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家是大戶人家,正房就宋意天一個獨子,成親這件事自然是要辦得風風光光。
上官敘貴為一國丞相,生怕氣勢上輸過親家,怕女兒嫁過去受欺負,也是鉚足了勁兒把喜事辦得有聲有色。
結果上官想和宋意天成親的排場,比尋常公主嫁駙馬還要奢侈。
到了成親當日,更是上演了極其荒唐的一幕。
因為上官想和宋意天彼此有許多傾慕者,這些人聽說了自己的夢中情人即將嫁娶,天沒亮就把整條朱雀大街堵得水泄不通。
朱雀街是連接宋府與上官府的必經之路,有抱著馬腿哭哭啼啼就是不許宋意天去接親的,也有扒在上官想花轎上敲著轎頂要她出來給大家簽名的,哀號聲,咒罵聲,鑼鼓聲,嬉笑聲,混成一片席卷全城,安京真是好久沒這麼熱鬧過了。
最後是皇帝出動禦林軍,才把這對小新人從茫茫人海中解救出來。等到了宋府,出門前光鮮的宋意天已經和“光鮮”這二字跑遠了,衣衫淩亂表情麻木,還有一撮不安分的頭發直立在頭頂。
不過宋意天的狼狽,上官想是沒眼福消受,她全程端坐,整張臉都被喜帕蓋著。前半段時間因為無聊就在轎子裏睡了過去,對外麵發生的事渾然不知,後半段行完禮,喜娘領著她往新房裏一扔,又沒人管她了。她在床上坐著坐著,就睡著了。
“你倒是睡得香。”頭頂喜帕被抽走,睡得迷迷糊糊的上官想眯著眼睛抓了抓臉。
宋意天不知已進屋多久,說話呼氣全是酒味兒。
“外麵結束了?”上官想打了個哈欠。也不知現在是什麼時辰,外麵烏黑一片,屋內紅燭搖曳,比白天還要亮堂。
上官想揉了揉臉,臉上全是紅紅白白黃黃的脂粉被胡亂一抓,倒像是見了鬼似的。
宋意天累得臉色發青,看到上官想滑稽的模樣突然笑了,伸手在她臉上抹了一把:“改明兒我得給皇上建議一下,以後成親新娘臉上還是別化這麼濃的妝比較好,有的新娘是化妝以後像鬼,有的新娘是卸妝以後像鬼,好好成個親,新郎全都見鬼去了。”
上官想一開始沒反應過來,跟著嗬嗬笑,笑了兩聲就覺得自己有點傻,立刻閉上了嘴。
聽他是在嘲笑自己,饑腸轆轆的肚子裏裝了一肚子氣。她提著喜服的裙擺站起來,宋意天見她挪開了位置,趕緊把床上幹果雜糧一裹,往角落一扔,自己躺了上去。
“出去睡外間,覺得冷就叫吳媽給你多加床被子。”他累得連手都不想抬,闔目就睡。
都說宋公子有涵養脾氣好,對待姑娘就像春風般和煦。但不知為何,一旦到了上官想這裏,春風就直接越過夏秋兩季刮冬風,裹挾著一層濃重的冷冽,凍得人團團轉。
上官想瞠目,沉默了一陣,一腳踩在宋意天的肚子上:“你給我起來,你才該滾到外麵去睡,這張床是我家買的。”
其實這張床,還真不是宋家產業。當初關於新婚之夜這個問題,困擾了上官想很久。如果新婚之夜,宋意天說“人傻臉醜,我才不要和你一起睡”,上官想是要崩潰的;但如果新婚之夜,宋意天說“那好,讓我們一起愉快地睡覺吧”,上官想就不僅僅隻是崩潰了。
所以,保險起見,床的歸屬問題一定要早做打算。上官想纏著上官敘買了這張床,作為嫁妝送進宋家,一旦兩人處境尷尬,上官想就可以指著他的臉鼻子出冷氣“出去睡外間,覺得冷就叫丫鬟婆子給你加床被子”。
現在宋意天不僅鳩占鵲巢,還搶了她的台詞,上官想覺得千萬匹羊駝從頭頂咆哮而過。
“你給我起來!”上官想立起腳尖在他的肚子上戳了戳。
宋意天的身體已經進入深度睡眠狀態,用被子蓋住頭,甕聲甕氣道:”不要不要,這是我家,我愛睡哪兒睡哪兒。“
說完,他朝裏麵翻了個身,上官想的腳落了空。
上官想的腳追過去,一腳踩在他的屁股上:“要睡別的地方去睡,這床是我的!”
