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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聽說未來親家沒看好自己兒子,肖愛秋心裏就憋了一口氣,這滋味,就像是自己兜裏的寶貝,到了人家那兒卻成了破爛,憑什麼啊,就顯她高貴?她了不起?你不待見我兒子我還不待見你閨女呢,看她住的這破地方吧,真是武大郎笑話矬子,她也好意思開口!肖愛秋站在院子中央,打量著這個被三層圍樓裹成四四方方的院子,撇了一下嘴,跟顧嘉樹說:“你那高貴的丈母娘就住在這地方啊?”
這是個周末的上午,秋季的陽光明晃晃地四處拋灑著,肖愛秋板著瘦長的臉,站在人來人往的大雜院裏,滿眼的挑剔,不開口還好,一開口就連諷帶刺的,顧嘉樹生怕她的話讓風給刮進多嘴鄰居的耳朵裏,再往本就沒看好他這女婿的未來嶽母跟前那麼一遞,他和霍小栗的婚事就更是難上添亂了,遂壓低了嗓門說:“媽,您幹嘛非要這麼說?舒服啊?”
肖愛秋不滿地瞥了兒子一眼,小聲嘟噥:“她家住的這破地方還沒咱家好呢,她也好意思挑剔……”
母子兩個正說著,霍小栗家的門開了,一雙臟乎乎的球鞋從門內扔了出來,屋裏傳出了霍小栗的厲喝:“媽!他都多大了?還讓別人給刷鞋?小震!你聽見沒?”
肖愛秋意味深長地看了顧嘉樹一眼,那意思是:兒子,你聽見了吧,你這媳婦夠厲害。
顧嘉樹裝沒看見,喊了一聲:“小栗。”
霍小栗這才看見站在院子裏的顧嘉樹母子,意識到剛才耍厲害讓未來婆婆看在了眼裏,她有點不好意思,忙迎上來:“阿姨,您來了啊?”
肖愛秋矜持地笑了一下:“小栗,你媽媽在家吧?”
“在。”霍小栗衝著屋裏喊:“媽,嘉樹和阿姨來了。”說著,接過顧嘉樹手裏的禮品籃,小聲地嗔怪道:“不是說十點過來嗎?”
顧嘉樹傻嗬嗬地笑了一下,替肖愛秋賣個人情:“我媽性子急。”
肖愛秋沒打算接過兒子賣的這份情遞給霍小栗,雖然和未來親家木沒正式見過麵,可她還是有優越感的,就似笑非笑地瞪了兒子一眼:“這麼大個人了,嘴裏還沒句實話,明明是你自己著急忙慌,怎麼推到我頭上來了?”
霍小栗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帶著顧嘉樹母子進門。
霍小栗和顧嘉樹是高中同學,彼此有好感,隻是,他們自我克製的力量極強,直到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才挑明了關係,再然後,一個在濟南一個在北京,天各一方地紙上談著兵,書信來得勤的時候,霍小栗一天能收到顧嘉樹的兩封情書,把同寢室的女孩子們給羨慕壞了,醫學院這樣的學府,研究的就是身體,因為對身體過於熟稔,熟稔到了就像一個結婚多年的男人麵對著妻子的肉身,已經沒什麼神聖感了,所以,醫學院的學生們對愛情似乎沒多少神聖感,甚至覺得戀愛不過是一場床戲的前奏,什麼愛不愛的,不過是彼此順眼,然後打著愛情的幌子交媾就是了,對身體的交際,根本就不當回事。
可霍小栗不這樣,她是個理想主義者,愛情於她來說,是神聖的信仰,而做愛就是最神聖莊嚴的祭祀。如果單單是為了解決分泌旺盛的荷爾蒙,那個動物發情有什麼不同?在情書裏,她隱約地跟顧嘉樹透露了這麼一點。本來,她這麼說,有點矯情的成分,是想用這種方式讓顧嘉樹明白,自己是個多麼重感情的人,不會亂來。可是,有時候人想要表達的自我內心,往往在接收者那兒卻變了味。
顧嘉樹被霍小栗在信裏說的事兒嚇壞了,覺得醫學院是個大染缸,就算霍小栗是置身汙泥的蓮藕,可哪兒架得住天天在汙泥裏泡著啊,腥味多少是要沾上點的。顧嘉樹越想越怕,生怕霍小栗一時把持不住,讓哪個壞男人給引誘了,就周末坐火車跑到濟南,當時天還沒亮,女生寢室進不去,就站在寢室樓下,望著住著霍小栗那間房子的窗戶發呆。
等有女生陸續下樓時,他才大著膽子喊了一嗓子:“霍小栗!”
睡眼惺忪的霍小栗探出頭,就看見了沾了一身霧水的顧嘉樹,濕漉漉地站在窗下,懷裏還抱了幾隻算不上新鮮卻非常讓她激動的玫瑰,她顧不上洗臉也顧不上刷牙,鳥兒一樣地飛奔下樓,一腦袋紮進顧嘉樹的懷裏。
她心疼地撫摸著顧嘉樹被霧水打濕的頭發,問顧嘉樹什麼時候到的,顧嘉樹說淩晨4點。她的心就疼了,說怎麼不叫我?顧嘉樹說我怕打擾你睡覺,怕把你吵醒了,怕你們寢室的女孩有意見,我不想讓任何人對你有意見。霍小栗就哭了,嗚嗚地,感動於他待自己的好。
同寢室的其他女孩還沒醒,霍小栗不能帶顧嘉樹上去,就讓他在樓下等了片刻,自己跑上去梳洗打扮了一番,先是帶顧嘉樹去食堂吃了早飯,然後把他送到了學校附近的一家小旅館,讓他先睡一會,下午帶他去看趵突泉。
正是青春年少荷爾蒙分泌旺盛的顧嘉樹哪兒睡得著呀,他想吻霍小栗,心裏火燒火燎地著急著,好像身體裏關了一頭猛獸,正要衝出來溫柔地把霍小栗吃掉,又怕霍小栗跟他急,隻好癡癡地看著坐在對麵床沿上的霍小栗笑。
兩張床之間逼仄得很,不過隔了一尺半的距離,霍小栗讓他看得不好意思了,一扭身子,紅著臉說你幹嘛像隻狼一樣地看人家呀。
顧嘉樹傻傻地笑了一下,說因為你好看,說著,就把她的手拉過來,霍小栗就覺得一股異樣的溫暖,順著手,蜿蜒地爬遍了全身,她微微地掙紮了一下,想抽出來,卻被顧嘉樹借著力一拉,給拉到對麵床上去了,霍小栗嘴裏說著討厭,可身子並沒挪開,顧嘉樹就大了一點兒膽,抓著她的手,輕輕地吻了一下,用眼睛瞄著霍小栗的反應,一寸一寸地往上吻。
那會是6月了,濟南的6月已經進入了夏天,霍小栗穿了一件沒袖的連衣裙,他甚至能從袖裏口看到裏麵粉色的胸罩,隨著他的唇一寸一寸地往上挪,霍小栗的臉越來越紅,紅得像晚風裏的晚飯花,粉粉地顫著,尤其是她的唇,因為緊張,因為動情,微微地張著,圓潤而飽滿。顧嘉樹就猛地拉了一下,把她拉到懷裏,狠狠地擁抱著,恨不能把她擠進身體裏。
霍小栗邊嘴裏喃喃著嘉樹你別這樣嘉樹你別這樣邊掙紮著,可是,在顧嘉樹聽來,那就是呼喚,旺盛的荷爾蒙讓他的身體像著火一樣地燒了起來,就像裏麵裝了一台失控的發動機,他一邊氣喘籲籲地吻著她一邊說小栗,小栗我愛你……
霍小栗掙紮著坐起來,說嘉樹不行,你別這樣,你這樣我害怕。
顧嘉樹急了:“你怕什麼?我愛你,小栗。”
霍小栗低著頭,說我知道你愛我。
“那你就讓我好好地愛愛你。”說著,顧嘉樹一伸手把她拉進懷裏,緊緊地攥著,他感覺到了霍小栗小巧的胸脯,柔軟而有彈性地壓在胸口上,讓他恨不能在胸部長出兩隻巨口,把它們吞將下去。霍小栗被積壓得喘不動氣,那股從胸口傳來的電流一樣的感覺,卻又讓她舍不得推開他,隻好微微地張開了嘴,艱難地喘息著,像一條惹人愛憐的魚,被扔到了岸上,鮮活得讓顧嘉樹恨不能一口吞下去,也真張開了嘴巴,勇猛地吻了下去,笨拙地把舌頭探了進去,霍小栗本想把他的舌頭頂出去,卻被他一下子吸中了,登時,身體一個激靈,就軟了下來。
顧嘉樹傾情地吻著她,舍不得鬆口,一直一直把霍小栗的身體吻得像剛出水的麵條一樣軟綿綿的,她不再掙紮了,像微醉的小貓,迷離地看著他,千言萬語的話,都在羞怯的目光裏。顧嘉樹從容地解開了她連衣裙上的紐扣,兜著一對蹦蹦跳跳的小鴿子的粉色胸罩,徹底地暴露在了眼前,霍小栗下意識地把兩隻胳膊交叉在胸前,顧嘉樹也沒去動她的胳膊,隻是輕輕地親吻著胸罩下方的皮膚,霍小栗的喘息漸漸地重了起來,他沿著她平坦的小腹往下親,親到了她粉色的內褲邊緣,霍小栗像條件反射似地伸手捂住了內褲,而此刻的顧嘉樹,覺得身體膨脹得似乎要炸開了一樣,有點急了,哀求霍小栗說你就讓我看一眼,我不動,真的不動,隻是看看。
霍小栗不相信地看著他:“真的?”
顧嘉樹對天發誓,真的,隻是看看。霍小栗這才鬆了手,很是配合地讓顧嘉樹去除了她身上所有的包裝,然後,她看著顧嘉樹,像傻了似地呆呆地看著她的身體,就羞怯地閉上了眼睛。
顧嘉樹的手顫顫地伸過去,說我摸一下,就摸一下。
霍小栗閉著眼睛,微微地點了一下頭,顧嘉樹先是輕輕地摸了一下變得像櫻桃一樣飽滿的乳頭,霍小栗就覺得一股顫栗,電流一樣在身體裏四處流竄,顧嘉樹到底還是沒守信,他不僅摸了還親了她,親得她情欲泛濫,像隻醉貓一樣在他的唇下顫栗呻吟,她羞愧極了,難過極了,身體裏泛濫著的激情,像一張饑餓的嘴,想吞噬點什麼。後來,顧嘉樹笨手笨腳爬上來時,她沒有掙紮,甚至很配合地圈著他的背,然後,她的處女時代就結束了。
那一天,他們貪婪地不停地吞食著對方的身體,好像整個世界都不複存在了,隻剩了對方美好的身體,他們把明晃晃的白天纏綿得擦擦地黑了下來,顧嘉樹按亮了台燈,看著霍小栗,霍小栗托著他的臉,扭向一邊,嬌羞地說了句說話不算話,厚臉皮。
顧嘉樹嘿嘿地傻笑著,把她抱到自己身上,說臉皮壯,吃得胖。
霍小栗這才想起來,兩人還沒吃中午飯呢,說出去吃點東西吧,顧嘉樹看了一下表,都7點半了,問你餓嗎?霍小栗愣了一下,竟真沒覺得餓呢,就笑著說奇怪,都一天了,怎麼不餓呢?
