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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荒沂山上,碧落宮兩側的紗窗都敞開著。

明月華光瀲瀲流瀉下來,落到銀色的地磚上,鋪開一片晶瑩剔透的旖旎。倒映著銀榻上靜坐的身影,好似裹著一層濃濃的哀愁。

偶爾有風拂進來,撩起她額前的碎發,微微浮動的衣袍光影錯落之間,閃爍著女子若隱若現的眉眼。似乎是在沉思,更多的,卻是無可奈何的酸楚。

荒沂山是最接近九重天闕的魔域山巒,所以,就算荒沂山離閻都千裏之遙,也依然享受著魔域聖月的眷顧,光華萬裏,明亮聖潔。但隻有她知道,這裏代表著流放。

搖了搖頭,女子理了理因坐的太久而折出褶子的衣擺。抬起頭時,不知何時返回碧落宮的吟秋已然跪在跟前,

“回稟主子,一切皆已妥當。”

頷了頷首,女子臉上浮現著滿意的神色,正想說什麼,卻是想起什麼,啟開唇問道,

“那個一同前來的孩子,也安置好了?”

“主子放心,都安置好了。”知道女子問的是川影,吟秋如實回答。

“那便好。”這回,心中才算完全安定下來,女子擺了擺手,擺出讓吟秋退下的意思。

“屬下告退。”緩緩起身,吟秋慢步往殿門口退去。就在這時,女子猛然坐直身子,喊停了吟秋的腳步,

“慢著,你們可曾跟暗衛營的人交了手?”

不敢隱瞞,吟秋一下又踱步回到大殿中央,跪回女子榻前,

“回主子,屬下沒用,無法避開暗衛營,趕到天瀾山的時候,恰好遇上了烽火連城。”

“烽火連城自不是你的對手,隻是,這裏怕也瞞不住了。”聽的吟秋這麼一說,女子的臉色瞬間黯下來,

“吟秋,你即刻收拾東西,離開荒沂山。他不會動孤,卻是不會饒了你,你且回魅族避一避吧。”

“屬下不走。”明白女子話裏的意思,吟秋挺直跪著身子,雙手抱著拳,一臉固執的拒絕了女子的命令。

“吟秋。”為吟秋的固執,女子無奈歎出一聲,

“魅族的術法,烽火連城並非看不出來。隻要烽火連城一將天瀾山下發生的事情稟報於他,他很快就可以猜到出手救走非兒的人是你。吟秋,孤這個兒子素來心狠手辣,絕對不會手下留情。”

“太後。”一聲久違的輕喚,觸不及防的從吟秋口中吐出。

榻上的女子因她那聲從久遠而來的“太後”,變的有些僵硬。是呀,她是魔域八部的太後,當今魔域之主睦月彤澤的母親。可是,那又如何,她還是阻攔不住睦月彤澤複仇的腳步。似是諷刺般苦笑一聲,魔域太後夜沉紫淒婉的看著吟秋,

“嗬嗬,吟秋,你且聽孤一言。你本是魅族尊者,實在無需陪著孤在此受過。以你的身份地位,隻要你人不在荒沂山,他是怎麼也不能將罪名坐實到你身上。”

“那你呢?”不再是往日裏的恭謹畏敬,吟秋抬起頭,看著眼前這位籠罩在淒楚中的魔域太後,

“繼續跟他爭鋒相對?太後,屬下不懂,你們明明是母子。”

“罷了。”吟秋的話仿佛一柄短劍,狠狠的刺中了夜沉紫心中最柔軟的一處。不想跟吟秋繼續爭論下去,夜沉紫斂去臉上的哀色,轉開話端,

“來去隨你吧,孤去看看非兒。”說完,不再看跪在跟前的吟秋,夜沉紫默然起身,走出碧落宮。

尋著玉髓洞的方向,夜沉紫很快就來到洞內。

荒沂山的玉髓洞一直都是個很神奇的地方,不僅流淌著堪比瓊漿玉釀的玉髓清流,還沐浴著魔域聖月的華光,乃是療傷的最佳聖地。眼下墨城非受假綿隱一劍,又被六合光所傷,自然沒有比玉髓洞更適合的去處。

隻是,越是靠近洞中海玉床,夜沉紫越是如近鄉情怯一般,腳步越發沉重。隔著玉髓清釀漫落下來的水簾,墨城非沉睡中的麵容隱隱約約,閃現在明月流光中。明明他此時是服下易容丹化出的魔族容顏,夜沉紫依舊望穿了那張皮囊,勾起沉寂於心底千百年的記憶。

恍如被發酵出來的隱痛自心底蔓延,遍布全身每一處,連手心都感覺到那種深晦又隱忍的疼。根本沒有辦法控製,清淚泛濫湧出,夜沉紫頹然跪倒在乳白色玉石堆砌出來的小道上,失聲輕喚著,

“非兒,非兒!”