宋意天一個側翻身,上官想的腳又落空,宋意天嘟噥道:“什麼你的我的,反正現在都是我的。”
上官想怒氣值飆升:“你個臭不要臉的東西,什麼東西都要霸占著,你公子病要不要這麼嚴重,我叫你起來聽到沒有!”
宋意天左眼眯起一條縫,瞅她一眼,欠扁的表情:“公子病就這麼嚴重,我看上的東西就是我的,現在我就不起,有本事你打我呀!”
上官想還沒見過這麼賤的人,主動要別人扁自己她也是醉了。但既然他都開口了,她怎麼會讓他失望呢,於是,撿起一旁的枕頭朝宋意天一頓狂砸。
宋意天當然沒想到上官想會真動手,冷不丁腦門這麼來一下,宋意天眼冒金星,靈台空靈,酒已經醒了一半。
下一刻他立刻本能反抗,兩人一見麵就行雲流水的開打,已成為固定相處模式。
幾個回合後,宋意天奪走了上官想的凶器扔在一旁,反手一推把上官想從床上推了下去,上官想在地上打了個滾。
她爬起來時,看到宋意天跪坐在床上,腰背打的筆直。
他沾沾自喜:“認輸吧,你不是我的對手,床現在是我的了。”
上官想翻了一個白眼:”你說是你的就是你的,你有沒有問過它願不願意心甘情願跟著你?“
宋意天雙手環抱,一臉理所當然:“這還用問嗎?“
上官想無語。
宋意天低聲威脅:“你出去吧,你再不出去,我隻能想你是故意留在這裏。“
上官想:”……“
“難道不是嗎?我就覺得奇怪了,為了搶一張床用得著這麼大動靜,細想一下如果是因為想跟我一起睡而故意找借口,那就完全解釋得通了”,宋意天完全陷入對自己魅力的無限自信之中:“這麼一想的話,也許跟我成親嫁入我宋家,也是你籌謀多年一步步計劃來著呢?”
“姓宋的,你,你少信口雌黃,你以為你是你金條還是元寶,是個女人看到你就要想入非非流口水嗎?”上官想全身發涼,“我是腦子進水了嗎,處心積慮要嫁給你!”
“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人都已經進門了,想怎麼說都可以咯!“宋意天目光慵懶地打量了一下上官想,”也許此時嘴硬的上官才女,內心正飄飄然地覺得我真是世上最幸福的死變態呢。“
上官想已經徹底對宋意天無語,心裏獨白,他是真有病。
“其實,我的品位一向是很高的,但看你這麼執著我也不想計較了。此刻不滿足你的獸性,萬一以後獸性大發做些傷害我的事呢?那可怎麼辦才好?”宋意天裝著一臉無辜白蓮花的表情,撩開衣領。
雖然上官想很想跳起來一拳打爆他的頭,但看他此時的行為,茫然得很。
宋意天摸了摸肩膀,朝上官想努努下巴,“來吧,眼睛一閉一睜就結束了,全當被狗咬。”
“……”
