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中秋那天，我媽騎車買菜時被撞了。

我哥第一時間給我打電話。

“喂？媽出車禍了，中秋團圓飯那個項目黃了。不過我剛啟動了個新項目，你趕緊過來當女主角，晚了流量就跑了！”

我剛想問點什麼，就被掛斷了電話。

我趕到醫院，他正架著手機直播，標題是“獨家直擊！我的單親媽媽生死一線！”

見我來了，他把鏡頭轉向我，聲音哽咽，眼眶通紅：“妹妹，你終於來了......看到媽這樣，你心裏肯定比我還難受吧......別憋著，哭出來吧，哭出來就好了......”

他一邊說，一邊用口型無聲地對我比了兩個字：“流——量。”

1

我死死盯著他，那雙通紅的眼裏，沒有哥哥，隻有一個冷血的“項目經理”。

他沒給我時間，見我沒反應，立刻對著鏡頭痛心疾首：“家人們，我妹妹已經難過得說不出話了......她從小就和媽最親......”

他的聲音在抖，手臂卻穩固地舉著手機。

“演！”他再次用口型咆哮，嘴角肌肉抽搐，配合著悲傷的表情，顯得無比猙獰。

啪！

一聲脆響在走廊裏炸開。我用盡全力，一巴掌甩在他臉上。

周圍瞬間安靜。我哥臉上的“悲傷”凝固了，難以置信地瞪著我，一個通紅的五指印迅速在他臉上浮現。

“你瘋了嗎！”

他壓著嗓子咆哮，聲音裏是原始的暴怒。

“劇本不是這樣！你該抱著我哭！”

“劇本？”

我氣到渾身發抖。

“王誌飛！裏麵躺著的是媽！不是你換流量的道具！”

我的聲音尖利到破音，他終於不再偽裝。

他眼神一瞬間變得陰鷙，非但沒關直播，反而將鏡頭猛地對準我們兩個。

“家人們！看到了嗎！這就是原生家庭的悲哀！”

他的表演天賦在這一刻完全調動起來，聲音嘶啞，帶著血淚般的控訴。

“我一個人扛起所有為我媽籌醫藥費！可我的親妹妹，她隻會用暴力傷害我！她根本不懂我的苦心！”

【哥哥太難了，抱抱哥哥！】

【這妹妹怎麼回事啊？不懂事！】

【天啊，當場反目？這劇情比電視劇還刺激！】

【打賞一發火箭，給哥哥加油！媽媽一定會好起來的！】

打賞和同情刷滿了屏幕，他臉上紅腫的五指印，成了他“為母籌款，反被誤解”的勳章。

就在這時，“手術中”的紅燈熄滅了。

門開了。

我哥一個箭步衝上去，不顧一切地把手機懟到醫生麵前。

“醫生！我媽怎麼樣了？求你告訴我她沒事！”

他哭喊著，一手死死抓著醫生的白大褂。

醫生被他嚇了一跳，厭惡地推開手機。

“家屬冷靜！病人情況很危險，顱內出血，需要立刻二次開顱手術，你們......”

“二次手術？”我哥身體猛地一震，抓住關鍵詞，猛地回頭，鏡頭再次對準我，眼裏滿是狂熱。

“妹妹！你聽到了嗎？二次手術！錢......我們的錢根本不夠啊！”

他對著成千上萬的觀眾，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各位叔叔阿姨！我給大家跪下了！求求你們救救我媽！我這條命都可以不要！”

咚！咚！咚！

他一邊說，一邊狠狠把頭磕在冰冷的地磚上。

那沉悶的撞擊聲傳來，我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一顫。

我衝過去拉他，他卻一把將我甩開，力氣大得驚人。

他眼睛血紅，一半是磕的，一半是興奮，貼近我用野獸般的低吼在我耳邊說：

“看到了嗎？峰值！現在的在線人數是峰值！別破壞我的項目！滾開！”

我僵在原地，耳邊是他粗重而急促的喘息，眼前是手機屏幕上瘋狂滾動的打賞動畫。

2

我被他甩得撞在牆上，後腦勺狠狠一磕。

“病人需要立刻簽手術同意書！你們家屬誰做主？”

醫生忍無可忍地低吼。

“再拖下去，神仙也難救！”

我如夢初醒，瘋了似的撲向醫生：“我簽！醫生，我來簽！費用是多少，我現在就去交。”