玉髓清流無聲潤下,皎皎銀光冷若無情。沉睡在玉髓銀輝中的墨城非安靜的閉著雙眼,看不見此時夜沉紫痛徹心扉的麵容,也聽不見她撕心裂肺般低聲的呐喊。唯有偷偷跟過來,又藏身洞口的吟秋將洞中發生的一切,看的一清二楚。

思索很久,怎麼也想不明白,魔域尊貴無比的太後會跟仙都公子有什麼關係。

而想不明白的何止吟秋一人。

遠離著荒沂山千裏的閻都,可絲毫沒有荒沂山的平靜。

失手之後,烽火連城不敢耽擱,匆匆從天瀾山趕回閻都。入宮請見睦月彤澤後,一直跪在九霄台中,不敢起身。皎潔的月光從天際拉聳下來,如同被人拉長的拉麵,鋪到夜明宮金色的地磚上,白的其實不是很明顯。

也會有風吹入殿中,搖晃的殿內的燭火明明滅滅,使得殿內的氣氛越發壓抑。

睦月彤澤一臉沉默的坐在殿前王座上,半躺著身子,眸光陰翳的盯著跪在自己座下的烽火連城。擰起的劍眉,漂浮著他心中隱藏的怒氣,暈在唇角染的他的聲音比往日更加寒冷,

“沒用的東西,這麼多人,連兩個身受重傷的人擒不住。你說,孤要你們何用?”

“屬下該死。”重重磕下頭,烽火連城不敢辯駁,一五一十的陳述著當時在天瀾山下發生的事情,

“屬下等人本已可將仙都公子擒獲,無奈在天瀾山下,殺出魅族尊者。對方修為極高,魅惑之術跟隱遁之術皆是修煉的爐火純青。屬下損了不少手下,才失了手。”

“魅族的人?”沒有被盛怒吞噬了理智,睦月彤澤凝起眸,深深的凝望著烽火連城,

“何以見得?”

“屬下不敢欺瞞,屬下也沒有見到來人真身。死在來人手下的衛兵屍體屬下也已經帶回,也請醫師檢驗過,似乎,似乎是......”深知此話一出,會引發什麼樣的後果,斟酌許久,烽火連城遲遲不敢開口。

“有話就說,孤恕你無罪。”並非不知道烽火連城的為難,睦月彤澤掃了他一眼,吐出一句。

“是。”又是重重磕下一個頭,烽火連城才敢答,

“有點像胭脂繞。”

“胭脂繞。”縱然心中已經有所猜想,但真聽著烽火連城說出來,睦月彤澤心中還是忍不住一陣失落。堆積已久的怒火由心發起,猛一揮袖,睦月彤澤將王座一側案桌上的酒盞全部掃落,玉器破碎的聲音叮鐺傳來。

嚇的宮裏宮外伺候的宮人們急忙闖進來,跪了一地,

“王上息怒!”

平複半晌,睦月彤澤好不容易壓下心中怒火,擺了擺手,將跪了一屋子的宮人還有烽火連城一同遣散下去,

“行了,你們都下去吧。”

“是,屬下(奴才)告退。”如蒙大赦,眾人接下睦月彤澤的指令,快速退出夜明宮。

等的眾人都走遠後,睦月彤澤才緊緊抿起雙唇,極為受傷的合上眼眸。複睜開時,深紫色的眼瞳裏,泛起複雜的芒光,有不解,有疑惑,有掙紮,但更多是怨恨。

為什麼。睦月彤澤無聲的低問著,卻是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給他回答。

淒澀的酸楚一笑,睦月彤澤從王座上站起身來,移開步伐,走到窗台邊緣。揚起頭,深深的凝望著高空中懸掛的明月。魔域的聖月,帶給魔域無限的光明,卻是沒有辦法照亮他茫茫的前路。

十萬年前,驚天動地的神魔大戰,以魔族的戰敗而告終。那一戰他失去了他的父王,魔族也失去了魔族應有的尊嚴。什麼代表三界和平的三界契約,說白了,不過是仙都跟凡間向魔族炫耀的戰利品。

魔族敗了,所以隻能無條件的遵從仙都跟凡土定下的一切規矩。隻能畏縮在魔域中,苟延殘喘。

他既然是魔域之主,又是上一任魔主的遺腹子,那他想要報仇想要雪恥,有什麼不對。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他的母親沒有辦法讚同他。甚至寧願被他流放,都要阻攔他的複仇之路。

睦月彤澤不懂,真的不懂。難道那場神魔大戰中被仙都弟子屠殺的不是她的族人麼,難道死在那場大戰中的不是她的丈夫麼,她為什麼可以懦弱到如此狠心。

不甘心,睦月彤澤不甘心。

狠下心,睦月彤澤低著頭,一抹浮動著無邊狠戾跟陰寒的淺笑如同一朵山崖上綻放的嫡妖花,豔麗的自他唇邊盛開,帶著歃血封喉的冷意。明媚的月光灑下來,耀著他雋秀的側臉,隻有讓人心驚的嚴寒,他說,

“母親,這條路縱然會讓我粉身碎骨,兒子也絕不回頭。不管你是允,還是不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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