酒過三巡,宋府的賓客已經散得差不多了。整座大宅雖然燈火通明,卻已經重歸靜謐,時值盛夏,蛙聲蟬鳴蟋蟀叫,此起彼伏。
突然,一聲格外刺耳的慘叫劃破天際。蛙聲蟬鳴蟋蟀叫隨之消失。
夜很靜,清風吹過枝頭,明月穿行於破碎的雲隙間,星星在夜空中顫動,藍紫色的光芒時隱時現。又過了一會兒,斷斷續續的蛙聲蟬鳴蟋蟀叫重新響起,交織的音靈,乘上夜風,漸行漸遠了。
按東羽國的傳統,新婚第二日,並不比成親當日輕鬆。
早晨起床,新婦要給公婆請茶,祠堂上香。這些事情結束後,新姑爺得陪新婦回一趟娘家,而且當晚兩人得住在娘家,還不可以睡一塊兒。
又因為宋意天和上官想這門婚事是皇上指婚,所以他們還得另去一趟宮內謝恩。
總之,成親就是這麼麻煩。
早上兩個人起來,狀態氣色都不好。本來睡的時間就短,又是勉強湊合了一夜,二人眼睛腫得比核桃還大。
早上請茶時,宋老爺看了一眼兒子額頭上的大包,沒有問緣由,卻輕咳一聲:“年輕人,要節製。“
宋意天按著額頭,一臉不耐煩:”知道了。“
宋老夫人倒是一點不心疼兒子身上負傷,對上官想更是體貼關愛:“想想,我跟你爹就小七一個兒子,你可要早些生下孫子讓我和你爹寬心。”
上官想看了一眼宋意天頭門紅的發亮的大包,笑的僵硬:“小女知道了。”
在宋家忙活一陣,兩人馬不停蹄朝皇宮趕。
宋貴妃和宋老夫人不愧是母女,她要對上官想說的話,和宋老夫人也差不了多少了。
上官想淡定地又回了一遍“小女知道了”。
宋意天斜睨了上官想一眼,自嘲的口氣:“姐姐放心吧,我們兩個造小人兒,快得很”
宋貴妃樂得笑開了花,上官想一臉生無可戀地翻了個白眼。
之後,宋貴妃硬要留他們用膳,宋貴妃拉著宋意天說些姐弟間親近的話。上官想覺得聽他們說話挺尷尬,於是打著活動筋骨的幌子出去走走。
宋貴妃的住所附近有片湖,上官想在附近逛了逛,就逛到那湖去了。
此時並不是蓮花盛開的季節,但湖麵上偌大的荷葉擠擠挨挨,一層覆一層,層層疊疊綠鮮活,讓人看著神清氣爽。
上官想扶著橋把手站在橋上,不知不覺站了許久。
“姑娘穿這麼少,站在這裏不怕染上風寒嗎?”說話的聲音有著江南女子酥軟。
上官想應聲望去,卻見一美人站立跟前。美人雋眉纖細,膚白貌美,身邊帶著兩個宮婢上官想以為是哪位貴人娘娘,連忙朝她行禮:“參見娘娘。”
那女子聽她這麼喚自己,笑道:“我可不是什麼娘娘,小女姓謝,名柔雲。”
上官想反應過來這是鎮國將軍謝琅的女兒,太後的親侄女。
人家可是封了郡主的貴人,上官想連忙行禮。
謝柔雲並不怕生,又說自己認識她。
“是上官丞相家的小姐,我記得,我們見過幾次。今兒難得進宮,是來見貴妃娘娘的吧?”