顧嘉樹伸了個懶腰說我把你喂飽了唄。霍小栗過了一會才回過味來,就打了他一下:“不要臉。”說著,就坐直了身子,把搭在椅子上的胸罩拿過來,往身上套,邊套邊說:“不行,得出去吃東西。”
顧嘉樹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定定而深情地看著她,一把拿過她正要往身上套的胸罩,扔到一邊,突然地不舍得她就這麼離開自己的身體,說等會兒再出去吃。
“再等會兒,小飯館就關門了。”霍小栗又欠身去拿胸罩,卻不成想被顧嘉樹像端盆花一樣地給托著屁股給端了起來,她嚇了一跳:“嘉樹……你會摔著我的。”顧嘉樹抿著嘴壞笑了一下,緩緩地給放下了,霍小栗就感覺自己身體裏的隧道,鑽進了一列炙熱的長長火車,她讓他的瘋狂給嚇著了,說嘉樹你想死啊。顧嘉樹把她攬伏在胸前,迷醉地喃喃了一句如果這樣就能死掉,他願意一天死上個千兒八百回。
本來,顧嘉樹是要乘周日晚上的火車回北京的,可是,他舍不得回去,甚至開始憎恨學業,憎恨自己為什麼要報了北京而不是濟南的大學,他舍不得離開霍小栗,就像蜜蜂舍不得離開花叢,可他又不得不回去,必須回去,要回去上課是一方麵,還有,呆在濟南開銷太大,再不回去,他怕是不僅連吃飯的錢都沒了,連家裏早就給了的暑假回青島的車票錢都要花光了,他很自覺,不想因為自己的私欲而耗費父母的血汗錢。
走的時候,兩人在站台上哭得稀裏嘩啦,相互吃著對方的眼淚,顧嘉樹恨不能把霍小栗變成一個什麼小物件,隨手裝在口袋裏,走到哪兒帶帶哪兒才能安心,在年輕的顧嘉樹心裏,幸福就的全部意義就是霍小栗。那一年是他們20歲,大二下學期。
一個月後的暑假,他們在青島會師,顧嘉樹把霍小栗帶回了家,那會兒,顧家上下對霍小栗還是滿喜歡的,隻要霍小栗去了,已經內退在家的肖愛秋就喜歡拽著她說長問短,可顧嘉樹不願意,覺得霍小栗是屬於自己的,一分鐘也不想和他人分享,父母也不行。
因為他年輕,因為他是男人,因為他愛霍小栗,愛到不知道該怎麼表達,隻想每時每刻都呆在她的身體裏,看著她的臉兒潮紅,聽她輕聲的呢喃,她就是他的天堂,他的天堂就在她身體的深處。
可是,他的媽媽好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總是橫擋豎攔地浪費了他寶貴的時間,不讓他和霍小栗的身體會師,讓他不得不嚷嚷:“媽,我餓了。”這樣,疼兒子的肖愛秋就會跑出去買菜,給他們騰出半個小時的時間。
隻要肖愛秋一出門,顧嘉樹就像狼一樣把霍小栗扛進房間,急三火四地和她的身體會師,霍小栗總是很緊張,像偷吃燈油的小老鼠一樣地豎著耳朵聽門外的動靜,生怕讓未來婆婆窺破了秘密而瞧自己不起。
因為母親說過的,女人要是結婚前就和男人發生了關係,是會被婆家看低的。霍小栗也不無擔憂地跟顧嘉樹說來著,可顧嘉樹已經在男歡女愛中飛快地長成了一個大男人,他一邊熟練地解著她牛仔褲上的紐扣一邊說我們不說,誰知道。
霍小栗覺得他這麼說有點不負責任,就不高興了,把開了的牛仔褲紐扣又扣上了:“你以為你媽傻啊?”
顧嘉樹看著開了的幸福之門又合上了,就急了,又是作揖又是求饒地打著拱說咱不讓她看出來不就行了,邊說邊卸她的包裝。其實,不用他求饒,霍小栗也不會拒絕到底,自從和顧嘉樹有了身體關係後,她就再也端不住女人的矜持了,好像身體裏有根線,和顧嘉樹對接起來了,隻要他輕輕地那麼一拽,她就情不自禁了,忍不住要往他懷裏撲,可是一邊撲一邊害怕,甚至還會暗自罵自己:霍小栗,你幹嘛要這麼放蕩,你賤不賤啊?
可這些念頭,都是短暫瞬間的念想而已,在思念顧嘉樹的時候,她無比認真地告訴自己,自己想念的是他的愛,不是他的身體。
直到很久很久的後來,她才漸漸明白,女人的心,總是跟著身體走的,顧嘉樹用激情澎湃抓住了她的身體,俘虜了她的心。
在感情上,身體和心,從來就沒分過家。
初嘗男歡女愛滋味的顧嘉樹,常常覺得自己身體裏燃燒著一把熊熊的火,隻有霍小栗的身體能把它澆滅,這讓他害怕,害怕一旦失去了霍小栗,他就會被身體裏的火活活把自己給燒死。他害怕霍小栗會愛上別人,怕到了都不願意讓別的男人多看她一眼,仿佛他們多看一眼她,他就多了一份失去她的危險,他被這份患得患失給逼得,恨不能立馬就向整個世界宣布,霍小栗是他的,誰都休想打她的主意,他跟霍小栗這麼說,逼著她跟母親說她和自己的關係,然後,他們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出雙入對了。
其實,霍小栗是更害怕失去顧嘉樹的,甚至都不敢想沒有顧嘉樹的日子該怎麼過,顧嘉樹又那麼帥,在高中那會,有多少女同學喜歡他啊,要不是她下手及時,怕他早已是其他女孩子的男朋友了吧。更讓她害怕的是開學,一開學,顧嘉樹就要回北京了,據說北京的女孩子追起男生來更是生猛,雖然顧嘉樹心裏一直裝著她,可畢竟是遠水解不了近渴呀,這幾年醫不是白學的,她知道,男人的背叛不是從心理出發的,而是被分泌旺盛的荷爾蒙給鞭打出去的。
所以,隻要和顧嘉樹在一起,她總要可憐兮兮地說顧嘉樹,你不要愛上別人。
顧嘉樹說不會,有了你,對我來說,這個世界上就沒其他女人了。
霍小栗聽得心裏暖洋洋地,隻安穩了一會,很快又不放心了,什麼是愛情?就是你喜歡一個人喜歡到了患得患失,就像吝嗇的地主老財守著自己的莊稼地,生怕哪個手賤的家夥或是餓鬼給順手牽了羊。
她恨不能跑到北京,日夜守在顧嘉樹的身邊才放心。
那個時候,霍小栗才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什麼愛他就要信任他,全是扯淡的屁話,你越愛就越在乎,因為你愛他,就覺得他什麼都是好的,就覺得他應該是全世界人眼裏的稀世珍寶,好像全世界的老少異性都在虎視眈眈地盯著他,都想把他據為己有,而她,是多麼想守候好自己的稀世珍寶,卻因為距離而鞭長莫及地焦躁著,每天過著提心吊膽的日子,她時刻想知道他的消息,卻又吃不消長途話費,於是,她學會了上網。
那會網絡還不像現在這麼普及,她也買不起電腦,就跑到網吧裏去上。讓顧嘉樹也申請了一個QQ號,兩人約好了每天晚上7點到8點上網聊天,就一個小時,不能多聊,因為付不起上網費,每天2塊,一月下來也是60大元,占去了生活費的相當一部分,可她又擔心顧嘉樹為了節約上網費而在飯菜上克扣自己,很是心疼,就說要去做家教掙錢供倆人上網,顧嘉樹一聽就急了,死活不讓去,生怕她一個年輕姑娘在異地遇人不淑,吃了虧,並跟霍小栗撂下了狠話,讓她休想瞞著他去做家教,否則,他就申請休學,去濟南打工盯著她。
霍小栗雖然覺得他危言聳聽了點,但還是很甜蜜的,顧嘉樹這麼緊張她,說明他愛她嘛
可顧嘉樹還是不放心,他不許霍小栗做家教,自己卻做起了家教,隻要攢夠了點錢,就從北京跑過來了,在學校周圍的小旅館住下,和霍小栗過起了神仙眷侶的日子,那會的日子雖然很窮,可他們很快樂,是真的快樂,像一對掉進了穀倉的小老鼠一樣,全身上下都散發著快樂的氣息。
他們從彼此身體裏得到的快樂越多就越害怕,生怕別人將著快樂奪了去。
有時候,霍小栗會盯著他的身體發呆,突然冒出一句:“它是我的!現在是寄存在你身上!”
顧嘉樹就會無比虔誠地說對對,它是你的。
霍小栗繼續聲言尖利地說:“不許給別人用。”
“不給,誰想用我就鄙視誰。”顧嘉樹說著,伸手摸摸她的身體,說:“不行,我得當科學家。”
“幹嘛?”霍小栗問。
“我得發明一個東西,給你穿上,我在北京那邊遙控著你,你想上廁所都得跟我打報告。”顧嘉樹一本正經地說。霍小栗就樂了,說:“成,順便發明一個男用的,我在濟南這邊遙控你。”因為炙熱地相愛,他們一點也不覺得自己說的是傻話,也更不覺得對方的束縛是個苦惱,甚至因為愛,因為他願意這樣在意地束縛著自己而倍覺幸福。當他們覺得感情濃鬱地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才是最確切了,就開始瘋狂地做愛,一邊做愛一邊說著癡話,那段光陰,真是瘋狂而甜蜜啊。
大三的寒假,他們分別跟家裏找了個借口,說學校裏有事,把回家的時間推遲了,顧嘉樹從北京跑到濟南,寢室裏隻剩了霍小栗,連住旅館的錢都省了。可是,因為放假,寢室的暖氣都停了,整棟寢室樓就像一座偌大的冰庫,可他們不覺得冷,全身上下熱血沸騰的,他們從外麵買回了一大包方便麵,又買了個熱得快,連門都不出地過起了神仙日子。顧嘉樹怕凍著她,夜裏睡覺的時候,讓霍小栗睡在他身上,說他就是天然的電褥子,霍小栗怕壓得他不舒服,不肯,顧嘉樹就霸道地把她抱到自己身上,那會兒,在顧嘉樹的感覺裏,抱著霍小栗睡覺,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有時候,霍小栗睡著睡著,就覺得顧嘉樹不老實了,他像一個勤勉的老農民精耕細作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一樣愛撫著她的身體,愛撫得她的身體滾滾地燙了起來,她不吭聲,裝作依然在睡覺,而傻乎乎的顧嘉樹以為她依然在睡夢中,小心翼翼地進入了她的身體,小心翼翼地動作著,快感像犀利的電流一樣在她身體裏流竄,她說夢話一樣地呢喃尖叫著……然後身體像散了架一樣地癱軟在床上,昏昏睡去,連抬一下胳膊的力氣都沒了,等她醒來,卻發現顧嘉樹正瞪著驚恐的眼睛看著她,嚇了她一跳,說你幹嘛呀?
顧嘉樹說小栗,你一直在睡覺?霍小栗就故意逗他說是啊,一直在睡。顧嘉樹的臉呱嗒就沉了下去,說太可怕了,小栗,太可怕了。霍小栗說有什麼可怕的?顧嘉樹就答非所問地繼續問:“那你有沒有做夢?”霍小栗抿著嘴壞笑說做了。“夢見什麼了?”顧嘉樹愈發緊張了起來。“夢見和一帥哥……”霍小栗羞答答地說。
“和一帥哥怎麼了?”想像著霍小栗居然在睡夢中背叛了自己,顧嘉樹就有點憤怒了,壓抑著怒氣繼續問她。“和你怎麼著了就和那帥哥怎麼著了嘛。”霍小栗懶洋洋地把臉貼在他胸口。顧嘉樹噌地坐了起來:“霍小栗,你怎麼可以這樣?”“我哪樣了?”“你怎麼可以和別人做愛?”顧嘉樹氣咻咻地。“是在夢裏又不是真的。”霍小栗反駁。“夢裏也不行,你睡覺怎麼可以這麼死?連被人強奸了都不知道,你讓我怎麼放心?”
