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八年來每個生日,爸爸都要我在媽媽墓前跪足十二小時贖罪。
爸爸說,是我害死了媽媽,我生來有罪。
我考上大學那天,爸爸撕碎我的錄取通知書:“你的罪還沒贖完,還想去享福?”
我被送進工廠流水線,開始了無望的擰螺絲生活。
直到我整理雜物時無意中翻出媽媽生前的日記,看到那行字......
“念念,這些舊事就別查了。”繼母溫柔地摸著我的頭。
我抬起頭,第一次直視她的眼睛。
對不起,我必須查。
1
清晨五點,天還沒亮,我就被繼母叫醒了。
“念念,該去給你媽上墳了。”
她的聲音溫柔得像春風,卻讓我渾身發冷。
我穿上那件洗得發白的外套,拎著昨晚準備好的祭品,一個人走向郊外的墓園。
路上很安靜,隻有我的腳步聲。
今天也是我的生日,可是十八年來,我生日這天,都要在母親的墓前跪滿十二個小時。
爸爸說,這是贖罪。
因為我奪走了母親的命。
墓碑上的照片裏,母親笑得很溫柔。
我跪下去的時候,膝蓋撞在石板上,傳來鈍鈍的疼。
“媽,我又大一歲了。”
我小聲說著,像是在跟一個陌生人打招呼。
十二個小時後,天已經黑透了。
我撐著墓碑站起來,雙腿早就麻木了,走起路來一瘸一拐。
回到家的時候,客廳裏燈火通明。
餐桌上擺著一個三層的奶油蛋糕,上麵插著十九根蠟燭。
我愣了一下,心裏湧起一絲暖意。
“哥,快許願!”繼母笑著催促。
繼兄林驍坐在主位上,周圍是爸爸和繼母,還有幾個親戚。
我站在門口,看著那些蠟燭的光。
原來今天也是林驍的生日。
不對,林驍比我大一歲,他應該是十九歲。
“念念回來了?”繼母看到我,臉上的笑容沒有變,“快去洗手吃飯,今天做了你最愛吃的紅燒肉。”
我低著頭走進廚房。
水龍頭裏流出的水是冰的,我搓著手指,指甲縫裏還有墓園泥土的黑色。
等我出來的時候,蛋糕已經切好了。
餐桌上確實有紅燒肉,但盤子已經空了大半。
“念念,來,吃飯。”繼母招呼我。
我剛要坐下,爸爸突然開口了。
“站著吃。”
他連眼皮都沒抬,隻是夾了一塊排骨放進碗裏。
我握緊了筷子,指節發白。
“爸,今天是念念生日。”繼母的聲音很輕。
“她也配過生日?”爸爸放下筷子,終於看向我,“林念,我已經給你在南區的電子廠找好工作了,明天就去報到。”
我的心一沉。
“爸,我......我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了。”
話音剛落,整個餐廳都安靜了。
爸爸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
“你說什麼?”
“市一中給我打電話,說錄取通知書寄到家裏了,我考上了。”
啪。
一個耳光扇在我臉上。
我的頭偏向一邊,耳朵裏嗡嗡作響。
“誰允許你考大學的?”爸爸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我,“你媽的命都沒了,你還想去享福?”
我捂著臉,眼淚不受控製地流下來。
“國棟,別激動,孩子也是一片好心。”繼母走過來扶住爸爸。
“好心?”爸爸冷笑,“她要是真有孝心,就該去工廠賺錢,多賺錢把驍兒供出國,而不是在這裏做夢!”
我張了張嘴,想說我考了全市前十,想說我也想讀書。
但是我什麼都沒說出來。
因為我知道沒用。
從我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就欠了這個家一條命。
“明天早上七點,廠裏的人會來接你。”爸爸說完,重新坐下,“都別管她,吃飯。”
2
餐桌上又恢複了說笑聲。
我轉身走進雜物間。
那是我在這個家的臥室。
不到五平米的空間裏,堆滿了廢舊的紙箱和工具。
我的床是一張折疊的行軍床,棉被薄得能看見裏麵的棉絮。
我躺下去,看著天花板上的黴斑。
十八歲生日快樂,林念。
我是怎麼成為這個家的罪人的?
這要從十八年前說起。
那天是母親的預產期,爸爸送她去醫院。
醫生說母嬰平安,是個健康的女嬰。
爸爸在產房外等了一整夜,第二天抱著我回家的時候,笑得合不攏嘴。
但是到了第三天,母親突然大出血。
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爸爸抱著母親的屍體哭到昏厥,醒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掐死繈褓裏的我。
是外婆攔住了他。
“晚慈都走了,你還要殺了她留下的唯一骨肉嗎?”