上官想已經記不得自己在何時何地見過謝柔雲。
“是啊,今天進宮,是來見貴妃娘娘的。”上官想說。
“既然是來見貴妃娘娘的,怎麼一個人,在這兒?”謝柔雲看了看四周,又問上官想。
上官想笑道:“天要下雨的樣子,殿裏邊悶,我出來走走。”
謝柔雲點點頭:“我也是。”
過了一會兒,謝柔雲說既然都是出來走走,不如一起去湖心亭那邊坐會兒。上官想本想拒絕的,但謝柔雲有些堅持,她便答應了。在湖心亭,兩人喝著茶,談了些家鄉事,可巧,謝柔雲也算半個姑蘇人,因為上官想原籍姑蘇,兩人之間便有了同鄉輕易,所以對謝柔雲感到親切許多。
謝柔雲又自彈一曲姑蘇民調,但中途出了點兒意外,弦崩斷了。
謝柔雲命宮人去取弦,宮人這一走走了很久都未回來。
謝柔雲抱歉道:“我在瀟湘館內有位認識的琴師,不知上官姑娘現下可有閑心陪我去一趟瀟湘館換個弦。”
瀟湘館離這裏也不遠,上官想沒多想就答應下來。於是一行人出了湖心亭朝瀟湘館走去。
中途,上官想見謝柔雲身子弱,手上還抱著個琵琶不方便,便主動幫忙。謝柔雲推辭了一會兒,才把琴給她,但上官想剛把琴抱在懷裏,腳底卻被不知名的東西絆了一下,她朝橋梁邊一踉蹌。
本來天濕橋滑,她剛站穩腳,謝柔雲身邊的宮人突然猛撲過來撞到上官想,“撲通”一聲,上官想連人帶琴掉進水裏。
湖水很深,漫過上官想的頭頂,還好上官想會鳧水,很快鎮定下來,折騰了一下勉強浮於水麵,隻是嗆了幾口水讓人渾身不舒服。
“上官姑娘,我命宮人去找人幫忙,你等我一下。”謝柔雲朝她喊。
她抬頭看到橋上隻剩謝柔雲一人,眼睛丈量了一下從此處到岸邊的距離,對謝柔雲說好的。
謝柔雲叫去幫忙的人久久沒有回來,上官想在水裏折騰了一會兒,體力逐漸透支。她朝四周看了一下,正好看到湖岸邊的草叢裏扔了一支竹竿。
平日裏宮人為了清理飄在水麵的枯葉,就會用這種竹竿,上麵套個網,用來撈那些枯枝枯葉,這片湖很大,自然那個竹竿也不會短。
上官想怕自己支撐不到人來救,就對謝柔雲喊道:”郡主,那邊有根竹竿,勞煩您拿來幫我支撐一下。“
上官想說得含糊,謝柔雲遲疑了一下,似乎是理解了她的意思,這便轉身去撿那隻竹竿。
她拿到竹竿又回到橋上,把那竹竿一頭握在手中,另一頭投進水裏。不過投在水中那頭離上官想有些距離,上官想在水裏沉浮一下,朝竿子遊了過去。
終於讓她碰到竿子時,竿子一滑,又從手中被人抽走。
上官想茫然地望著橋上的謝柔雲。謝柔雲這時又把竹竿放了下來,或許不算是放,更像是刻意在上官想肩上用力捅了一下。
上官想因重心不穩,沉下了水麵。
片刻後,上官想的頭從水裏冒了出來,謝柔雲抱著竹竿,七零八落打在上官想身上。一開始上官想不能相信謝柔雲是故意跟自己過不去,但三番四次被謝柔雲欺負,上官想終於開始懷疑她的動機。
後來,上官想遊到了一邊,躲開了謝柔雲可以打到的範圍。
不多時,上官想和謝柔雲都累得氣喘籲籲。竹竿本就沉,謝柔雲得費九牛二虎之力去控製,這對體弱的謝柔雲而言,並不容易。而上官想身在水中,體力消耗極快,稍有不慎或者是一個腿抽筋,極有可能就屍沉湖底了。
趁著歇氣這會兒,上官想開門見山問謝柔雲:“郡主,不知我哪裏得罪你了?”
謝柔雲抓著橋欄冷冰冰道:“你沒有得罪我,隻是因為看不過你!”
謝柔雲說得這麼理直氣壯,一時間上官想竟無言以對。
就在上官想快要體力不支時,終於來了救兵。這救兵當然不是謝柔雲身邊的宮人,聯想到自己落水的過程,上官想已經明白這從遇到謝柔雲開始就是個套。
隻是方才落水時,周圍恰好有一兩個宮人在打掃,見情況不對,便趕緊跑去通報了管事,又由管事的把消息傳達到了宋貴妃那裏。
很快,貴妃宮裏一行人魚貫而出,此時離上官想掉進水裏,已經過了一盞茶的時間。
一行人中,走在最前頭正是宋意天。
宋意天上了橋,先看到謝柔雲,他開口就問:”郡主,你沒事吧?