時間靜止了一秒。

王誌飛的動作停了。

他猛地抬頭。

“你在說什麼？”

我沒理他，隻是看著醫生，一字一句地重複：“我現在就去繳費，請馬上安排手術。”

“你哪來的錢！”王誌飛從地上彈起，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你偷了媽的錢？王誌婷，還想壞我的好事？！”

“好事？”我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盯著他，“王誌飛，媽的命重要，還是你的好事重要？”

我猛地甩開他的手，從包裏拿出銀行卡，舉到醫生麵前。

“醫生，這裏麵有二十萬，是我媽......前幾年給我存的嫁妝。”

我的聲音開始發抖。

“她說，女孩子有點錢傍身，才不會被人欺負。”

“現在，我用它救她的命。密碼是她生日。夠嗎？”

“夠了！定金足夠了！”

醫生如蒙大赦，立刻高聲喊道。

“小林！帶家屬去辦手續！其他人，準備二次手術！”

說完便頭也不回的鑽進了手術室。

王誌飛呆立在了原地，眼睜睜看著我毀了他的項目高潮。

他磕頭流血營造的英雄人設，在我拿出“媽媽給的嫁妝”時，成了一個笑話。

彈幕出現了詭異的凝滯。

【嫁妝？所以妹妹有錢？】

【那剛剛哥哥跪地磕頭是在幹嘛？演戲？】

“王、誌、婷！”

王誌飛一字一頓，眼裏狂熱退去，隻剩怨毒。

他猛地轉身，再次將手機鏡頭死死對準我。

“家人們！你們看到了嗎？”他的聲音嘶啞，帶著一種扭曲的亢奮。

“我這個好妹妹！她有錢！她一直有錢！她眼睜睜看著我磕頭，看著我求你們，她一分錢都不願意拿出來！”

他猛地衝到我麵前，鏡頭幾乎要懟進我的眼睛裏。

“眼看我快籌到錢了，這時候拿錢出來，不是為了救媽！她是為了毀了我！讓家人們以為我在演戲，讓家人們厭棄我！”

他對著成千上萬的觀眾，聲淚俱下地控訴，“這就是我的家人！一個在我背後捅刀子的親妹妹！我為這個家付出一切，換來的就是這個！”

啪嗒。

他哭了，哭得比任何一次表演都“真”。

那瞬間，直播間的彈幕瘋了。

王誌飛這番顛倒黑白的哭訴，徹底點燃了所有人的怒火。無數惡毒的咒罵，淹沒了整個屏幕。

【我操！這女的也太毒了吧！蛇蠍心腸啊！】

【原來是心機婊！看著親哥磕頭流血，她在旁邊看戲呢！這種女人怎麼不去死！】

【肯定是想等媽死了好獨吞嫁妝吧？現在看哥哥籌到錢了急了，假惺惺拿錢出來，真他媽的賤！】

【長得一副清純樣，心比糞坑還臭！地址發出來，我現在就過去替哥哥扇她！】

【婊子！畜生！不孝女！滾出醫院！】

【建議哥哥把她那二十萬扔她臉上！我們給你眾籌一百萬！不能讓這種毒婦得逞！】

不堪入目的詛咒，混合著打賞的火箭特效，在我眼前炸開肮臟的煙花。

王誌飛看著屏幕上滾動的謾罵和不斷攀升的金額，嘴角勾起一個勝利又猙獰的弧度。

他看向我，眼神裏滿是嘲諷和得意。

我渾身冰冷，像是被扒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裏。

我掏空嫁妝救媽媽，卻在這一刻，成了全世界的仇敵。

3

我一動不動地站著，那張繳費單被我捏得死緊，紙張的邊角都軟了。

王誌飛的直播結束了。他靠在牆邊，低頭看著手機，臉上是藏不住的笑意。他賬戶裏跳動的數字，是他今晚唯一的觀眾。

他一眼都沒看我。

“手術中”的燈，熄滅了。

醫生走出來，摘下口罩：“手術很成功，病人脫離危險了。家屬可以進去一個人，小聲點。”

王誌飛猛地彈起來，臉上瞬間換上悲喜交加的表情。

他一步搶到我麵前，直接命令：“我先進去。媽醒來第一個想見的人肯定是我。”

說完，他推開了重症監護室的門。

我被關在外麵。

我順著牆壁，滑坐在冰冷的地上。

不知過了多久，門開了。

王誌飛對我招了招手，用一種施舍的口吻說：“媽醒了，叫你進去。”

