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寫作這本書,讓我真切地體驗了一次“我是那麼地渴望……以至於不可能……”這種被稱作“傑夫·戴爾定理”的後現代焦慮——越是想把一件事情做好,就越難以下決心去做它。這本書的完結所帶給我的愉悅,就是從這種遲遲不能動筆的遲疑和痛苦開始的。
接下昆明人文穿越叢書“非遺絕唱”選題任務之時,我正陷入人生最低迷、消沉的一段時期。執念與糾結令我在都市無處可逃,借此機緣我來到石林縣的一個客棧小住,一方麵修養心性,也正好利用這段時間采集大三弦、撒尼挑花、彝族摔跤、阿詩瑪這些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素材資料。
幾乎在第一時間裏,我融入了當地濃鬱的鄉情民風,近距離感受到幾位非遺傳承人的質樸善良。我與他們交流對話,到他們家裏做客聊天,采集到許多意料之外的資料,拍了許多照片。離開石林之後,盡管心情依然未走出陰霾,但還是用幾個周末的時間到晉寧、宜良、官渡古鎮等地,采集了烏銅走銀、大香會、雲子、滇劇、花燈等資料。至此,算是完成了寫作前應該完成的準備工作。
然而這些收集齊備的素材卻一直被擱置在電腦裏、筆記本上,遲遲無法動筆。心緒尚未平複,而要寫就得寫好的念頭也一直在阻止我動筆。無法集中起意念,也不清楚應該采取怎樣的形式來完成這部要求主題嚴肅、內容嚴謹的文本。眼看交稿時間越來越臨近,最後已經到了不能再拖延的時刻,我才決定即興發揮。
這個不得已的決定拯救了我。雖然還不大清楚到底要怎麼做,但立刻感覺到某種構想在體內蠢蠢欲動。截止期限是我的靈感源頭,時間不夠是我的繆斯。許多好作品就是在截止期臨近時像趕飛機一樣趕出來的——我希望我寫得還不錯。
非物質文化遺產是一個宏大的主題,既需要嚴謹也需要詳實。即興發揮的寫作方式賦予了文本一種活力,一種擺脫傳統桎梏的靈性。句子間的停頓,似是而非的關聯,每段敘述背後的疼痛與困惑,文化傳承彼此間嵌合的方式……寫作的過程仿佛與遠古的人在私下談心。
隨著寫作的一天天深入,這樣的即興發揮自動擴展成了生動的片段和場景,隨著片段和場景的編織,語言變得柔軟,曆史變得悠長。原本刻意而為之的呆板寫作,應運而生地越來越類似於自由體散文。用來論述和記錄的文字變得輕鬆、寫意而隨性,嚴肅的講述變成悠長的、鬱金香花莖式的表達。我跑步穿過曆史剩下的夜晚,那些穿越古今的、瀕臨滅絕的文化遺產變得既具象而又抽象,既遙遠陌生而又觸手可及。非遺文化逐漸具備了一種奇妙的虛構感,以及有生命的空靈感——時而飄渺,時而堅實;時而無比隆重,時而曼妙迷人。
非人的意誌是經,人的意誌是緯,時間是梭。文化傳承猶如一套奇妙的編織技法,將曆史軌跡演繹得蒼涼而豔麗,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跡與烙印。那些行將消失滅絕的文化遺產就像一個個預言,隨著每一字每一句的梳理,一點一滴融入我的思緒,漸漸變成了現實——盡管,它們無論被記錄與否、傳承與否,都是真實的存在——存在於曆史的長河岸邊,猶如世界邊緣的點點光亮。
現在,我要感謝能有這樣一次機會,對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民間藝術、瀕臨滅絕的文化遺產,做一次最貼近人性的尋訪和記錄——這讓我能夠穿越蟲洞,進入遠古以來的世界,去經曆那些綻放的清晨和凋謝的黃昏。
最後,我虔誠地祈願那些胸懷夢想與激情的傳承人,能夠將他們的精神和技藝傳遞下去。一位詩人曾經寫道:“時間是掩埋故國的沙塵,而夢是風”。鬥轉星移,滄海桑田,而風永不湮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