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午後，陽光透過江城大學圖書館的落地窗，灑在一排排頂天立地的書架上。空氣裏浮動著舊紙張的沉靜香氣，偶爾響起書頁翻動的沙沙聲。

一切都安寧得恰到好處。

除了陳尋。

他正站在F區社科類的書架前，一絲不苟地將錯位的書籍逐一歸位。清瘦修長的身上套著圖書館統一的淺灰色工作馬甲，膚色是常年不見陽光的冷白。那張臉清秀得過分，卻配了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

無論看什麼，都像在審視死物。

正因為這張無可挑剔的臉和極致的冷漠，學生們私下叫他——“人偶學長”。

“嘶啦——”

一聲細微的脆響。

陳尋在抽取一本《社會心理學》時，被老化書殼的鋒利邊緣劃破了食指。

半指長的傷口瞬間湧出鮮血，順著他幹淨的指節滑落，滴在地板，綻開一小朵血花。

換作任何人，至少會皺一下眉。

陳尋卻眼皮都沒抬。

他隻低頭看了一眼，不緊不慢地從口袋摸出紙巾，平靜地將血跡擦淨。全程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仿佛那隻流血的手不是他的。

痛覺？不過是字典裏的一個詞。

正要繼續工作時，角落裏的動靜吸引了他的餘光。

一對小情侶正壓著聲音爭執。

“那隻是我社團的學長！”女生眼眶泛紅，聲音發顫。

“學長會半夜十二點發晚安？”男生臉色漲紅，聲音壓抑卻怒意洶湧。

在陳尋眼中，他們身上正逸散出兩種截然不同的氣霧。

男生身上蒸騰著狂躁的猩紅，像一團即將爆炸的火焰；女生周身則縈繞著深鬱的藍色，如同無風海麵下的暗流。

這是陳尋的秘密。

一個連他姐姐陳玥都不知道的秘密。

他天生無法感知任何情緒，內心永遠是一片死寂的荒原。可作為補償——或者說詛咒——他能“看見”他人情緒具象化的顏色。

他私下叫它——“情緒顯色症”。

“砰！”

一聲悶響突然傳來。

一個戴黑框眼鏡、抱著一摞書的女生踉蹌了一下，猝不及防地撞上了身旁的鐵製書架。

“小心！”

有人驚叫出聲。

書架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隨即轟然倒塌！

厚重的書籍如瀑布傾瀉，眼看就要將嚇傻的女生徹底淹沒。

電光石火間，陳尋動了。

他甚至來不及思考，身體已本能地衝上前，一把推開女生——

自己卻被倒下的書架和傾落的書雨徹底吞沒。

“轟隆——！”

巨響震動了整個圖書館，所有目光驚恐地投來。

“有人被壓住了！”

“快叫救護車！”

被推開的女生癱坐在地，臉色慘白地望著那片狼藉。

一片死寂中，書堆裏忽然伸出一隻手。

緊接著，陳尋緩緩站了起來。

他拍落身上的灰，頭發有些淩亂，麵容卻依舊平靜得可怕。

隻是左臂軟軟垂在身側，以一種詭異的角度向外扭曲著。

骨頭斷了。

四周鴉雀無聲，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氣。

手都斷成這樣......他怎麼一聲不吭？不喊痛，不皺眉，甚至連呼吸都沒亂。

這已經不是堅強。

是詭異。

陳尋無視那些驚駭的目光，走到癱坐的女生麵前，用毫無波瀾的聲線平靜地問：

“你沒事吧？”

女生嘴唇哆嗦，看著他扭曲的手臂和空洞的眼睛，一個字也說不出，隻能拚命搖頭。

“沒事就好。”

他點了點頭，像完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轉身一步步走出圖書館。

......

夜幕垂落，江城燈火漸起。

溫馨整潔的公寓裏，陳玥正小心地為陳處理手臂。

“怎麼又弄成這樣了？”她聲音裏裹著心疼，還有一絲無奈的柔軟。

她熟練地用尺子和膠帶為他固定斷臂，動作流暢得像做過無數次。

“書架倒了，救人。”陳尋答得簡短，仿佛在說別人的事。

“疼嗎？”她輕聲問，指尖小心避開傷處。

明知不會有回答，她卻每次都忍不住問。

“不疼。”

陳尋淡聲應道。

陳玥輕輕歎了口氣，係好繃帶，端來熱騰騰的飯菜。“吃吧，做了你最喜歡的糖醋排骨。”

餐桌安靜，隻有碗筷輕碰的聲響。她不斷給他夾菜，他默然吃完。

姐姐是他唯一的親人，也是他情感荒原上唯一的綠洲。

守護她，是他活著的全部意義。

“小尋，”陳玥忽然開口，“下周六我約了新的心理醫生，姓王，說是這方麵的權威。我們再試一次，好不好？”

陳尋抬起頭。

姐姐眼中那抹小心翼翼的期待，他看得清楚。

他沒有拒絕。

“好。”

他知道姐姐從未放棄治愈他的“無感症”。他也知道這根本不是心理問題。

可他不想讓她失望。

深夜，陳尋回到自己的房間。

房間簡潔得像樣板間，隻有床、書桌、衣櫃。

他鎖上門，從床底的暗格中小心取出一隻上了鎖的木盒。

打開盒蓋，裏麵靜靜躺著一隻古老殘破的黃銅羅盤。

盤身布滿劃痕，玻璃碎裂，磁針斷成兩截，刻滿了繁複的星圖和晦澀的符文，彌漫著與時代格格不入的神秘氣息。

這是父母留下的唯一遺物。

十八年前，他們在一場所謂的“野外地質勘探意外”中雙雙喪生。現場隻找到這個破碎的羅盤，和繈褓中的他。

陳伸出完好的右手，指尖輕撫過羅盤上冰冷的刻紋。

姐姐說，父母去世那天，他發了三天三夜高燒。退燒之後，就再也感覺不到疼痛，也體會不了任何情緒。

他的人生，仿佛從那一刻割裂成兩半。

指尖停頓在斷裂的指針上。

他漆黑的眼底第一次映出些許不同以往的深邃。

父母的死，真的隻是意外嗎？

這詭異的無感，和這神秘的羅盤，究竟有什麼關聯？

月光透過窗，落在他與羅盤之上，拉出一道長長的孤影。

他還不知道。

當這羅盤的指針再次轉動之時，他所認知的一切，都將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