霍小栗覺得顧嘉樹傻得可愛,就捏著他的鼻子說傻死了,夢裏的那個帥哥也是你啊,你以為我真睡著了?顧嘉樹這才明白自己給霍小栗繞進套裏去了,就又好氣又好笑地說:“你是裝睡啊?”
霍小栗用鼻子哼哼地壞笑著,說我就沒見過像你這麼傻的男人。顧嘉樹就一把抓過她來,說沒辦法,一見著你我就變成傻瓜了。
是的,隻要在一起,他們真的像對幼稚的傻瓜,相互給對方取了很多可笑的甚至惡心的外號,顧嘉樹叫她小兔子叫她小妖女叫她小寶貝甚至叫她小西瓜。前麵的那些外號,霍小栗都欣然接受了,可她難以接受顧嘉樹叫她小西瓜,圓溜溜的一點也沒美感,就抗議。顧嘉樹一本正經地說我一槍紮下去,你就汁液橫流,你不是熟透的西瓜你是什麼?霍小栗就打他,說他是流氓,顧嘉樹就裝出一副無賴的嘴臉說對,我就是流氓,一看見你我就從正人君子變成流氓了。說著,就齜牙咧嘴地來抓她,抓住了就往床上按,在霍小栗半真半假的掙紮中入侵她的身體,侵略得逞了,就擺出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說霍小栗,流氓非禮你了,你為什麼不呼救為什麼不報警?霍小栗隻剩了氣喘籲籲的份兒,哪兒還顧得上和他調笑?
兩人在臨近年關時回了家,顧嘉樹把霍小栗送到大雜院門口,一再叮囑,把他們的事告訴母親,霍小栗嘴裏說好,不知為什麼,心裏卻怯怯的,覺得自己跟母親說和顧嘉樹的戀愛,就像是做了禍的孩子,在事發後才坦白是自己幹的,隻要一提顧嘉樹,母親就能一眼望穿了他們的行徑。
所以,回家後的一連幾天,她沒敢開口,期間,顧嘉樹打電話來追問,到底怎麼樣了,霍小栗說想找個合適的機會說,顧嘉樹急了,說又不是多壞的事,等什麼機會啊,他想她,隻有她告訴了母親他才能光明正大地去家裏找她。霍小栗隻好對母親說了,當時,母親正在包餃子,聽了她的話,沒說什麼,隻是有點不悅,好半天才問顧嘉樹的家庭狀況什麼的,霍小栗如實說了。母親就說了倆字:不行。霍小栗急了,問為什麼?母親說沒為什麼我說不行就不行。
霍小栗說您連他本人都沒見著,憑什麼就說不行?母親說因為我覺得不行,所以就不行。母女兩個就鬧僵了。
霍小栗還沒來得及把母親的態度傳達給顧嘉樹,顧嘉樹就自己送到門上了,因為他等不及了,好像不經意路過了母親的報攤似的,必恭必敬地問霍小栗在不在家,母親一愣,上上下下地冷眼看著他問你誰呀?顧嘉樹就說了自己的名字,母親就幹脆利落地說不在,然後就點上一支煙,和一旁賣水果的小販聊天去了。
顧嘉樹愣愣的矗在那兒,正氣悶卻不敢發作地尷尬著呢,霍小栗從大雜院出來了,遠遠看見他,鳥兒一樣地飛奔了來,拉起他的手,勇敢地對母親說媽這就是我跟您說的顧嘉樹。
母親瞥了他們一眼,繼續和小販聊天。母親的冷漠和傲慢惹惱了霍小栗,她拉著顧嘉樹就回家了。
顧嘉樹還沒從被母親的滅中回過神,顯得有點沮喪,說小栗你媽是不是不喜歡我?霍小栗擎著一臉的不服氣說我喜歡就行,她管不著。說著,就賭氣似地拉過顧嘉樹的手,又重複了一遍:“她管不著!”
顧嘉樹一碰到霍小栗的皮膚,就覺得不行了,身體裏有個獸要往外衝,可他知道,這是在尚不認可自己的未來嶽母家,唐突不得,忙把手抽出來,說小栗,你別碰我。
霍小栗不高興了:“幹嘛?就因為我媽的態度,你就想跟我分手?”
“不是。”說著,顧嘉樹就站起來:“你是火星,我是幹柴,你一碰我……”
“不要臉。”霍小栗嗔怪地挖了他一眼,連忙鬆開了他的手,母親還不同意他們的事呢,他們要是敢明目張膽地在家裏親熱,萬一讓母親回來撞見了,不扒了他們的皮才怪呢。
當晚,霍小栗就跟母親吵得天翻地覆,整個寒假沒再跟母親說一句話。
母親不吃她這一套,經常在飯桌上好像自言自語似地說,把我當什麼了?甩著十根指頭就往我眼前湊?他沒爹娘教養啊?他爹娘沒告訴他,第一次見丈母娘該怎麼個見法?
霍小栗這才明白,母親是嫌顧嘉樹見她時的太隨便,太不隆重。就跟顧嘉樹說了,顧嘉樹又跟肖愛秋說了,肖愛秋就不高興了,說:“誰少教呢?笑話,難不成我一文化人比她一街頭擺小攤的還沒教養?”
顧嘉樹怕跟霍小栗戀愛還沒談到火候呢,兩邊母親就鬧僵了,這事更不好辦了,忙忙解釋說小栗媽原來是百貨公司的職工,是單位效益不好,辦了內退,不想在家閑著才在街上擺個報攤樂嗬呢。
“退休了擺攤就不是擺攤的了?”肖愛秋嘟噥著說:“我就看不慣這些擺攤的,眼裏跟裝了到刀片似的,見人就想削二兩肉下來。”
後來,一提起霍小栗的娘家,肖愛秋就嘟嘟噥噥的,反正,兩親家還沒見上麵,梁子就結下了,甚至影響了她對霍小栗的態度。肖愛秋還悄悄去過霍小栗母親擺報攤的地方,遠遠地看著未來親家,抽煙、賣報、和推著平板車賣水果的小販沒輕沒重地插科打諢,肖愛秋像個勤勉的撿垃圾人一樣撿拾著霍小栗母親不得體的舉止,收寶一樣地收集在心裏,回家後,誇張地學給顧嘉樹看,把顧嘉樹弄得很煩:“媽,小栗是你將來的兒媳婦,不是你的敵人,她媽賣報紙有什麼丟人的,犯得著你大動幹戈了?”
肖愛秋有點怕兒子,就不在他麵前學了,背後裏跟女兒顧美童八卦未來親家母,模仿她的那些不甚得體的言談舉止給女兒看,顧美童也極其配合,看著媽媽學得惟妙惟肖,發出一陣陣大笑,仿佛世間最滑稽最荒誕不經的人,就是她未來弟媳婦的媽了。
每當姐姐誇張的大笑傳出來,顧嘉樹就又羞又氣,他真的很想跟霍小栗說,別讓她媽擺攤了,這樣,媽媽失去了觀摩的機會,也就沒機會讓姐姐發出爆破式的大笑了,可,等見了霍小栗,這話他又說不出口,再不得體,那也是霍小栗的母親,俗話說兒不嫌母醜,就算霍小栗明白母親某些時候確實有傷雅觀,也隻能揣在肚子裏,別人說不得,否則,就是嘲笑就是挑釁,就像霍小栗看不慣他在圖書館做了一輩子圖書管理員的媽媽動輒以文化人自居一樣,她可以悄悄地看不慣,但不能說到他麵前。母親永遠是每個人心目中的親情聖地,別人闖不得也唐突不得,哪怕這個母親很不稱職、情操很拉倒。
盡管母親很不待見顧嘉樹,因為愛情,顧嘉樹還是拉下了麵子,一到假期就往霍小栗家跑,忙前忙後地幫著母親做這做那,母親總是不吭聲地冷眼看著他,霍小栗看不下眼,就跟母親急:“媽,嘉樹到底哪兒得罪您了,你要這麼對他?”
“他惦記著你,就是得罪我。”母親眼也不抬地說。
“什麼惦記著?嘉樹是愛我!”霍小栗生氣地說。
“愛你?他也不先稱稱自己幾斤幾兩!他這不是愛你,是害你!”
“他怎麼害我了?是把我騙去賣了還是把我填到坑裏去了?”
“你是沒見過男人呢還是地球上就剩顧嘉樹這麼一個男人了?離了他,你能嫁個更好的男人,他偏偏要拉著你去受苦,這不是害你是幹什麼?!”
“我就是沒見過男人,我願意讓他騙,跟他吃糠咽菜我樂意!”霍小栗斬釘截鐵地跟母親甩下了狠話:“您要再敢對嘉樹橫鼻子豎眼的,我就不回這個家了!”
“不回家你去哪?”
“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隻要看不見你的臉色就行!”
“小栗,你甭給我找轍子,你要是敢給我住到顧嘉樹家,我就敢打斷你的腿!”母親雖然嘴裏這麼說著,心裏還真害怕了,生怕把霍小栗惹急了,她就真的連家都不回了,直接住到顧家,那豈不是橫攔豎擋了半天,直接把女兒給圈到狼窩裏去了?到時候,顧嘉樹跟女兒把生米做成了熟飯,她是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這事得從長計議,急不得啊。所以,顧嘉樹再來,不管她多麼地不待見他,也不能太過分了,鄰居們不也說過嘛,這兒女的婚事,你不同意也不能硬攔,在談戀愛這事上,兒女們的心狠著呢,父母越是攔,他們反抗得越是有力氣,反抗來反抗去,倒是把兒女推到自己不待見的那個人懷裏去了。
母親不冷不熱的態度讓顧嘉樹和霍小栗很是欣喜,以為母親眼見著拆不散他們,迫不得已默認了。顧嘉樹往這邊跑得更是勤了,可母親不喜歡顧嘉樹在攤子上幫著忙活,因為街坊鄰居還有老熟人們都會問顧嘉樹是誰,她既不能介紹說是霍小栗的男朋友,也不能讓周圍的人默認他就是霍小栗的男朋友,這對她不利,鬧來鬧去就鬧成了女兒已經有男朋友了,就算老熟人們有合適的男孩子都不會惦記著介紹給霍小栗了,所以,顧嘉樹一來,她就會冷著臉說攤子上不需要幫忙,讓他該忙什麼忙什麼去。
顧嘉樹就像領了聖旨,說去找霍小栗聊會天。
母親寧肯讓他回家找霍小栗聊天,隻要他別矗在這兒讓老熟人們看見就成,何況兒子霍小震也放假了,有他這個盯梢的在,就算顧嘉樹到家裏找霍小栗也做不成出格的事。
可,母親還是太樂觀了,她低估了被愛情炙烤著的年輕人的膽量。
霍小震是個武俠迷,大多時候趴在自己房間裏看武俠小說,就算顧嘉樹來了,他也是打個招呼就繼續沉迷武俠世界,霍小栗通常是陪他看一會電視,然後就到了西間屋裏。
西間屋是霍小栗和母親的臥室,臨窗擺了張大床,然後就是一排大衣櫥,一開始,霍小栗膽子很小,不敢和顧嘉樹怎麼著,顧嘉樹也就過過嘴癮和手癮。鑽到她的衣服裏一陣亂啃,啃地霍小栗神亂意迷,既要豎著耳朵聽院子裏的動靜又要留意弟弟房間的動靜,咬牙忍著不敢哼出聲,顧嘉樹也是心如撞鹿,這麼折騰了幾次,也沒露出什麼破綻,膽子也就大了,把情男情女在一起該做的事,一樣不落地全做了,隻是不敢太放肆就是了,為了不讓母親看出破綻,他們不敢上床,總是很是狼狽地站在地上,霍小栗趴在門上,小心地聆聽著外麵的聲音,而顧嘉樹在她身後忙活地熱血澎湃,就算再快樂,霍小栗也隻能咬牙忍著,一聲不敢吭,顧嘉樹知道她憋得難受,感覺到她要來高潮了的時候,就把手塞到她嘴裏,讓她咬著,事畢,霍小栗看著咬在他手上的牙印,心疼得很,問他痛不痛,顧嘉樹就壞笑著,把鄭智化的歌詞改了一個字,說雲雨中這點痛算什麼。霍小栗就打他,說他不要臉。顧嘉樹就壞笑著說那以後他就要臉點,等下次來了,他真的很一本正經地坐在沙發上和她一起看電視,霍小栗就拽拽他的手,顧嘉樹瞥她一眼,一本正經說看電視看電視。霍小栗一扭身子不理他,顧嘉樹的手就發壞地從背後圈著她,探進衣服裏,摸索著,熟練地開了胸罩上的口子,用手指輕柔地揉捏她胸前的小櫻桃,霍小栗讓他揉捏得麵紅如赤,瞥顧嘉樹一眼,就見他還是一本正經看電視的德行,就氣不打一處來,想賭氣扒拉開他的手,卻又不舍得,就抓起他的另一隻手來,恨恨地咬了一口。顧嘉樹呀地大叫了一聲,把霍小震從房間裏驚出來了。他懵頭懵腦地問:“嘉樹哥,你怎麼了?”