“我沒什麼事。“謝柔雲看到宋意天走上了橋,眼睛亮了亮,但那漂亮的臉很快掛上擔憂和受驚過度的表情。
”快救救上官姑娘,上官姑娘她掉進水裏了。”她上前一步拉著宋意天的衣袖,朝水裏指了指。
哦,要不是有人提起這個名字,宋意天已經忘記掉水裏的是自己新婚妻子。
“上官想,你怎麼玩兒到水裏去了?“他回頭看了上官想一眼。
上官想壓根沒指望宋意天會伸手拉自己一把。
她望著他,見他的眉目神情與跟郡主說話時沒有太大差別,可是這口氣……這口氣,與剛才問候郡主那口氣,天壤之別。
“天氣熱,下來泡泡。”上官想保持著甜軟的微笑。
宋意天聽到上官想的回答,臉上一絲變化也無,或許他早已意料到,她會這麼說。此時,他眼角餘光看到岸邊有宮人正嘗試著下水。
宋意天收回目光,垂下眼簾繼續望著她:“天氣熱,你喜歡在水裏消暑就多泡泡。”
宋意天說完場麵上的客氣,就不搭理她了,轉頭又和謝柔雲談笑風生。
宋意天和謝柔雲是舊相識,打小經常在宮內出入照麵,謝柔雲對小國舅本來也有那麼點兒意思。論身家論相貌,宋意天和謝柔雲自是絕配,隻是家中人介懷宋意天口碑極差,不允許兩人往來。
宋意天是端著明白裝糊塗,知道謝柔雲對自己有意,偏不點破也不回避。
上官想豎起耳朵,聽到謝柔雲向宋意天說了事情發生的經過,她說的是地濕橋滑,上官想幫自己忙時不小心滑倒摔進湖裏的。
宋意天瞥一眼仍舊泡在水裏的上官想,用口型說道:“活該!”
上官想雙手握拳錘了下水麵,水花四濺。
宋意天很享受這樣居高臨下與上官想對話的說話方式,無視上官想,越聊越有興頭,而上官想突然聽到謝柔雲以撒嬌的口吻說話,真是肉麻的頭發都要豎起來,心裏的疑惑漸漸撥開迷霧,似乎知道謝柔雲跟自己過不去的緣由……
“啊——”
突然有人發出驚恐的叫聲,宋意天和謝柔雲順著聲音望去,發現發出叫聲的人竟然是宋貴妃。
宋貴妃在橋下朝宋意天揮著手帕:”小七,想想溺水了!“
果不其然,水麵上隻飄著一件白色罩衫,衣服的主人卻不知去向,一連串氣泡從水底往上冒。
謝柔雲就站在旁邊怔怔地愣了半晌,等她回過神時,宋意天早已跳進水裏。
宋意天沉入水裏,四下找了一會兒,找到正不斷往下沉的上官想。他迅速朝她遊去,抓住她的手,拖進懷裏。
上官想死死的閉著眼睛,看樣子是已經昏迷過去,宋意天試著搖了搖她,發現她一絲反應也無,便伸手去摸她心跳。
當他的手直接從衣領伸進肚兜裏,昏迷的上官想嘴角突然抽了一下,垂在身後的手,緊握成拳。
宋意天確認上官想心跳正常,要拎著她立刻返回水麵,不知何時放開了她的後衣領,改為彎腰從後勾住了上官想的腰,上官想正欲出拳的手都放置在身前,反而不好行動,隻能鬆開。
離開湖上了岸,上官想繼續裝昏迷。
接下來在她耳中聽到的事情經過的是這個樣子的。
先是一群人湧上來,問她死沒死,聽到宋意天說沒死,一片歎息聲中有慶幸有遺憾。於是宋貴妃撲到她懷裏哭天搶地,問宋意天既然人還活著為什麼這麼久都沒醒過來。
宋意天半跪在上官想身邊,雙手分別扶住上官想的兩個肩膀,像搖篩子似的前後搖晃,上官想五臟六腑都快被他搖的錯位,咬牙死命撐著。
後來宋意天見上官想還不醒來,便對宋貴妃說:“我必殺技都使出來了,還是不行,姐姐,叫上禦醫和家屬商量一下後事吧。”
宋貴妃被宋意天一席話驚得全無理智:“還叫什麼家屬,我們就是家屬。不行,禦醫呢,快叫禦醫,天呐怎麼能發生這種事,我怎麼跟丞相和娘交代。”
宋貴妃話音落後,身子一軟,也犯暈。那謝柔雲雖然一開始沒想給上官想好過,但眼看著人直挺挺躺在這裏,要死不活的,也被嚇到,眼前一花,跟著犯暈。