我扶著牆站起來，一步步走進去。

媽媽臉色蒼白，已經睜開了眼。她看見我，嘴唇動了動。

“媽......”我剛開口，聲音幹得發不出聲音。

“婷婷，”她的聲音很輕，幾乎聽不見，“你過來。”

我剛要上前，王誌飛搶先開口，眼眶通紅，聲音委屈。

“媽，您總算醒了。您都不知道，您做手術的時候，我有多怕......”他哽咽了，“我沒辦法，隻能在網上求那些好心人，我給他們磕頭，求他們救您......我的頭都磕破了......”

他低下頭，讓我媽能清楚地看到他額角那片紅腫。

“錢湊夠了，媽，您放心。是兒子沒本事，讓您受苦了......”

他說得情真意切，眼淚掉得恰到好處。

媽媽的眼神瞬間就變了，看著王誌飛，眼裏全是心疼。

“好孩子......我的好兒子......苦了你了......”

我站在一旁，手腳冰涼。

終於，媽媽的目光轉向了我。那目光裏，沒有安慰，隻有冰冷的、深深的失望。

“婷婷，”她的聲音裏有了一點力氣，帶著責備，“你哥......給我看了直播的回放......”

我的呼吸停住了。

“你怎麼能......那麼對你哥呢？”媽媽的呼吸有些急促，“他跪在地上為我求人，那是為了誰啊？那是為了我！你還打他......王誌婷，你太讓我失望了！”

“我沒有......”我喉嚨發緊，艱難地解釋，“媽，我拿了您給我的嫁妝去交錢了，二十萬，我......”

“夠了！”她虛弱地嗬斥道。

王誌飛立刻接話，語氣聽起來十分“寬宏大量”：“媽，您別生氣，別怪妹妹。她可能就是覺得我給您丟人了......那二十萬，妹妹也是想救您的，就是......拿出來的晚了點，可能......她也是在考驗我吧......”

“考驗”兩個字，讓媽媽猛地喘了口氣，胸口劇烈起伏。

她死死地瞪著我，眼睛裏全是痛和憤怒。

“考驗？你是在考驗你哥會不會為我去死嗎？！王誌婷！我怎麼生出你這麼個冷血無情的女兒！你哥磕得頭破血流的時候，你手裏攥著錢在旁邊看戲！你是不是就盼著我死在手術台上！”

“滾！”

話音剛落，她眼睛猛地一翻，整個人向後倒去。

床頭的心電監護儀，在這一瞬間發出了尖銳、刺耳、連成一線的警報聲！

滴——！

王誌飛的臉瞬間煞白，驚恐地喊道：“媽！醫生！醫生！”

4

尖銳的警報聲撕裂了我媽那句“滾”字的餘音，將我死死釘在原地。

“是你！都是你！”王誌飛的臉因恐懼和猙獰而扭曲，他猛地把我推向牆壁，“你把媽氣死了！”

我的後腦重重磕在牆上，世界天旋地轉，隻有那條拉直的心電圖，插進我的瞳孔。

“讓開！”

一聲暴喝，醫生和護士推著搶救車衝了進來。

為首的，正是那位主刀醫生。

他的眉心擰成一個死結，厲聲對護士道：“把無關人員都清出去！”

不知過了多久，那扇緊閉的門終於開了。

王誌飛衝了進來，剛想開口扮演他的孝子角色。

“醫生......”

“王先生。”

醫生打斷他。

“為了讓你媽能再看你們一眼，我們整個科室的中秋，都交代在這了。”

中秋，團圓。

媽媽臉色微變，王誌飛也僵住了。

醫生走到床邊，看著我媽，語氣嚴肅。

“阿姨，你躺在這，不是因為你兒子磕了幾個頭，也不是靠直播間的火箭。”

王誌飛臉色劇變：“你什麼意思！”

醫生沒理他，盯著我媽。

“意思就是，二次開顱隻有十分鐘黃金時間。在你兒子對著手機哭窮，煽動網友，罵你女兒破壞他‘項目’的時候——”

他聲音陡然拔高，一字一頓。

“是你女兒，用她的二十萬嫁妝，三分鐘內辦完所有手續，簽了同意書！是她，把你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

“要是等你兒子賺夠了，再來救你，現在怕是已經蓋白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