顧嘉樹忙正襟危坐地紅著臉說你姐欺負我。
霍小震就得意地壞笑著說,知道我姐厲害了吧?絕對我媽的傳人,嘉樹哥,你小心啊,苦日子在後頭呢。
顧嘉樹就嘿嘿地傻笑著說不怕不怕,我有金剛鑽,不怕她這瓷器活。
霍小栗滿臉通紅,唯恐被弟弟看出了破綻,忙裝做生氣的樣子,一扭身子,從沙發上起來,往西間屋走,邊走邊說你們倆就合著夥糟蹋我吧。
霍小震吐了吐舌頭,對顧嘉樹說老虎要發威了,快去哄哄吧。
顧嘉樹忙見風使舵地站了起來,嘴還還要假裝很無奈地說沒辦法,不管女人對不對,我們男人都要說她是對的。說著,就推門進了西間屋,霍小栗正坐在床沿上生氣,顧嘉樹坐在她身邊,往懷裏一攬:“真生氣了?”霍小栗一扭身子:“看電視去。”顧嘉樹就涎著臉說電視哪兒有你好看。說著,探頭往外看了一眼,見霍小震背著包正要往外走,就招呼了一嗓子:“小震,出去啊?”霍小震說找同學玩遊戲去。就走了。顧嘉樹忙忙地跑出去,把外間的門關了,又跑回來,手忙腳亂地說姑奶奶,機會難得。
霍小栗還在生他的氣,不讓他得逞,顧嘉樹像個老道的開鎖匠一樣,知道霍小栗的身體密碼在哪兒,索性不枉費唾沫去說服了,一腦袋紮進她的衣服裏,一會兒功夫,霍小栗就束手就擒了。後來,顧嘉樹得意洋洋地笑著問她他的金剛鑽怎麼樣,霍小栗說不要臉。
顧嘉樹和霍小栗的愛情就這麼沒大礙、也不見得多麼風調雨順,談了四年,霍小栗學醫,比顧嘉樹晚一年畢業。顧嘉樹畢業後迎來了人生的第一次打擊,那就是找工作。這個世界一點也不像他在學校裏想像得那麼陽春白雪,沒出學校門那會,他以為未來是條通往未來的筆直大道,可是,出了校門才知道,大道沒有,小道也曲折蜿蜒,甚至是遍地荊棘,他必須把培養了多年的驕傲,當成一雙草鞋穿在腳上,才能殺出一條生路,他信心滿滿地投過無數次簡曆,不是石沉大海就是職位和他想像的一點都不一樣,落差大得像崖頂到崖底那麼懸殊,被他畜養得無比肥胖的自信,很快就瘦成了孱弱的小蟲,最後,本著寧做雞頭不做鳳尾的念頭,選擇了到一家私營電器公司上班,隻因為電器公司的董事長很是看好他,毫不吝嗇地誇他前途無量,當然,前提是奠定在這家公司同樣前途無量之下。
一年後,霍小栗也畢業了,在一家區級醫院的婦科做了見習醫生,母親賣報紙,閑來無事,大報小報也讀一讀,知道醫生是個不錯的朝陽職業,盡管霍小栗供職的隻是一家區醫院,也覺得很是有麵子,在街坊鄰居之間,動輒就拿霍小栗是醫生壯自己的門麵,逢了鄰居們有個頭疼腦熱的,就熱情無比嚷著讓小栗給瞧瞧,往家裏招呼,遇到霍小栗也難以判斷的,就慫恿人家去霍小栗供職的醫院,理由是可以拜托專家醫生給瞧得仔細點,有霍小栗在,醫生也不好意思給開多花錢的大方子,若是小病小疼的,鄰居們樂得身邊有個免費醫生,可要真得了自己也沒底的病,不僅霍小栗不敢給他們下診斷,他們也斷然不敢仰仗霍小栗供職的區級醫院能給藥到病除,但,為了不拂了霍小栗母親的熱情和麵子,大家也會哼哼哈哈地應著,本著命比啥都重要的原則,第二天去的,一準是大醫院。
事後,霍小栗的母親若是知道了,會很是失落,到底,隻是自己把自己當盤菜是不行的,還得別人都把你當盤菜。盡管有些懊惱,但這一點也不防礙母親繼續對鄰居們熱情,她可以對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都熱情,唯獨對顧嘉樹熱情不起來,覺得他配不上霍小栗,霍小栗跟了他,也就是柴米油鹽過日子。自打丈夫老霍去世,這個黯淡無光的家是多麼地需要一個亮點式的人物站出來,霍小震吊兒郎當地連書都不肯好好讀,能有啥指望頭?唯一的指望,就是霍小栗。當然,希望並不在霍小栗本身,俗話說,女人嫁人就是二次投胎麼,讓霍小栗找個顯赫點的人物嫁了,才是霍家的王道。可,偏偏的,霍小栗死活看好顧嘉樹了,大有除了他誰都不嫁的倔勁,她這當媽的活像當頭挨了一悶棍,生生地,把最後一絲希望也給捂沒了,她能不氣嗎?
雖然霍小栗從沒明說過,可未來嶽母排山倒海式的排斥,顧嘉樹還是能感覺到的,為了把霍小栗娶回家,他不得不端出想做乞丐就別怕狗咬的精神頭來忍著。
一轉眼,霍小栗畢業都半年了,顧嘉樹隱約聽霍小栗說母親正張羅著要給她介紹對象呢,就急了,生怕再不來點程序上的行動會捱出更多故障來,好歹說服了媽媽,讓她陪自己去霍家,不管霍小栗的母親怎麼反對,作為男方家庭,應該拿的態度,還是要拿的。
2
霍小栗家在河南路的一處大雜院裏,中間是個四四方方的院子,大約二百多平米的樣子,四周是圍成一圈的三層老樓,一樓的家家戶戶都在自家窗外搭建了臨時廚房,高低大小不一,就像一圈參差不齊的牙齒,咬向院子中間的空地,院子的正中間有個磚砌的半人多高四方柱子,上方有個黑黑的洞,是容人伸進手去開水龍的,前麵一截黑而粗壯的公用自來水管子,像探出腦袋的怪獸,衝下方破敗不堪的水池低垂著,霍小栗家住一樓,在院門正對著的方向,從方位上看,房子應該是朝西的,本就采光不怎麼好,再加上霍小栗父親活著的時候,也窗外搭了一間臨時廚房,檔了光,屋子裏顯得就更是暗了,日光朗朗的白天裏,要是從院子裏進屋,要適應一會才能看清屋裏的擺設,一進門的房間,算是客廳,大約十三四個平方,迎門擺著一台29寸的老式彩電,右側擺了張長方形飯桌,看起來有些年頭了,據說是霍小栗母親結婚時娘家陪送的家具,霍小栗母親寶貝得要命。緊靠著飯桌北麵是一道門,是霍小栗和母親的房間,房間左側的門是霍小震的房間,總共三間,加起來也就50左右平方的樣子,在整個院子裏,霍小栗家的房子,已經算是房間最多、總麵積最大的了。家具舊是舊了點,可用料考究,做工也精細,這一切都要歸功於霍小栗的父親老霍,他是本市最牛的國營家具廠會計,據霍小栗的母親說,老霍當年在廠裏的地位僅次於廠長,上到廠長下到業務員,沒一個不巴結他的,廠長巴結老霍是為了讓他把一些不好報銷的單子給想辦法報銷了,業務員就更甭說了,所以,老霍想要什麼家具,就一句話的事。這讓霍小栗的母親臉上也很是有光,尤其是在計劃經濟年代,不管是同事還是親戚家有人結婚,哪個不是端著一臉蜜糖似的笑臉來求她?