這一暈一大片的勢頭,宋意天眼見著心煩意亂,於是他突然說:“都別暈了,禦醫趕到之前,我隻有給她渡氣試試,醒不醒就看上官想你了。”
上官想眉頭輕蹙,覺得宋意天這話是在對自己說。下一刻,她感覺到他跪在自己跟前,一手端起自己下巴,把身體貼近了自己。
輕微的鼻息聲近在咫尺,似曾相識的場景迅速從腦子裏飛過。上官想不知為何自己現在隻能想起這樣的往事,比如在太後壽宴那一次,比如在積雲山那一次,又比如在宋府後院那一次……
上官想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要崩潰了,她忽的睜開眼。
宋意天正看著她,黑眼珠子一動不動,讓人瞧不出情緒和底細,又因為眼皮垂下來,所以那直直的睫毛就顯得特別長。上官想從沒如此認真和他對視過,突然失了神。
“談談吧?”他說,而他臉上的表情正告訴她,如此低級的伎倆,我真是有夠嫌棄的。
上官想眨了眨眼,露出對他也是討厭極了的樣子,把臉別向一邊。宋意天要起身時,她拉了他胳膊一把,借勢起身的同時,口中含了許久的一包水,如一根水柱噴到他臉上。
禦醫看過後說無事,隻是受驚,開了些散寒鎮驚的湯藥。
宋貴妃一麵念叨著謝天謝地,一麵寬慰著上官想,宋意天在她床邊沒站多久,把宋貴妃推出了房間,說自己照顧。
宋貴妃出去時,也把一幹不相關的人全都帶了出去。
房間裏隻剩這兩人了,宋意天拖了跟凳子,坐到上官想床前。
他垂眼看著裹在被子裏的上官想,冷冷地問:“你是不是和謝柔雲在吵架?”
雖然沒什麼事,但畢竟在冷水裏折騰了許久,現在上官想一點精神都沒有。更沒有心情和他不過聽到謝柔雲的名字時,上官想立刻像受驚的貓,才換的幹淨衣服也被冷汗濡濕了。
“沒有,”她語氣生硬,突然又瞪大眼睛看著宋意天的臉,慢悠悠地說:“剛才你不是跟貴妃娘娘說了嗎?是我自己不小心掉進水裏的,既然你都知道了,幹嗎還要這樣問?”
宋意天這下聽懂了:“所以是你跟謝柔雲發生爭吵,最後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掉下了橋。”
上官想原本不想再提這件事,但也輪不到宋青天來給自己戴這頂冤帽。她一腳把被子踹翻,慌裏慌張這一腳踢到宋意天膝蓋上,宋意天吃痛的咧了咧嘴。
“是是是,宋公子說什麼都是對的,我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我吃飽了撐的,我就是腦子進了水,非要嫁給你,現在明裏暗裏都有人巴不得我早登極樂,這樣宋公子就可以正大光明迎接第二春。”
宋意天“撲哧”一聲笑了。
事實上,關於整件事的經過宋意天已經猜得八九不離十,應是謝柔雲吃醋對上官想下了毒手,隻是他還想從上官想口中再確認一下,果不其然,上官想雖沒聲淚俱下的指責謝柔雲,但情緒這麼激動,聲音中微微帶了顫抖,看來也是生氣倒了極點。
而她這麼隱忍不發的克製,卻讓他突然莫名其妙就笑了。
“有什麼好笑的!”上官想望著笑的莫名其妙的宋意天,臉都白了,又用腳踹了他膝蓋一下,但宋意天靈敏地躲開了。
靜坐了一會兒,宋意天正色道:“明明會鳧水,裝什麼溺水?這件事總不會冤枉了你。”
明明沒溺水卻要裝溺水,是為了嚇一嚇宋渣渣,誰叫他都沒把自己的命看在眼裏,隻顧著和美人風花雪月。
“笑話,要不是岸離目標距離太遠,我早就遊上岸了,”上官想自嘲地笑了笑,忽然心弦一動,若有所思地瞥了宋意太牛一眼:“既然你說到這個,我也想問你,為什麼看到我在水裏你卻不救我,雖然我覺得我們之間沒什麼夫妻情誼,但是你不是真的想我死吧?”