爸爸鬆開手,看著我的眼神像在看仇人。
從那以後,我就成了“克母”的災星。
滿月酒沒辦,百日宴沒辦,連個像樣的名字都是外婆取的。
林念。
念著死去的母親。
外婆在我三歲的時候也去世了。
爸爸很快就再婚了,沒想到爸爸娶的是母親生前最好的朋友蘇婉。
繼母嫁進來的時候,還帶著一個兒子,林驍,隻比我大十個月。
從那天起,這個家就徹底變了。
3
我從主臥搬到客房,又從客房搬到雜物間。
一日三餐變成了兩餐,新衣服變成了林驍穿剩下的舊衣服。
繼母總是笑眯眯地對我說:“念念啊,你要懂事,不能讓你爸爸傷心。”
然後轉身就給林驍買最新款的球鞋。
我懂事。
我每天淩晨五點起床,做完全家人的早餐再去上學。
我從來不要零花錢,因為我知道開口就是找罵。
我成績很好,每次都是年級前三,但是家長會從來沒人來開過。
老師有一次問我:“林念,你爸媽是不是不關心你?”
我搖頭:“他們很忙。”
老師歎了口氣,沒再說話。
高三那年,我拿到了市一中的保送資格。
那天我特別開心,想著終於可以離開這個家了。
我回家的時候,看到爸爸在書房裏跟繼母說話。
“驍兒要去英國讀書,學費加生活費一年要四十萬。”
“家裏的錢還夠嗎?”
“夠是夠,但是念念也要上大學了。”
繼母的聲音突然停了一下。
“念念就讓她去工廠吧,女孩子讀那麼多書也沒用,還不如早點出來賺錢。”
“也對。”爸爸的聲音裏聽不出任何猶豫。
我站在門外,手裏的保送通知書慢慢皺成一團。
那天晚上,我把通知書藏在了床板底下。
我告訴自己,等高考結束,等我拿到錄取通知書,他們就會改變主意的。
可是我錯了。
4
電子廠在城南的工業區,車間裏永遠是機器轟鳴的聲音。
我被分配到流水線上,每天重複同樣的動作。
擰螺絲,檢查,裝盒。
工作十二個小時,中間休息半小時。
工資三千塊,直接打到家裏的賬戶上。
第一個月結束的時候,我問組長能不能預支一百塊。
“要錢幹什麼?”組長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眼神很凶。
“我想買套換洗的衣服。”
“那你問家裏要啊。”
我沒再說話。
晚上回到宿舍,我用冷水洗了工作服,掛在窗邊。
第二天穿的時候還是濕的,貼在身上冰涼刺骨。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三個月。
某天下班後,我照例回家拿換洗衣服。
雜物間的門虛掩著,我推開門,看到地上散落著一些紙箱。
那些紙箱是我以前收集的,裏麵裝著母親的遺物。
外婆去世前,偷偷把這些東西給了我。
“你媽媽留下的,以後是你的。”
我蹲下去整理,突然看到一個牛皮紙袋。
袋子裏是一本日記,封麵已經泛黃了。
我翻開第一頁,看到母親娟秀的字跡。
“今天去產檢,醫生說寶寶很健康,預產期是三月十五號。我好期待見到她。”
我的眼淚掉在紙上,把字跡暈開了。
我一頁一頁往後翻,看到母親記錄的每一天。
她寫她給我準備的嬰兒房,寫她想好的名字,寫她對未來的期待。
“如果是女兒,我想叫她念念,念念不忘,必有回響。我希望她健康快樂,不要像我一樣懦弱。”
翻到最後幾頁,我的手突然停住了。
“三月十二號,婉婉今天又給我送湯了,說是專門給產婦補身體的。可是我喝完總覺得不舒服,頭暈,還有點惡心。我跟國棟說了,他讓我別多想,說是孕晚期正常反應。”
“三月十三號,今天又喝了婉婉的湯,還是不舒服。我問她放了什麼,她說是老母雞和紅棗。可是我總覺得有股怪味。”
“三月十四號,明天就要生了,我好緊張。婉婉說她會一直陪著我,讓我放心。國棟今天很忙,說公司有事,可能不能一直陪產。我有點難過,但是我理解他。”
後麵的日記就沒了。
我握著本子,總感覺後麵還有什麼重要的東西被認為掩藏了。
5
婉婉,應該就是蘇婉了。
我突然想起什麼,翻箱倒櫃找到了母親的產檢報告。
報告上清清楚楚寫著:產婦身體健康,無任何妊娠並發症風險。
那為什麼會產後大出血?
我拿著日記和報告,腦子裏一片混亂。
突然,雜物間的門被推開了。
繼母站在門口,目光落在我手裏的日記本上。
“念念,你在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