可後來老霍在去銀行的路上出了車禍,雖然搶救過來了,兩條卻腿沒了。
老霍難以接受這現實,脾氣變得像97號汽油,一點兒火星都能引發爆炸,他天天喝酒,喝醉了就罵人,也是因為這,整條河南路上沒有不知道老霍的。他的嗓門實在太大了。他罵醫生沒征得他的同意就把他雙腿齊根截掉了,其實是醫生沒法征求他的意見,因為失血過多,他已經深度昏迷,再者,那輛載滿石材的大貨車把他的大腿齊著根給血肉模糊地碾了下來,根本就無法植活,他罵廠長,因為廠長為了爭取搶救時間,代替家屬簽了手術同意書,等霍小栗的母親狼哭鬼嚎地趕到醫院,手術都進行一個小時了,父親非但不領廠長的情,反倒是天天罵他:如果不是他的簽字,他就用不著像現在這樣人不人鬼不鬼地活在這個世界上丟人現眼了。他幾乎是看見什麼罵什麼,好像整個世界都是他的敵人,也是因為這,那些為了巴結他搞點好木材做家具的鄰居們也給得罪光了,這讓霍小栗他們無比苦惱,決定不再由著老霍的性子胡來,也不再給他買酒喝了,因為他保持清醒就會不罵人。
沒酒喝的老霍確實不再罵人了,他每天枯坐在輪椅上,偶爾會透過窗子張望著外麵的天空,看上去,很像一個陷入了冥思的哲人,因為他不再罵人,整個大雜院顯得冷清而寂寞,都有些蕭條了。
大約過了半個月,霍小栗的母親中午回來給他做飯,他已把自己掛在了窗戶的防盜鐵欄杆上,臉依然衝著窗外,隻是,人們從外麵無法看見他,因為他把窗簾拉上了,他的樣子看上去很滑稽,身體隻離開輪椅十幾公分,好像正試圖透過那條厚厚提花窗簾往外偷窺。
一開始,霍小栗的母親也以為他是趴在窗戶上往外看什麼,還邊嘩啦嘩啦地洗手邊大聲地問:“老霍,你瞎看什麼呢?”掛在窗戶防盜鐵柵欄上的老霍一聲不吭。霍小栗的母親嘴裏嘟噥著都多大年紀了,怎麼越來越像個孩子?說著,擦了擦手,過來拽了他一下,這一拽,老霍就從鐵柵欄上掉下來了,因為他上吊用的材料來自一條又乏又舊的床單。霍小栗的母親頭天晚上才把它收拾出來,讓老霍第二天把它撕了紮成拖把。
老霍也果真把它做成拖把了,隻是,他很吝嗇地給自己留了幾條,在車禍後的第二年。
後來,每當說起老霍的死,霍小栗的母親總是抹著眼淚說,如果不是她讓老霍把那條舊床單紮成拖把,或許他就不會想到上吊,還有,她不應該阻止他喝酒,有酒喝著,醉了可以罵人,讓他好歹有點事幹,他一個大男人,不能工作甚至不能自己出門,再沒了酒,連頭養在圈裏的豬都不如,所以他才想不開……
那會兒,隻有16歲的霍小栗也這麼認為,等她長大了,才漸漸明白,就算沒有那條舊床單,父親一樣會自殺,他癱瘓後之所以罵人,並不像鄰居們說的,好人老霍因為車禍性情大變,成了惡人,而是麵對生活麵、對無能為力的身體讓他無望到了瘋狂。
在這世界上,失望是常態,絕望可以被反擊,唯獨無望,它是看不見底也摸不到四壁的深遠,除了在驚恐中無望地墜落,連掙紮都是徒勞。
她的父親承受夠了那種無望的墜落感,甚至覺得自己的生成了妻兒們的累贅,所以,在遠離酒精的十幾天後,他選擇了自殺。
3
霍小栗把顧嘉樹母子讓進來,母親才懶洋洋地從臥室裏出來:“來了啊。”態度很是冷淡,好像來的不是未來親家,而是想著法子躲也沒躲過去的老親戚。她給自己拖了椅子,坐了才對霍小栗:“泡茶去。”
見未來親家和女婿不尷不尬地矗在那兒,母親或許覺得有點過分,起了身,懶洋洋地把塞在飯桌下的椅子拖出來,擺好了茶杯,霍小栗的茶也沏好了,往杯裏一倒,香噴噴的茉莉花味就飄滿了屋子。
或許是茶香熏得,霍小栗母親的臉色緩和了一點,和肖愛秋寒暄了幾句,肖愛秋雖然氣不過未來親家的傲慢,為了兒子的幸福,也隻能忍了,端著笑臉,開始把話題往兩個孩子終身大事上牽扯。母親瞥了一眼正在跟顧嘉樹嘀嘀咕咕的霍小栗,知道自己就算是拚上力氣攔也攔不住了,就漫不經心地說:“孩子大了,我也管不了,反正婚早晚是要結的,剩下的,就是按部就班地走程序了。”
肖愛秋當然知道走程序是什麼意思,不外乎是訂婚,從她辛苦攢起來的存折上,像割肉似地割下一個吉利數作為訂婚錢送給親家,還要給未來兒媳婦買上三金,再然後才是拍婚紗照,置辦婚禮。一想到自己和老伴辛苦積攢了大半輩子的錢,眼瞅著就要像被狼叼了似的一口一口給啃沒了,肖愛秋心尖上的肉就哆嗦上了,嘴裏卻還要應著好啊好啊。
母親又強調說,至於訂婚怎麼訂,他們回去商量,給霍小栗的訂婚錢,她也一分不會動,就是為了在街坊鄰居麵前有個麵子,等霍小栗結婚的時候,她會全數交給霍小栗,算是小兩口的家底。
肖愛秋想笑,可是,臉上的肌肉咋就那麼不聽話呢?怎麼咧嘴都覺得不自然,嘴裏亂七八糟地應著,心卻漸漸不平衡了起來,她想起了女兒顧美童的婚事,他們不僅分文不收地嫁了女兒,連羅武道結婚時穿的衣服,從裏到外都是她掏錢買的,而且還讓沒房子的女兒和女婿住在家裏,同樣是嫁女兒,這是什麼樣的胸襟?
這麼想著,道德上的優越感就在肖愛秋心裏油然升起,也不由自主地說了出來,當然,是用另一種口吻:“親家,咱都是做嶽母的人,哪兒有不心疼自己孩子的,我們家美童結婚那會,我草都沒從她婆婆家拿一根,還不也是為了女兒的幸福著想?”
母親知道親家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就笑了笑說:“親家,你可不能拿我們家小栗跟你女兒比,別的我不說,單說我們家小栗大學畢業,還是個醫生,再說了,你那女婿是你老伴看好的,你們家不是嫁閨女,是招女婿,按老理說,應該是你給親家聘禮……”
母親還沒說完,肖愛秋就惱了,使命在肩,又不能惱在臉上,便有點不自在地說:“話可不能這麼說,我有兒子招什麼女婿?我們還不是看小羅在城裏沒家沒業,也沒地去上才讓他們住在家裏的嗎?”
“不管怎麼著,反正在外界看來你們就是招女婿,這要追究起來,我還不樂意呢,等我們小栗嫁過去,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兒子媳婦不孝順,你指望不上了才招的女婿呢……”
兩個老人眼瞅著就要說僵了,霍小栗忙出來打圓場:“媽,都什麼年代了你還說什麼招不招女婿這種話?”
“不管什麼年代,世道都是人來混的,你們不怕別人說三道四,我還怕被人戳脊梁骨呢。”母親瞥了霍小栗一眼:“我跟嘉樹媽說話,你甭插嘴!”
肖愛秋隻剩下了氣鼓鼓的份,拿眼瞅著顧嘉樹,那意思是你還不走啊。
就這樣出了這門,再進來就難了,顧嘉樹也連忙幫著打圓場,抬頭看看表,說:“時間過得真快,一眨眼就快中午了。”
母親借著這話茬站起來:“你們坐,我去弄飯。”
霍小栗明白這是母親不想繼續談下去的暗示,忙把母親按在座位上:“媽,嘉樹說了,中午請您和阿姨出去吃飯。”
“我窮命,館子裏的飯我吃了肚子疼。”母親沉著臉說。
雙方就僵住了。
顧嘉樹給急得啊,連忙衝肖愛秋丟眼色,那意思是讓她說幾句好聽的,第一和親家正麵交鋒,肖愛秋不想就地服軟敗下陣來,就裝做看屋裏陳設的樣子,沒理會兒子求救的眼神。
母親就慢條斯理說:“我們院裏的人都說了,娶我們家小栗不單是娶了個媳婦,還是娶了個家庭醫生回去,現在的有錢人啊,什麼都不怕,就怕死,怕賺下的錢花不完,托人來說媒的多了去了。”
“阿姨,我媽和我爸也常這麼說呢,能把小栗娶回去,也是他們的福氣。”顧嘉樹見媽媽努著沒接話茬的意思,忙現編現賣地撒了這麼一謊。
肖愛秋再氣不過也隻有自己努著的份兒,誰讓兒子看上人家的女兒了呢,眼下是行到人家屋簷下,不低頭是不行了,就幹幹地笑著,卻又不想在嘴上輸掉這口氣,應和著說:“是啊,我們家嘉樹學習成績好,人也帥,喜歡他的女孩多了去了,親家,還是你們家小栗好眼力,上高中的時候就看上我們家嘉樹了,我們家嘉樹也是,除了小栗眼裏就沒別的女孩子。”
一聽這話,母親就有點惱了,戀愛這事從來都是男追女,你想抬舉兒子也不至於非要說成是我女兒倒追你兒子吧?她這哪兒是誇霍小栗,分明是貶低她:“怎麼是我們家小栗看中嘉樹呢?是嘉樹看中了我們家小栗。”
肖愛秋好像是很吃驚的樣子:“哎呀,看來你是真不知道呀……”
“我真不知道啥?”霍小栗母親心裏的氣,已經吹起了一個小小的泡,但她忍著,看肖愛秋到底能編排出什麼來。
看著未來親家疑惑裏帶著氣惱的表情,肖愛秋就覺得自己一不小心打了蛇的七寸,終於掐住了她的命門,就故做神秘地小聲說:“真的是小栗先喜歡上我們嘉樹的,不過,婚姻就是個緣分,誰先喜歡上誰都一樣。”
頓時,母親生生就有了被痛打落水狗的辱沒感,敢情她千阻萬攔的婚事,還是她女兒倒追來的呀!遂瞪了一眼正在跟顧嘉樹小聲嘀咕的霍小栗,可霍小栗正在跟顧嘉樹商量接下來該怎麼辦呢,根本就沒注意到母親用眼神甩過來的小李飛刀,母親又氣又惱地喝了一嗓子:“霍小栗!”
霍小栗就懵頭懵腦地回頭看了她一眼,有點不高興地問:“媽,您這麼大聲幹什麼?”
“你嫌我這麼大聲幹什麼?怕給你丟人啊?你說!到底是你丟人還是我丟人?”
“媽,您莫名其妙地說什麼啊?”
“我說什麼?你不知道啊?你說,你和顧嘉樹,是不是你主動追的他?!”
“媽——!您問這個幹什麼?”霍小栗讓母親給問愣了,傻傻地看看她又看看顧嘉樹,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少給我打馬虎眼,你告訴我,這到底是不是真的?”
當著未來婆婆的麵,霍小栗窘迫得要命:“您莫名其妙地問什麼啊……”
見女兒這樣,母親知道肖愛秋是十有八九沒瞎說,就突然有種拚命攀高想踩人一腳呢,卻被想踩的人抽走了腳下的凳子,嗵地一聲,就摔在了地上,麵子碎成了一地粉齏,再也劃拉不起來了,照著霍小栗肩上就摑了一巴掌:“你這個沒羞沒騷的丫頭,你是長得醜啊還是怕嫁不出去,倒追男人,虧你也幹得出來!”
霍小栗明白了,肯定是顧嘉樹把自己給他寫情書的事告訴了未來婆婆,未來婆婆又把這事給捅到了要麵子的母親跟前,心裏那個氣啊,方才的千般溫柔萬般甜蜜全飛到爪哇國去了:“顧嘉樹!你是不是男人?”
顧嘉樹暗暗叫苦,暗暗抱怨媽媽,霍小栗的母親本就不同意這門親事,你又提這茬幹什麼?他也顧不上那麼多了,趕緊把火撲滅了要緊:“媽,誰說是小栗主動追的我?是您看見的還是我說的?”