“那怎麼可能?”宋意天回答的很快。
但宋意天回答的太爽快反而引起上官想狐疑,她眼裏有了戒備,身體也不由自主地蜷縮成一團。
其實宋意天的本意當然不會想上官想去死,他們倆就是彼此不順眼,有多大個矛盾要你死我活的。他見死不救也好,其實就是賭氣,誰叫昨天晚上和上官想吵架,吵著吵著君子動口不動手就變成動手動手動手了,上官想一個嬌滴滴的大家閨秀沒想出手那麼重,抱了個花盆直接砸他頭上,那叫一個眼冒金星渾身舒爽。
宋意天就把昨晚上的舊仇給記在賬上了,恰好今天她掉水裏,就讓她多泡泡,好解自己嘔出苦血的氣。
大抵是想到這件事上,他的額頭昨天留傷的地方正突突的疼,他正想說怎麼沒救你,剛才是誰跳下水撈你的。但奇了怪了,一直一言不發保持緘默狀態的兩人,視線竟不約而同落到上官想剛踢過自己那隻赤腳上。
那隻白白的玉足正伸在一邊,上官想飛快想把腿收回,宋意天快一步已經握住了她腳踝,反方向一拉。接下來他輕輕地撫摸了一下腳背,手指在她腳底彈了一下。
“……”
“……”
上官想猛然有種自己後背被鞭子抽了一下的感覺,炸毛而驚恐地瞪著宋意天:“你,你是變態嗎?”
宋意天愣住了,真的就是愣住,也不知道自己在幹嗎,就有點犯傻:“我……”
他想摸到火球似的丟開了她的腳,自己站了起來,自己原地踏了好幾步,而後長舒一口氣道:“瞎想什麼,你不是好好的嗎?我一開始不救你不就是看到有別的人下水,我不想弄濕自己衣服嗎?”
上官想隻緊張地看著他,一動不動。
宋意天一邊說一邊走到門口,半隻腳踏出了屋門:“大夫不是叫你多休息麼,你休息吧,我走了。”
宋意天走了一會兒後,上官想終於得了會兒安靜。她眉頭一皺,把自己塞進涼被裏。偏生身體累的要散架,腦子裏卻有十分多的念頭,總覺得這日子過得很悲涼。
這才成親第二日,就鬧出這麼多不太平,以後還要活那麼久,這該怎麼熬?
而宋意天出了屋子後,去找了謝柔雲,從前他與她從不把話說透,留著那層點不破的曖昧的紗,這才叫風雅。這次不一樣了,他找到她後,多是客套的口吻,一是代上官想賠不是,答應會賠一把跟以前一模一樣的琵琶給她,二是表明上官想是自己追求來的,他會好好珍惜她,照顧她,任何人傷她一分,他會以十倍的代價還回去。
謝柔雲是明白人,當然知道宋意天是在跟自己劃清界限,心雖有不甘,卻也沒資格再說什麼,隻能僵硬笑著祝福他們百年好合。
然而,上官想的身體並沒有禦醫說的那麼輕巧,當天晚上回去後,小風寒就發展成肺炎,又是高燒又是咳嗽的折騰好幾日,病情才得以控製。
等到上官想帶著新姑爺回上官府,又是七八日後的事了。
宋府離上官府邸其實不遠,隻是大戶人家,出門都講究個排場,又是回門,所以還是安排了輛馬車送兩人過去。上官想大病過後依舊病懨懨的,坐上馬車後,直接趴在靠墊上,什麼話都不想說。
馬車在路上搖晃,離上官府還有些距離。
車簾拉得死死的,透不出一絲光,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特殊的香氣。兩人無話可說時,車廂裏特別安靜。
為了打破尷尬的氣氛,宋意天先吭聲:“怎麼了,你還在生氣我今早上罵了你不成?”
