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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蘇清竹的出現,讓辦公室的空氣驟然稀薄,壓抑得令人難以呼吸。

顧言之教授的目光在兩人之間掃過,眉頭緊鎖。他能感覺到這兩個年輕人之間暗流湧動的緊張。

“陳尋,這位是?”他沉聲問道。

陳尋的大腦飛速運轉。

跑?不可能。對方能精準找到這裏,說明他的一切行蹤早已暴露。

硬剛?更不可能。他現在虛弱得連普通人都打不過,更別說這個能一劍秒殺十二隻怪物的女人。

唯一的辦法,就是拖!

他需要時間,需要從顧教授這裏得到答案!

電光石火間,一個大膽的計劃在他腦海中成型。

陳尋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尷尬和歉意,像個被抓包的大學生般撓了撓頭:

“教授,不好意思。這位是......我一個朋友,蘇清竹。我們約好等下去吃飯,她可能等急了,就直接找過來了。”

他轉過頭,帶著些許埋怨看向蘇清竹,語氣自然:

“不是說了讓你在樓下等我嗎?我跟教授請教問題呢,你這樣很沒禮貌的。”

這番表演天衣無縫。

既解釋了蘇清竹的身份,又暗示她“不要打擾”。

蘇清竹冰冷的眸中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驚訝。

資料裏“性格孤僻”、“不善交際”的目標,竟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做出如此冷靜滴水不漏的應對。

他甚至反過來給她安排了一個“朋友”的身份,將了她一軍。

如果她現在強行帶他走,反而顯得咄咄逼人,更容易引起這位老教授的懷疑。

有意思。

蘇清竹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冰冷弧度。

她順著陳尋的話,對顧教授微微欠身,聲音清脆卻依舊帶著冷意:

“顧教授,您好。是我太冒失了,打擾到您和陳尋的交流。”

她頓了頓,目光落回陳尋身上,那眼神仿佛在說:“我等你。”

“沒關係,我就在樓下等你們。”

說完,她幹脆利落地轉身,邁著優雅步伐離開辦公室,甚至還體貼地將門輕輕帶上。

辦公室裏重新恢複安靜。

但陳尋知道,門外正有一頭頂級獵食者在耐心等待獵物。

他沒有時間了。

“現在的年輕人啊......”顧教授搖了搖頭,顯然把剛才那幕當成了小情侶鬧別扭。他重新看向陳尋,眼神中的審視少了幾分,多了些長輩般的溫和:

“好了,我們繼續剛才的話題吧。你剛才說,你想請教一個......奇怪的問題?”

“是的,教授。”

陳尋迅速收斂心神,將蘇清竹帶來的壓力暫時拋到腦後。他知道接下來每一句話都至關重要。

他沒有直接問“守護”和“希望”的哲學定義,那太生硬突兀。

他換了一種方式,一種更能引起人文學院老教授興趣的方式。

“其實......教授,我是在構思一部奇幻小說。”陳尋臉上露出一絲屬於年輕創作者的羞澀和熱情,“我虛構了兩個......嗯,算是‘神明’級別的角色,但在他們的核心設定上卡住了,怎麼都想不通,所以才冒昧來向您請教。”

“哦?小說?”

顧教授的興趣明顯又被勾起幾分。他靠在椅背上,做了個“請”的手勢:

“說來聽聽,是什麼樣的角色,能讓你這個曆史係的學生都感到困惑?”

“第一個角色,我把他設定成一個‘造字者’。”

陳尋開始精心編織故事。

“在我的世界觀裏,他是東方文明的源頭。他看著太陽東升西落,創造了‘日’字;看著彎彎的月亮,創造了‘月’字。每一個字,都源於他對天地萬物的觀察和感悟。”

“但是......”陳尋語氣一轉,變得低沉而充滿懸念,“億萬年的時光流逝,他看著自己創造的文字衍生出無數文明,又看著這些文明在戰火和天災中一次次毀滅。他變得麻木了,變得困惑了。”

“直到有一天,他發現了一個可怕的問題——他記得所有文字的形態,記得每一個筆畫、每一個結構,但卻忘記了這些文字最初的......‘意義’和‘重量’。”

陳尋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著顧教授:

“比如,我故事裏的一個關鍵符號——‘守’字。我的‘造字者’記得它的寫法,記得上麵是代表‘家’的屋頂,下麵是代表‘手’的符號。但他完全無法理解,‘守護’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它所承載的那份責任、那份情感,究竟是什麼?對他來說,‘守’這個字,已經變成了一個空洞的、沒有任何意義的符號。”

“啪!”

顧教授猛地一拍大腿,老花鏡後的眼睛瞬間亮了!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他激動得身體前傾,臉上像是哥倫布發現新大陸,“文字與意義的剝離!符號的空洞化!孩子,你這個設定簡直直指‘符號學’和‘存在主義哲學’的核心!這已經不單是奇幻小說的設定了,這本身就是一個極佳的哲學命題!”

看到顧教授徹底“上鉤”,陳尋心中稍定,趁熱打鐵道:

“是的,教授!所以我很困惑,如果要讓這個角色重新找回文字的意義,我該怎麼寫?我總不能讓另一個角色像念字典一樣去跟他解釋‘守護’的定義吧?那太蒼白無力了。”

“蒼白?那何止是蒼白!那簡直就是對這個偉大設定的侮辱!”顧教授激動地站起來,在狹小書房裏來回踱步,念念有詞,“意義......意義不是靠‘解釋’的,意義是靠‘體驗’的......”