肖愛秋本想打壓打壓親家的氣焰,沒想到她會反應這麼激烈,事已到了這份上,為了在未來兒媳婦麵前保住自己的威信,她既不能說是自己瞎編的又不能瞎說是顧嘉樹告訴她的,隻好說:“我沒看見你也沒說,你姐告訴我的。”
“我談戀愛,我姐姐知道什麼?”顧嘉樹有點抓狂,想跟霍小栗的母親說句好話,卻又不知該說什麼才是最合適的,唯恐情急之下,話不對她胃口,惹出更大漏子來,隻好尷尬地看著霍小栗。
“你姐姐看過你的信……”肖愛秋小聲說,顧嘉樹去北京讀大學去了,顧美童剛結婚,那會,羅武道正努著力氣要考律師資格證,吃完晚飯就抱著學習資料啃,為了不打擾他看書,顧美童就跑到顧嘉樹房間呆著,閑來沒事翻顧嘉樹的抽屜找雜誌看,就翻到了霍小栗高三畢業時寫給顧嘉樹的情書,就跟發現了新大陸一樣,在家裏廣播了一遍。
“小栗!你就是嫁不出去也不能嫁給顧嘉樹!”霍小栗的母親站起來,黑著臉,擲地有聲地扔出了這句話,把在場的人就給噎住了。
“我追的嘉樹怎麼了?又不是他不愛我,我幹嘛不能嫁給他?”霍小栗也急了。
“因為是你追的他!你也不想想,他們家現在就拿這事往我臉上摔打,等你嫁過去,還不知怎麼擠吧你呢。”
顧嘉樹這人本就是霸道有餘圓滑不足,肖愛秋又不肯搭腔幫忙,他給急得隻剩了搓手的份兒,拿求救的眼神看霍小栗,霍小栗回了他一個白眼球。一咬牙,他隻好自己上了:“阿姨,其實信是我先寫的,我姐姐看見的那封信,是小栗回給我的。”
“行了,別在這兒和稀泥了,我幹了一輩子商業,別的本事沒學會,可看人的本事還有點,今天一見你媽,我就知道小栗嫁過去沒好日子過。”
母親把話說到了肖愛秋臉上,肖愛秋掛不住了,可這都是由她一句話而起,她不能順杆爬著跟未來親家吵起來,否則,一出這門,顧嘉樹就得跟把她吃了,忙陪著笑臉打圓場:“親家,要怪你就怪我說錯了話吧,別怪嘉樹,如果他不是真喜歡小栗,怎麼會一畢業就嚷嚷著要結婚,整天催我過來跟你商量結婚的事?”
“我不希罕!不有的是女孩子喜歡你兒子嘛,我們小栗把顧家兒媳婦這名額讓出來了,讓她們搶去吧!”
“嘉樹,我們走!”肖愛秋見未來親家甩出來的話,一句比一句狠一句也比一句難聽,也懶得再做低伏狀了,拽起顧嘉樹,邊往外走邊說:“別當我不知道,你沒看好我們家嘉樹,不就是想傍個有錢有勢的女婿嘛!你放心,我兒子有發達的那一天,到時候,你別後悔!”
“媽!”顧嘉樹大喝了一聲,現在,不用肖愛秋拽著他走,他也要趕快離開霍家,否則,由著兩個相互不對眼的母親對掐,這婚更結不成了。
母親用鼻子冷笑了一聲,走到門口,抱著胳膊衝顧嘉樹母子大聲道:“嗬,你還真當小泥鰍能翻起大浪頭來?你們給我聽好了,我等著呢,那一天最好是早點啊,別我死了還沒等到呢。”
4
在這一年的深秋,霍小栗和顧嘉樹到底還是把婚結了。推動他們走向婚姻的,不單是愛情,霍小栗是這麼認為的。直到多年以後,她依然對顧嘉樹無意中的出賣耿耿於懷,如果他能謹慎對待她的情書,就不會被顧美童看見,如果她沒看見,霍小栗主動追顧嘉樹這事不會被顧家老少知道,如果他們不知道這事,那些針對她的輕視就不會有了。
而她之所以能把丟在顧家上下的麵子卷吧卷吧塞進口袋,不顧母親的阻攔堅持跟顧嘉樹結婚,是因為秦紫。
秦紫是霍小栗家隔壁鄰居,也是霍小栗從小學到高中的同學,自從顧嘉樹母子和霍小栗的母親大吵著離開了大雜院,秦紫就特興奮,一次次跑到霍小栗家來安慰她。霍小栗知道,安慰她是假,秦紫隻是想確定她是否還會跟顧嘉樹結婚,因為她喜歡顧嘉樹,喜歡到盡人皆知,隻是顧嘉樹就像回家路上必須繞過一個危險的馬蜂窩一樣躲著她。
那會兒,大專畢業的秦紫正在一家大型超市做談判代表,就是說服供貨廠家以最低的價格給超市供貨,把一張嘴給練得舌燦蓮花,在某個夕照曖昧的黃昏,秦紫再次跑到霍小栗家,坐在床沿上丟蕩著兩條修長的腿,極其積極地要求替霍小栗找顧嘉樹談判。霍小栗淡淡說不用了。
秦紫問為什麼。
霍小栗說父母之間鬧了點小誤會,不等於我們之間不相愛了,所以,我和他之間不需要談判。
秦紫依然不死心:“那……要不我替你媽媽跟顧嘉樹的媽媽談談?”
霍小栗看著秦紫:“秦紫,你幹嘛要對我這麼好?”
“誰讓你們倆都是我同學呢?誰讓你是我鄰居呢?我當然希望你們倆順利結婚了。”秦紫歪著頭,把這句話說得很真誠,好像她們是相知多年的閨中密友。
“我們會的,你放心吧。”
“噢,希望是這樣。”秦紫有點失落。
“不是希望,是肯定會的,我要去買結婚用的東西了。”說著,霍小栗就起了身,把包拎在肩上時突然說了一句:“秦紫,你知道嗎?”
秦紫也起了身,一臉的納悶:“什麼我知不知道?”
“除了我,顧嘉樹誰都不愛。”霍小栗淺淺地笑著,挽起秦紫往外走:“所以,你就別費心了。”
秦紫漲紅著臉:“小栗,你這話什麼意思?”
霍小栗一本正經地看著她,笑吟吟地說:“沒什麼意思呀,我就是看你這幾天老是操心我和他的事挺辛苦的,幹脆跟你交個底,讓你心裏踏實點。”
霍小栗說得在情在理,秦紫既惱不得也笑不出來,哦了一聲,說我晚上還約了人呢,就嗒嗒地跑了。
多年以後,每當霍小栗回想起秦紫嗒嗒跑遠的樣子,心裏就會湧上一股莫名的憂傷,那是秦紫心底裏絕望的哭泣聲吧?如果不是秦紫,或許她會打消跟顧嘉樹結婚的念頭,是秦紫堅定了她無論如何一定要嫁給顧嘉樹的信心,因為她不想把顧嘉樹丟給近在咫尺的秦紫,不想讓秦紫和顧嘉樹在大雜院裏出雙入對刺疼她脆弱的神經。
所以,霍小栗還是跟顧嘉樹結了婚,但是,因為母親的堅決反對,他們沒舉行婚禮,霍小栗帶著偷出來的戶口簿跟顧嘉樹登了記,然後,給母親留了一封信,就搬到顧嘉樹家去了。
結果就是,母親跑到顧家大吵大鬧,說女兒之所以如此決絕,是受了顧家的挑唆,而顧家之所以這樣挑唆,是為了節省婚禮開支。母親的嗓門很大,足夠整棟樓的鄰居聽清楚,這讓肖愛秋覺得很沒麵子,她再次搬出了霍小栗倒追顧嘉樹的事實,還一再強調霍小栗不是顧家騙來的更不是顧家去綁來的,是她心甘情願自己跑來的,也是霍家管教無方才導致了女兒做出跟人私奔這等丟人顯眼的事,他們不吭聲地收留了霍小栗本是為了保全霍家的麵子,沒成想霍家還送到門上來自找沒臉了。霍小栗的母親被噎得淚流滿麵,灰溜溜回家了。
就這樣,整棟樓的鄰居都知道顧家的兒子很牛很厲害,他不過是一私營電器公司的行政助理而已,卻不僅能讓一醫大畢業的女醫生倒追,還分文不索地私奔相投。
霍小栗下班後,從鄰居們嘴裏知道了母親來吵架的過程後,第一件事就是給母親打了個電話,如果她願意讓自己的女兒一輩子都頂著別人的指指戳戳和奚落,就天天來鬧。
在當晚的飯桌上,霍小栗沒動筷子。
顧嘉樹不知情,問霍小栗為什麼不吃。霍小栗說我不想吃,我惡心。
顧嘉樹很興奮:“惡心……?是不是懷……”
顧嘉樹還沒說完,就讓霍小栗厲聲打斷了:“顧嘉樹!全樓都知道我是個不自重的女人,不僅倒追男人,還是私奔到你家的,你是不是嫌他們齷齪我齷齪得還不夠?還要給我扣上一頂沒結婚就讓你搞大了肚子的黑帽子!”
滿心歡喜的顧嘉樹沒想到一句話能引出霍小栗的地震,也火了,把筷子一摔:“我不就是問問你嘛,你發什麼瘋?”
淚水噌地就從霍小栗臉上滾了下來:“顧嘉樹,你到咱樓上挨家敲門問問,誰不知道我是個不值錢的倒貼貨。”
顧嘉樹這才意識到問題可能是出在媽媽那兒,直巴巴地看著一臉無辜低頭吃飯的母親:“媽,怎麼回事?”
“要不是小栗媽媽跑來跟我吵架,我能把這事嚷出去嗎?”肖愛秋小聲嘟噥著。
“願意吵架你們就使勁吵吧,用得著拽上小栗了?”因為沒能給霍小栗一個體麵的婚禮,顧嘉樹本就有點愧疚,可媽媽爭強好勝地非要把霍小栗主動追他的事搬弄給全樓鄰居知道,不由得就火刺刺了起來。
顧美童便旗幟鮮明地站到了肖愛秋這邊:“嘉樹,你不在家,你知道什麼?你沒聽見小栗媽媽那張嘴,跟刀子似的,就算咱媽再有教養再沒脾氣,也不能老實得跟頭綿羊似地由著她片吧?”
羅武道在桌子底下悄悄扯了扯顧美童,示意她少說話,顧美童瞥了他一眼:“拽什麼拽?我不能看著我媽讓外人欺負完了還要被自己家人扁一頓。”
羅武道訕訕地看了霍小栗一眼,繼續低頭吃飯,不是他自卑,而是他身份比較敏感,盡管他一萬個不願意承認,可在外人眼裏,他都是個走了大運的、被城裏人招上門來的上門女婿,在這個家裏,他隻負責吃飯睡覺,能搭把手幫忙的時候,他會盡量幫,能不說的話盡量不說,盡管他的律師資格考試已經通過了,去年也拿到了執業資格,可他還是愛看書,這並不是他多麼熱愛學習,而是對他來說,書是最安全的籠子,他可以泰然躲在裏麵,不去直麵別人的臉色,不去揣摩他們的話,從而遠離紛爭。
霍小栗起身回了臥室,顧嘉樹無可奈何地看著肖愛秋:“媽……我不說你了,我說了也沒用,但是,我得說明一點,如果你再提這茬,我跟小栗就從家裏搬出去。”
“喔吆,老頭子,你聽聽,咱兒子真是花喜鵲哦……”肖愛秋衝一旁悶不吭聲的顧新建說。
顧新建瞪了她一眼:“你就消停消停吧,雖然說戀愛自由,男追女還是女追男無所謂,可你把這事嚷出去,多傷小栗的自尊,還嚷嚷小栗是私奔了來的,你也真會編排,好聽啊?嘉樹,你放心,以後爸幫你看著你媽那張嘴。”
肖愛秋憋屈地看著父子兩個:“沒天良的。”
顧美童也噘了噘嘴,一家人悶著頭吃飯。
顧嘉樹草草扒拉了兩口,進了臥室,霍小栗正趴在床上流淚。顧嘉樹湊過去,把她往自己懷裏攬攬:“還生氣啊?”
霍小栗一把推開他,坐起來,一臉正色地看著他:“顧嘉樹,我是不是很下賤?”