他們今天早晨又吵了一架,但是就上官想看來,完全是宋意天沒事找碴。她早知道他是這種愛給人心裏添堵的人,暗暗告誡自己不要和他吵。
上官想眯著眼睛道:“沒有,宋少爺您永遠是對的,我錯了還不行?”
好容易挑起一個話頭,又無聲地落了下去。
自從上次落水事件後,兩人的態度均有改變。上官想看宋意天,多了幾分戒備和客套,一副見了他跟見了鬼似的避之不及,生怕他對自己做出實質性傷害。上官想的躲閃刺激到了宋意天敏感的自尊,又細想與上官想糾葛至今,他占蠻橫無理的多,思來想去心裏多少對上官想有了虧欠。
平日裏見麵,互不相視,而又十分客氣。幾日過去,宋意天對上官想的厭惡倒不似從前程度,有時候見她避自己避的不加掩飾,反而有種想拉近距離的衝動。
但是有句老話,越是主動,越是讓人生畏,到後來宋意天的主動找話完全變得跟小孩子為求關注的幼稚行徑差別不大。
果不其然,又過了一會兒,宋意天突然躍到上官想跟前,用扇子端起她的下巴,仔細端視:“真不生氣就給爺笑一個?”
上官想內心獨白,兩個字:無聊!
她沒想到他會突然湊這麼近,想向後躲一躲,可又不好意思,隻要硬著頭皮答翻了個白眼:“我是賣笑的?”
宋意天眉頭一挑,不高興地收回了手,身子往後一仰,又閉了嘴。
上官想哼哼兩聲,把臉徹底埋進了靠墊裏,不想理他。
一道光線從薄如蟬翼的紗帳中投了過來,車廂裏射出絳紫深紅的斑斕,幾縷光暈在他手心裏遊走,他百無聊賴去抓它們時,隻換得一手空。
他打了個哈欠,用扇骨撞了撞額頭,瞟了一眼上官想:“你還行吧,早膳也沒吃兩口東西,方才我見你臉色發白。”
原來他剛才躍過去看她,卻見她臉色不好,怕又病了沒察覺。上官想壓根不理他,宋意天自討沒趣的勾了勾嘴角。
因為太安靜也太無所事事,車子明明走了不久,但他卻覺得好像已經過了幾個時辰,時間十分難熬。這時,多動頑童宋公子突然想起車廂裏還放有解饞的酥餅,於是翻騰出食盒,倒了杯溫茶,準備給上官想送去。
難得他大發善心,馬車突然一個急停,宋意天踉蹌一下,杯中的茶水不偏不倚,潑了上官想一身。
發熱的腦子被熱茶一激,上官想瞬間如被踩到尾巴的狗,炸毛般跳了起來。
“我跟你什麼仇什麼怨你讓我安靜睡一會兒不行嗎!”
“我……”宋意天麵有難色。
上官想咬住下唇不說話了,眼眶唰地一下就紅了。宋意天看到她臉上有點潮潮的,臉鼻子眼睛都紅了,心裏就更內疚了:“不就是被水潑了,能有那麼疼,都要哭了?”
“那你自己潑自己試試看啊!”她指著自己的臉說,明明眼淚直刷刷地往外掉,卻裝得若無其事的樣子,“這明明是剛才你潑我的水,看清楚啊,年紀輕輕眼睛這麼瞎,老了怎麼辦?”
上官想說完話,趁著車停的當頭,掀開車門要下車
宋意天拽住她手腕:“你要去哪兒?”
“去給我爹采買點東西,這你也要管?”
“禮物不是有從家裏帶嗎?”
“那些是你們家給的,又不是我買的,你怎麼知道我爹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一陣推搡,上官想用力把手拽了回來,丟下宋意天一個人氣衝衝地跑了。
宋意天一直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
“少爺,對不住,剛才路上突然跑出來一隻貓,我就……”馬倌觀察了宋意天神色片刻,猶豫不定道,“需要我去把夫人追回來嗎?”
宋意天搖搖頭:“算了,你先去上官府吧,一會兒我直接帶她回上官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