,縮成一團毛茸茸的白球,還用腦袋蹭他的手心。
李承勖摸著兔子的毛,忽然朝柳玉娘招手:“過來。”
柳玉娘遲疑著走過去,看著他懷裏的兔子,眼裏閃過一絲羨慕。她也想摸摸,可又怕兔子認生。
“來,抱抱。”李承勖把兔子往她懷裏塞。
柳玉娘連忙伸手去接,可她人小力氣也小,兔子剛到她懷裏就開始掙紮,肥嘟嘟的身子扭來扭去,差點從她懷裏跳出去。
“哎,小心!”李承勖連忙伸手按住兔子的腦袋,低聲嗬斥,“老實點!”
不知是他的聲音起了作用,還是兔子認生的勁兒過了,那團白絨球漸漸安靜下來,小鼻子嗅了嗅柳玉娘的衣襟,居然用腦袋蹭了蹭她的胸口,癢癢的,暖暖的。
柳玉娘的心一下子軟了,小心翼翼地攏著懷裏的兔子,抬頭看向李承勖,眼裏帶著點驚喜:“它不鬧了。”
“嗯。”李承勖看著她懷裏的兔子,又看看她亮晶晶的眼睛,壞壞一笑,忽然說,“以後我不在家,你就幫我照顧它們。”
“我......我可以嗎?”柳玉娘有些猶豫。她怕自己照顧不好這麼金貴的兔子。
“有什麼不可以的?”李承勖說得理直氣壯,“你連我的字都能仿得這麼像,照顧兩隻兔子還不簡單?”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它們要是瘦了,我唯你是問。”
柳玉娘看著他故作嚴肅的樣子,忍不住彎了彎嘴角。
“那......要是照顧得好呢?”她鼓起勇氣問了一句。
李承勖愣了一下,似乎沒料到她會反問。他眼珠轉了轉,從懷裏摸出顆用紅繩係著的小珠子,遞到她麵前:“這個給你。”
那是顆瑩白的珍珠,鴿卵大小,在夕陽下泛著柔和的光。柳玉娘嚇了一跳,連忙擺手:“世子爺,這太貴重了,奴婢不能要。”
“讓你拿著你就拿著。”李承勖把珠子塞進她手裏,捏著她的手指合上,“這是我上個月騎射得了誇獎,父王賞的,不值錢。”
柳玉娘知道他在撒謊。晉王賞的東西,怎麼可能不值錢?可她看著他眼裏的堅持,又把話咽了回去。指尖傳來珍珠的微涼,還有他掌心殘留的溫度,讓她心裏像揣了隻小兔子,怦怦直跳。
“寫得差不多了吧?”李承勖忽然轉移了話題,看向案上的宣紙,“抄了多少了?”
“已經抄完七遍了。”
“剩下的明天再抄吧。”他說得理所當然,“天快黑了,廚房該備晚膳了,我讓小廚房給你留了杏仁酪。”
柳玉娘心裏一暖。她知道自己身份低微,按規矩是不能跟主子一起用膳的,可李承勖總愛找各種理由讓她留下,今天說她抄書辛苦,明天說她照顧兔子有功,曹夫人知道了也隻當是小孩子玩鬧,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謝謝二郎君。”她把兔子放回籠裏,小心翼翼地把珍珠藏進袖袋,開始收拾案上的筆墨。
李承勖在旁邊看著她忙碌的小身影,忽然開口:“玉娘。”
“嗯?”柳玉娘抬頭看他。
夕陽的金輝落在他臉上,給他毛茸茸的發梢鍍上了層暖色。他看著她,眼神裏有種她看不懂的情緒,像是認真,又像是玩笑:“等你再長大些,我把那對兔子送給你好不好?”
柳玉娘愣住了。她看著籠裏依偎在一起的兔子,又看看眼前的少年,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她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可喉嚨像是被堵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李承勖看著她發愣的樣子,忽然笑了,伸手彈了彈她的額頭:“逗你的。”
柳玉娘捂著額頭,看著他轉身去吩咐下人備膳的背影,臉頰卻燙得厲害。她知道他是在逗她,可剛才他眼裏的認真,卻像顆石子投進她的心湖,漾起圈圈漣漪。
夜色漸漸漫進院子,廊下的燈籠被點亮,昏黃的光籠罩著冰桶上的白氣,像是夢境裏的雲霧。柳玉娘坐在小桌旁,小口喝著杏仁酪,甜絲絲的滋味在舌尖化開。李承勖坐在對麵,正低頭看著一本新的話本,燭火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
“二郎君,”柳玉娘忽然開口,“您看的這本書,結局是好的嗎?”
李承勖抬起頭,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你說呢?”
柳玉娘看著他的笑,心裏忽然掠過一絲莫名的不安。她想起那些話本裏的結局,想起他說過“就是因為慘,才好看”,忽然覺得這滿院的清涼,這片刻的安寧,都像是偷來的時光,遲早有一天會被亂世的狂風卷走。
她低下頭,小口喝著杏仁酪,甜膩的滋味裏,似乎摻進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窗外的蟬鳴不知何時停了,隻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像是誰在低聲歎息。
李承勖看著她低頭的樣子,悄悄合上書。封麵上,“長恨歌”三個字在燭光下泛著冷光。
他伸手,像往常一樣揉了揉她的頭發,聲音放得很輕:“快吃吧,杏仁酪要涼了。”
柳玉娘點點頭,把那點不安壓進心底。她抬起頭,可嘴角的笑意卻怎麼也藏不住。
少年看著她的笑,也跟著笑了起來。燭火在他們臉上跳躍,把兩個小小的身影拉得很長,投在斑駁的牆壁上,像一幅未完的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