“誰說的,在我眼裏,你是最高貴的女人。”顧嘉樹做出一副很是鄭重其事的樣子。
“對,也就是在你眼裏。”霍小栗悲涼地點了點頭:“我們搬出去住吧。”
因為沒辦婚禮,也就沒收拾新房,顧嘉樹原來的那間朝北且隻有十個平方的臥室做了他們的新房,牆上還貼著顧嘉樹學生時代貼上去的明星海報,整個房間裏唯一新的東西就是一張雙人床,還是他們從婚姻登記處出來去商場買的,霍小栗本想在買個衣櫥,可放下這張一米半的新床之後怎麼算都沒地擺了,隻好作罷,顧嘉樹知道對不起霍小栗,可是他們大學畢業剛參加工作不到一年,又不好意思厚著臉皮去挖父母的血汗錢買房,隻能擠在這套80年代中期建的老式三居室裏,朝南的那間稍大點,是父母的臥室,父母隔壁是顧美童兩口子的臥室,客廳擺下一張三人沙發、茶幾和電視櫃後,就隻能在折疊桌上吃飯了,那種吃飯的時候支上,吃完飯就收起來靠牆放著的飯桌。
顧嘉樹何嘗不想搬出去?可拿什麼搬?他不過是私營公司的行政助理,一個月的收入,連毛加屎也就兩千塊,霍小栗雖然畢業於醫大,可在大二那年,曆屆學哥學姐們的披荊斬棘未必勝利的慘痛求職經曆就讓她主動掐破了進大醫院的幻想,這幾年學醫太熱門了,以至於做醫藥代表甚至去藥店做銷售顧問的醫大畢業生都比比皆是,像她這樣,既沒後台又沒研究生學曆的醫大畢業生,能進這家區級醫院已經是阿彌陀佛了,哪裏還敢嫌區級醫院廟小?她現在隻有兢兢業業完成見習期的份兒,工資低得可憐。
顧嘉樹模棱兩可地說:“房租很貴的……過陣再說吧。”
他說的也是實情,相比以後,那會的房價確實不高,房租卻不低,一居室的小房月租也得一千開外,這對於剛參加工作沒多久的他們說,是個不小的負擔,再者,一聽他們要花這麼多錢出去租房住,勤儉了一輩子的父母肯定不讓,父親是廠裏的老技工,前兩年廠區遷到幾十公裏外的郊區棘洪灘,廠裏有政策,像父親這樣的老工人,可以申辦內退,可就因為內退每月要少拿300塊錢,父親堅持不辦內退,跟著搬遷的工廠去了棘洪灘,因為離家太遠,索性就住在廠裏了,隻有周末才跟班車回家休息兩天。父親這麼大年紀了,都為了每月的300塊錢撇家舍業到棘洪灘上班,他怎麼好意思為了過小夫妻的清閑日子,每月花一千塊錢租房子?就算他和霍小栗寧願搬出去過緊巴日子,也不願意擠在這個家裏讓心情緊巴,在操勞了一輩子的父母麵前也說不通。
所以,做兒媳這門功課,霍小栗還要繼續做下去。
日子就這麼磕磕絆絆地過著,顧新建在霍小栗這兒不是問題,就婆婆肖愛秋和顧美童了,因為偷看霍小栗寫給顧嘉樹情書的事,顧美童被顧嘉樹咆哮了一頓,可她並不記恨顧嘉樹,卻把這筆帳記在了霍小栗頭上,加上肖愛秋從霍小栗家回來後,在嗤笑未來親家把自己閨女當盤了不起的大菜時,又把未來親家用霍小栗是大學生把顧美童給往下比的事說了,這讓顧美童更是鬱悶,尤其是霍小栗個性也比較強,很少主動端笑臉跟她搭訕,在她的感覺裏,這就是霍小栗瞧不起她的表現,所以,對霍小栗就更沒個好臉,有時候,霍小栗叫她一聲,她會裝做沒聽見,就算是聽見了,答應也要慢半拍,為此,羅武道說過她多次,讓她不要對霍小栗針鋒相對,顧美童就沒好氣地瞥著他說:“幹嘛啊?你心疼了?”
羅武道就不吭聲了。
顧美童就在黑暗中踢了他一腳:“哎,人家都說律師是賺大錢的行業,我怎麼就沒見著你把錢賺回來呢?”
羅武道噌地就從床上坐了起來:“你能不能不踢我?”
“我這不習慣了嘛,招呼你嘛。”其實,顧美童是知道的,羅武道對她憋著一肚子氣,可又不敢發,因為當年他不過是個進城打工的鄉下高考落榜生,仗著長相英俊一點,在她所在的賓館做門童,因為長得帥,賓館裏的女孩子都很喜歡和他說話,當然,也有暗戀他的,女人嘛,在買東西追流行上有從眾心理,愛情上也是,因為他被許多女孩子所喜歡,所以,顧美童就覺得博取到他獨一無二的喜歡,才足以證明自己魅力超人,壓倒群芳,對羅武道好得,簡直就差赤裸裸地引誘了。
羅武道起初沒當真,隻當她和其他女孩子一樣,不過是調侃式的嘴上功夫,甚至還有點煩呢,雖然他隻是個高考落榜的鄉下門童,可他從不認為命運會把他永遠定格在門童的位置,從進城那天起,他就發過誓,一定要混出個樣子來,至少混到不再讓任何人低垂著眼皮看他。
所以,他沒有像其他進城務工的年輕人那樣,被眼前的花花世界迷了眼,他的目標一直很明確,先拿下自學考試的本科學曆,隻有這樣,他才有資格參加律師執業資格考試,他從不逛街,也不和其他人一起聚堆瘋玩,閑下來就去書城看書,可微薄的薪水讓他不能把所有喜歡的書都買回來,就隻能去書城坐在地板上看。
準確地說,他對律師這個職業的熱情,來源於香港電視劇,每當看到律師在庭上慷慨陳詞,就像吃了興奮劑一樣得亢奮,簡直是熱血沸騰,他做不成美國大片裏無所不能的蝙蝠俠,做個律師也不錯,往法庭上一站,以腦為陣以嘴為槍,戰勝邪惡,主持正義,這才是男人應該追求的職業。
也正是因為一有空就去書城看書,促進了他和顧美童之間的愛情。有個周末,顧美童陪父親去書城買書,遇到了羅武道,便跟他打了招呼,又和父親說了羅武道的好學和執著。顧新建對這個好學的年輕人很有好感,正好是中午了,拽著他一起吃了頓飯,席間,羅武道的沉穩和學識,更是博得了顧新建的賞識,末了,他拋下了一句讓羅武道感念萬分的話:“小夥子,相信我的眼光,你前途無量。”
那會的羅武道正承受著一些人的奚落,因為他身為打工仔卻一門心思要做律師,這在許多人看來,簡直就是癡心妄想,顧新建如此鄭重其事地好他的前程,這就好比他不過是站在寒夜裏瑟瑟發抖的卑微之人,誰都可以奚落他,誰都可以雪上加霜地往他身上兜一盆冷水,他卻隻能是徒有悲涼無力反抗,顧新建不但沒潑他冷水,還倍是關愛地給他披了件棉衣,這怎讓他不感念萬分?也是因為這,從那以後,他對顧美童比對其他女孩子好多了,帶著一份感恩的、真誠的好,甚至會在周末主動提出去顧美童家看看伯父,顧美童也樂得在其他女孩子麵前張揚羅武道的這份情有獨鐘,就屁顛屁顛地帶他回家,一來二去,顧新建越發喜歡這個上進的年輕人,盡管肖愛秋一再說喜歡不等於就要把女兒嫁給他,可他還是很有把女兒和羅武道往一塊兒捏合的意思。
羅武道很矛盾,雖然他身卑位賤,卻喜歡讀書,書是什麼?是心智生長的營養,他一直在吸取著營養,心智遠遠在顧美童之上,他了解顧美童這種城裏姑娘,所謂的優越性,不過是出生在城市家庭罷了,嫁個好男人是終生奮鬥理想,不但不求上進,連在那些考上大學留城的鄉下男孩子麵前,都自感優越得很,好像嫁給他們就像恩賜了他們幸福一樣,就不要說在他麵前了,一旦結了婚,丈夫孩子柴米油鹽就是她們全部的生命意義。羅武道堅信自己是一棵有理想有抱負的草根,無法想像自己同一個隻知道計劃晚飯的小菜、早飯的雞蛋該煮幾分火候最有營養的女人過一輩子。
當然,他不敢把這話說出口來,因為如果他膽敢說自己拒絕了一個城裏姑娘的求愛,迎接他的,一定是瓢潑大雨一般的譏笑口水,像他這樣的打工仔,能被城裏姑娘看上,不亞於被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砸了腦袋,沒接著都要懊惱一輩子,甭說明明看著餡餅來了,卻跳著腳躲開了。
可,最終他還是接受了顧家父女的一番好意,因為他病了,得了急性闌尾炎,需要做手術,疼得死去活來卻沒錢交手術費,是顧新建知道消息後去醫院幫他繳的費,一周後,他出了院,正式向顧新建提了親。
顧美童雖然嘴巴利落,卻不是個有心眼的女孩子,還開開心心地在單位炫耀了一頓,以此暗示單位的女孩子離羅武道遠一點,因為他已經是她的人了,這讓羅武道有點心酸,覺得顧美童雖然像白紙一樣的蒼白,可還不算市儈,要不然,怎麼會愛上他這樣一個身份卑微的打工仔?
倒是肖愛秋很是心悸,萬一老伴看走了眼怎麼辦?她女兒豈不是要跟著羅武道受一輩子苦?再怎麼說女兒也是城裏生城裏長的城市女孩子,嫁給一鄉下打工仔,實在是覺得麵子上有點過不去。
顧新建卻拍著胸脯說,他這輩子,看人還沒看走眼過。
肖愛秋這才踏實下來,讓女兒跟羅武道結了婚,也果如顧新建所言,羅武道漸有起色,先是拿下了自學考試的本科學曆,按照政策,又以夫妻投靠的名義,把戶口遷到了青島,落在了顧家,兩年後通過了律師資格考試,到律師事務所見習了,未來貌似一片光明。
羅武道進了律師事務所才發現,原來,不是所有的律師都可以風風光光地當大律師賺大錢的,連自己都養不活的律師比比皆是,拿業務也不是靠業務能力,而是靠關係,甚至和廣告業務員拉廣告沒什麼區別,每一單大業務背後都有名目繁多的貓膩。像他這樣,從鄉下來、沒任何社會背景、沒關係網的律師,想在業界混出點名堂,簡直比登天還難,這讓他心意漸灰。更要命的是,律師主持的未必是正義,隻要當事人委托了你,哪怕他是一條惡棍,你都必須竭力為他辯護。
嶽父把他的未來畫成了一隻巨大而美味的餅,掛在了牆上,可是,他卻沒能力把那隻畫餅變成現實送給顧美童,想想都覺得暗淡無光,隻能默默地努力,默默地打拚,期望有那麼一天,他可以讓嶽父哈哈大笑著說自己沒看走眼,以報他的識遇之恩。
他呆呆地坐在黑暗中,一聲沒吭。
顧美童斜了他一眼:“啞巴了?”