陳尋沒有打擾,靜靜等待。

他知道答案就快浮出水麵。

“至於我虛構的第二個角色,”陳尋繼續拋出第二個難題,“我把他設定成一個西方的‘盜火者’,類似於普羅米修斯。”

“他出於對人類的愛與憐憫,盜取了神界的火種,並將其與‘希望’一起贈予凡人。但他因此觸怒眾神,被囚禁起來承受永恒折磨。”

“在無盡的痛苦和漫長觀察中,他發現人類並沒有用他贈予的火焰和智慧去創造更美好的世界。恰恰相反,人類用火焰鍛造刀劍發動戰爭;用智慧製造陰謀彼此殘殺。他所看到的全是災難、毀滅和痛苦。”

陳尋的聲音帶上悲憫:“於是他徹底崩潰了。他開始憎恨自己,認為自己帶給人類的根本不是禮物,而是一個潘多拉的魔盒,一個引誘人類走向自我毀滅的詛咒。他曾經引以為傲的‘希望之火’,在他眼中也變成了世間最可笑、最惡毒的謊言。”

“所以我的問題是,”陳尋看著顧教授,問出最核心的問題,“教授,我要如何寫,才能讓這個已經徹底絕望的‘盜火者’,重新相信‘希望’的價值?”

辦公室裏陷入長久沉默。

顧教授停下踱步。

他緩緩走到窗邊,看著窗外生機勃勃的校園,渾濁眼眸中閃爍著智慧光芒。

許久,他才轉過身,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嚴肅鄭重語氣對陳尋說道:

“孩子,你這兩個角色,其實遇到的是同一個問題。”

“一個,是遺忘了‘象’。”

“另一個,是看不見‘光’。”

“象?光?”陳尋恰到好處地露出疑惑表情。

“對!”顧教授眼神變得銳利,“你的那個‘造字者’,他為什麼會忘記‘守’字的意義?因為他脫離了生活!他隻記得符號,卻忘記了符號的來源——也就是‘象’!我們華夏文明最早的文字叫什麼?叫象形文字!是畫出來的!”

他伸出手指在空中畫了一個圈,中間點了一點:“你看,這就是‘日’!它不是一個符號,它就是天上那個太陽的畫像!”

“所以,你想讓你的‘造字者’重新理解‘守’字的重量,你不能去跟他解釋,那是最低級的做法!”顧教授聲音擲地有聲,“你要帶他去‘看’!帶他去看戰場上士兵用身體護住背後旗幟的‘象’!帶他去看暴雨中母親用瘦弱身體為孩子撐起一片天空的‘象’!帶他去看那些最原始、最具體、最生動的,由無數個‘守護’行為構成的畫麵!當他看到的‘象’足夠多了,那個符號的意義自然就會在他心裏重新變得沉重起來!”

陳尋感覺腦海中那扇緊閉的大門被一把鑰匙狠狠捅開!

豁然開朗!

具象化!對!就是具象化!

“那......那個‘盜火者’呢?”他迫不及待地追問。

“他,是隻看到了火焰投下的‘陰影’,卻選擇性地忽略了火焰本身發出的‘光’!”顧教授的語氣充滿哲學思辨意味。

“火焰確實可以用來鍛造兵器,但它同樣可以用來在寒冷冬夜為凍得瑟瑟發抖的家庭帶來溫暖!”

“智慧確實可以用來製造陰謀,但它同樣可以用來建造高樓大廈,用來攻克絕症,用來探索宇宙奧秘!”

“你要做的,不是去跟他辯論希望的價值,那毫無意義!”顧教授的聲音如同洪鐘大呂敲在陳尋心上,“你要做的,是為他點亮一盞燈!帶他去看看漆黑手術室裏醫生借助燈光從死神手裏搶回生命的‘光’!帶他去看看深夜裏疲憊學子在台燈下苦讀為了改變命運而發出的‘光’!帶他去看看萬家燈火,看看那些由他最初火種所點亮的、屬於人類文明的璀璨星河之‘光’!”

“孩子,記住。”

顧教授走到陳尋麵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蒼老眼中充滿欣賞和鼓勵。

“永遠不要試圖用語言去說服一個神。”

“你要做的,是用他們自己的力量去點醒他們。”

“用‘象’,去喚醒文字。”

“用‘光’,去重燃希望。”

......

陳尋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那間辦公室的。

他腦子裏隻剩下“象”與“光”這兩個字。

顧教授的話如同一道驚雷徹底劈開他所有迷茫!

他知道該怎麼做了!

他要去市博物館!那裏有從古至今無數文物、石碑、書畫,記錄著華夏文明幾千年來無數關於“守護”的‘象’!

他還要去科技館!那裏有從鑽木取火到航天科技,人類文明利用“火”與“智慧”所創造出的最璀璨的‘光’!

他要將這些“象”與“光”收集起來,通過星海書閣具象化給倉頡和普羅米修斯看!

這,就是治愈他們的唯一方法!

也是自己獲得那兩種“權能”的唯一途徑!

一股前所未有的、名為“目標明確”的動力在他心中升騰。他甚至暫時忘記了樓下還有一個巨大威脅在等著自己。他隻想立刻行動起來!

他快步走下吱呀作響的樓梯,穿過資料館古樸大門,走進外麵明媚的陽光裏。

初秋的校園,林蔭道上灑滿金色光斑,微風拂過帶來桂花香氣。

一切都顯得靜謐而美好。

陳尋順著林蔭道朝校門口走去。

然而,就在他經過一顆巨大香樟樹下時,一道黑色身影如同早已等待多時的獵豹,悄無聲息地從樹幹陰影裏走出,正好擋在他麵前。

依舊是那件簡單白襯衫和牛仔褲。

依舊是那張冷若冰霜的俏臉。

蘇清竹抱著雙臂,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冰冷眸中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

“聊完了?”

她的聲音很輕,卻像一盆冰水瞬間澆滅陳尋心中剛剛燃起的火焰。

“現在,輪到我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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