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醫院裏一片兵荒馬亂。
許西州幾乎是用吼的,揪著聞訊趕來的主任:“救她!先救她!用最好的藥!最好的醫生!快!”
他眼睛赤紅,手指都在抖,所有的恐懼和焦灼都給了那個被推進急救室的人。
混亂稍定,一個念頭才猛地砸進他幾乎停轉的大腦。
江知意!
他心臟一縮,立刻去摸手機,手指僵硬得不聽使喚,想打電話讓助理立刻去現場接人。
剛一轉身,就看見走廊盡頭,那個熟悉的身影正踉踉蹌蹌地走過來。
江知意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
額頭的血已經凝固,暗紅色的痕跡在蒼白的臉頰格外顯眼,衣服上沾滿了灰塵,看起來狼狽又脆弱。
許西州心口猛地一揪,幾乎是跑著衝過去,一把扶住她胳膊:“知意!你,你怎麼樣?傷到哪裏了?我剛才,”
他語無倫次,看著她慘白的臉,一種遲來的恐慌攫住他,“薇薇剛才暈過去了,我沒忘了你,我不是故意的。”
江知意抬起眼,目光空洞,落在他焦急的臉上,又好像什麼都沒看進去。
她輕輕掙開他的手,一個字都沒說。
許西州被她這死寂的反應弄得更加心慌,視線下意識往下,猛地頓住。
她的小腿上,一道長長的傷口猙獰地翻卷著,周圍是大片的擦傷和淤青,血汙和塵土混在一起,看上去觸目驚心。
更刺眼的是,旁邊還有幾道明顯的舊疤痕跡,盤踞在她白皙的皮膚上。
他是知道的,她是疤痕體質,一點小傷都會留下難看的印記。
這十年,他小心翼翼地護著,幾乎沒讓她再添過新傷。
“醫生!過來!給她看!快!”許西州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厲色,一把將旁邊一個路過的醫生拽過來,“用最好的藥!最好的技術!絕對不能留疤!聽到沒有!”
他按著江知意的肩膀,語氣急切地安撫,“別怕,知意,沒事的,現在醫學很發達,不會留疤的。”
江知意看著他眼底真切的擔憂和慌亂,恍惚了一下。
急救室的門開了個小縫,一個護士探出頭急喊:“許先生!林小姐醒了,情緒很不穩定,一直在哭,說要見您!”
許西州身體一僵,立刻扭頭望去,眼神裏的擔憂瞬間轉移。
護士又補充了一句,聲音壓低了些:“就是她臉頰側麵那道傷口,有點深,汙染嚴重,局部組織有壞死跡象,清創後恐怕......常規愈合很難,可能會留下永久性凹陷疤痕,甚至影響麵部肌肉。”
林薇崩潰的哭聲從裏麵傳出來,撕心裂肺。
許西州臉色變了幾變,他看看急救室的方向,又猛地回頭看向江知意腿上的傷,眼神劇烈掙紮。
下一秒,他像是下了某種決心,快步走到江知意麵前,喉嚨滾動,聲音幹澀艱難:“知意,薇薇的臉受傷了。醫生說,需要移植一小塊健康的皮膚。”
江知意猛地抬頭,震驚地看著他,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下意識地搖頭,身體微微向後縮。
“就一小塊!”許西州急急地補充,目光卻不敢長時間接觸她的眼睛,飄向急救室的方向。
裏麵林薇的哭聲讓他還是繼續說下去,“她年紀小,臉毀了這輩子就完了!知意,”他頓了頓,那句話像是燙嘴,最終還是吐了出來,“就當是報答我這十年,我養了你十年。”
“報答”。
這兩個字直直捅進江知意的心窩,絞得她血肉模糊。
她看著眼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看著他臉上那份為另一個女人心急如焚的痛苦,看著她腿上那猙獰的、他剛剛還信誓旦旦說不會留疤的傷口。
一股巨大的、無法言說的酸楚和絕望淹沒了他。
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最終,她極其緩慢地,點了一下頭。
許西州像是鬆了口氣,又像是被什麼刺痛,匆匆移開視線,立刻對醫生吩咐:“快!安排手術!用最好的麻藥!不能讓她疼!”
說完就迫不及待地轉身衝回了急救室,去安撫那個受驚哭泣的人。
江知意被推進手術室,她閉上眼,一滴眼淚滑落。
麻藥起作用前,她最後的念頭是:也好。
一塊皮。
還他十年。
醒來時,麻藥勁還沒完全過去,意識昏沉。
腿上傳來陣陣鈍痛。
她艱難地偏過頭。
病房裏,許西州就坐在不遠處的沙發上,但全部的注意力都在他懷裏那個纖細的身影上。
林薇臉上貼著紗布,靠在他胸口,小聲啜泣著。
許西州小心翼翼地環著她,手指輕柔地拍著她的背,低聲哄著:“乖,不哭了,沒事了,皮膚移植很成功,不會留疤的,西州哥哥在呢。”
他的聲音那麼溫柔,那麼專注,滿心滿眼,都是另一個人。
江知意默默收回視線,手指顫抖著,輕輕掀開被子一角。
大腿外側,覆蓋著厚厚的紗布。
邊緣隱約可見的皮膚,紅腫不堪。
她曾經最怕留疤。
現在,真的留下了。
心口疼得厲害,像被那塊皮肉連根挖走。
但也就這樣了。
一塊皮。換十年。
兩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