“沒,在想事。”
“想什麼事?”顧美童坐起來,依著床頭看著他。
“沒什麼……我是想……你弟弟也結婚了,我們是不是應該搬出去?”羅武道吞吞吐吐地說:“這麼多人擠在一屋簷下,不方便。”
“你發財了?”顧美童瞪大了眼。
“沒,我覺得我們應該自覺點。”
“自覺個屁,憑什麼他們結婚了我們就得搬出去,虧你還是律師,法律規定男女平等,房子是我爸媽的,憑什麼他們住得我們就住不得?”顧美童沒好氣地說,自從羅武道進了律師事務所,她就跟同事們吹下牛了,羅武道拿到律師資格了,那口氣,就像過去的書生考中了狀元,本著夫貴妻榮的原則,她這當老婆的好日子馬上就來了,可兩三年過去了,她依然在賓館呆著,雖然混到了領班,說白了,也就是服務員的頭而已,每天依舊要像老鼠拖木鍁一樣拖著巨大的吸塵器吸地毯、擦馬桶、換床單被套,不僅自己偷不成懶,連服務員偷懶被分管經理抓到了都要由她承擔監督不善、管理不能的責任,還要提心吊膽著唯恐被客人投訴,看領導臉色的日子就像浩蕩的長江水,綿綿無絕期,她的心情,怎麼能好得起來?一個連自己的心情都搞不晴朗的人,怎麼能指望她對別人陽光燦爛呢?
羅武道就不言語了,過了好半天才說:“今天我爸給我打電話了。”
顧美童用鼻子嗯了一聲,有點不屑的意味,像針紮到了羅武道的心上,他們之間,一直是這樣的,隻要他一提父母,顧美童就會用鼻子拖長了腔嗯一聲,好像視察的領導發現下屬有什麼不規行為,又懶得開口訓斥,就這麼嗯一聲,以示警戒。
顧美童瞧不起他鄉下的貧窮父母,就像王熙鳳瞧不起進大觀園打秋風的劉姥姥,所以,結婚後,她很少陪他回老家,甚至他父母打來電話說,家裏養了幾隻雞,打算提到城裏來看看親家,都被顧美童拒絕了,說城裏遍地是雞,何況他們家人也不喜歡吃雞,弄得羅武道的父母訕訕的,再也不敢開口提進城的事了。當然,這也不能隻怪顧美童,他父母也有不對的地方,他第一次帶顧美童回老家時,嶽父叮囑顧美童,去了鄉下要尊重公婆,不要耍城裏女孩子的嬌氣,顧美童也果真照辦了,可他的父母卻把顧美童的尊重當成了兒媳婦對他們的怕,好像兒子在城裏混得真的很牛比似的,不然顧美童這城裏女孩子怎麼可能嫁給他?動輒就端出十足的家長架子,指使顧美童幹這幹那地伺候他們,去了幾次,顧美童就惱了,說公婆不識抬舉,她是嫁給羅武道做老婆的,不是嫁過去給他們做的奴仆,發誓再也不去羅武道老家了,
顧美童一說起婆家來就義憤填膺,結婚前羅武道的父母不僅沒敢過問他們結婚需要花多少錢,需不需要他們做什麼,甚至連個麵都沒敢朝,給做了幾條新被子還是托長途客車給捎過來的。顧美童就覺得,婆家從沒把自己放在眼裏,所以,她也沒必要把他們放在眼裏,她常對羅武道說,想要尊重地做出讓人尊重的事來,不是你父母在父母的位置上我就得尊重他們,他們生了你養了你,對你有恩,可是對我顧美童,他們沒恩也沒德,所以,要尊重要孝敬那是你羅武道一個人的事,跟我沒關係。
羅武道也明白父母做得是有欠缺,結婚前他曾打電話,希望父母來一趟,可父母支吾了半天,還是沒來,原因很簡單,羅武道上麵有倆哥哥,一個挨著一個地結了婚,欠下一屁股債還沒還完呢,進趟城簡單,可怎麼說也是兒子要結婚,總不能空著兩手來吧?想要不空著手,這麵子不是一千兩千就能打點了的,所以,父母吭哧了半天,還是決定不來了,這很讓羅武道失望,但他體諒父母的難處,卻不等於顧美童也體諒父母的難處,在對他和顧美童結婚這事不聞不問的態度上,嶽父對他父母是頗有微詞的,礙於修養沒說出口就是了。
顧美童不吭聲,羅武道隻好把話繼續說完:“我爸問咱什麼時候要孩子。”
顧美童心裏一驚,直愣愣地看著他半天沒說話。剛結婚那會兒,羅武道主動說晚兩年要孩子,因為他想趁年輕打拚兩年,再說,就他們兩個的現狀,也不是要孩子的時候,顧美童覺得也是,就很是積極地避孕,等羅武道把該拿到的證書都拿到了,她琢磨著該要孩子了,就不再吃避孕藥,可她就是不懷孕,就想起了體檢的時候,醫生說過她子宮有點後傾,在受孕時會比較困難,現在她不避孕也不懷孕,就當了真,但沒跟羅武道說,怕他因此而抱怨自己,做愛的時候,就悄悄地采取了些手段,譬如做完愛之後,就用手捂著下體,防止精液流出來,再譬如是讓羅武道換個姿勢,從後麵做,可試來試去都不湊效,就悄悄跟別人打聽懷孕的秘訣,有個同事告訴她,做完愛之後,把屁股底下墊上個枕頭可以幫助受孕,顧美童整個就是疑病亂投醫,照辦不誤,羅武道是個好丈夫,和她纏綿完了,從不立馬翻下去睡覺,而是很照顧她情緒地繼續愛撫她一會,以往,她很享受這愛撫,可現在,為了懷孕,她不得不終止了這享受,一完事就手忙腳亂地把羅武道從身上掀下來,先拽隻枕頭塞在屁股底下才讓羅武道繼續,愛撫她的時候,羅武道總是忍不住去看她高高在上的屁股,覺得有點滑稽,好像還沒要夠似的,就問她是不是還想,顧美童就很江湖郎中的想,或許再來一次,就能把那些小蝌蚪送得更深一些,會更是有利於懷孕,就點頭,可羅武道並不知情,以為自己能力有限,做一次沒把顧美童送到極樂,這簡直是做丈夫的奇恥大辱啊,就有點沮喪,但忍著沒讓顧美童看出來,一邊愛撫她一邊醞釀東山再起的情緒,沒多久,剛從高潮中略略平複的顧美童讓他給愛撫地身體裏細浪滔天,兩腿勾著他的屁股往身上勾他,羅武道也順應了她的召喚,他再一次滿足她,可他一點也不快樂,甚至喪氣,甚至開始懷疑自己作為男人的能力是不能滿足顧美童的生理要求的,一連幾次這樣下來,羅武道就對做愛心生怯意,男人是種奇怪的動物,心裏一有怯意,似乎就有障礙了,一有障礙,生理上就體現出來了,還沒到終點呢,就不行了,不知就裏的顧美童還笑他呢,說羅武道,你還沒老呢,就舉而不堅了?羅武道就像是兜頭挨了一棍,作為男人,那種不肯服輸的勁頭就上來了,可是,越急身體越是不爭氣,不爭氣到了讓他恨不能拿跟棍子把它敲腫了打硬了,可還是沒用。
羅武道越是這樣,懷孕心切的顧美童就越是急,當羅武道表現出不行了的時候,她就一個骨碌爬起來,想盡了辦法幫他,可是她幫得越是迫切,羅武道的壓力越大,就更是不行了,每當他垂頭喪氣地一頭紮在枕頭上,顧美童就光著身子,呆呆地看著他,默默地流眼淚,羅武道就覺得自己對不起她,就用其他方式滿足她,可顧美童要的不是性高潮,是孩子,所以不管羅武道在滿足她生理需要的時候多麼的鞠躬盡瘁,她一點也不快樂,更不領情。
但是,羅武道也不是徹底的不行了,偶爾的也會行一次,質量卻一瀉千裏,每當這時,她就會心灰意冷地想,完了,她這輩子算是完了。她催羅武道去看醫生,羅武道知道,他的病不是生理性的,在心裏,不肯去,顧美童一氣之下,自己去了醫院,替他詢問醫生,把他們這些年的夫妻生活狀況說了,醫生的一席話,讓她無比汗顏,才知道羅武道不行了的根本原因,在自己身上。然後,她又順道做了個婦科檢查,檢查結果卻讓她大跌眼鏡,她竟然患有卵巢先天性器質病變,也就是說,別的女人的卵巢是生產卵子的,她的卵巢卻是個無卵可排的擺設……
從醫院出來,她就覺得天都塌下來了,她恨過天恨過地,甚至還恨過父母給了她一具不健全的身體,可恨有什麼用呢?就算她把這個世界恨成烏黑一片,她照樣生不了孩子做不了母親。
她思前想後,沒有把自己不能生育的事告訴羅武道,也更沒把羅武道之所以變成這樣,是她造成的原因告訴他。如果造成今天這樣的局麵,必須有個人承擔責任的話,那個人,肯定是她了,承擔責任是個累人的活,會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她沒那麼強大,也擔不起這個責任,不如裝傻,讓羅武道扛著去吧,至少這樣,她不必小心翼翼地像欠了他似的,那滋味一定是很難受的,她想保住在羅武道麵前的優越感,不能讓羅武道因此變成了翻身的奴才,鎮壓了她的驕傲。
所以,從那以後,她不再催羅武道去看醫生,甚至也不再在黑夜裏撩撥他的疲軟的身體配合自己完成造人大計了,因為失敗經曆太多,羅武道幾乎也不再碰她,就像一個識趣的人,不在主動地自取其辱。如果父母或是朋友問她怎麼還不要孩子,顧美童就會無比高調地說,現在丁克家庭流行著來,雖然追逐物質的時尚生活他們沒這本錢,可追逐精神時尚,是不需要成本的,她喜歡眼下這種日子,不想生個孩子給自己畫地為牢。
可是,在這個晚上,羅武道說他的父親來電話了,顧美童知道十有八九又是問他們什麼時候要孩子,就沒吭聲,瞥了他一眼,等他下文,然後琢磨用一句話把羅武道堵得啞口無言。
果然,羅武道說:“我爸說咱該要孩子了。”
顧美童慢條斯理地說:“就咱倆?”說著,指了指自己的身子:“就我這片地,一365天,你撂荒360天,你指望我怎麼懷孕?你當我是聖母啊,沒男人碰就能懷孕?”
羅武道又羞又惱:“就算你360天撂荒,那5天呢?至少那5天我是耕耘的。”
“得了吧,就你那把歪把子破槍,偶爾放一槍也是跑偏打歪,還真把自己神槍手了啊,告訴你爹,我不打算生了,丁克多好,逍遙自在,再說了,就算我生了,你也養不起,我不想生個孩子出來讓你當阿貓阿狗地拉扯。”顧美童就躺下了,她不想就這個問題多糾纏,雖然她可以裝得理直氣壯,可內心卻是虛的。
“怎麼養不起?窮有窮的養法,富有富的養法,孩子怎麼養怎麼長,我父母家當年窮得連隔夜糧都沒有,還不照樣把我們哥仨養大了?”羅武道據理力爭:“你為什麼要吃避孕藥?”
雖然顧美童聲稱不要孩子,可,就算她不要,總也有歪打正著懷孕的時候啊,所以,為了避疑,顧美童就弄了一瓶維生素C片,撕掉了標簽,當成避孕藥糊弄羅武道,說是要堅決把丁克進行到底。
顧美童瞪了他一眼:“就你,舉而不堅,種子的質量肯定高不到哪兒去,我可不想生一個有先天缺陷的孩子揪一輩子心,我當然要避孕了。”
羅武道氣得額頭青筋直跳,在黑暗裏攥著拳頭,都恨不能揍她一頓了:“你能不能別無理攪三分?你是沒瞧得起我,壓根就不想給我生孩子對不對?”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顧美童懶洋洋地翻了個身,把被子往頭上一拽:“我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