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書房內的燭火輕輕一跳,在牆壁上投下搖曳的影子。
宋遠橋持著書卷的手停在半空,他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兒子,仿佛第一次認識他。
“你說什麼?去大都?”他的聲音低沉,充滿了震驚與不解,“胡鬧!大都乃是元廷腹心,龍潭虎穴,高手如雲。你孤身一人前往,與送死何異!”
“父親,孩兒並非孤身一人。”宋青書神色平靜,目光堅定,沒有因父親的嗬斥而有絲毫動搖,“孩兒可以帶上兩名精幹的師弟,以采買藥材為名,暗中行事。我們不與任何人發生正麵衝突,隻為查探虛實。”
他上前一步,聲音清晰而有力。
“如今敵暗我明,我們對那幕後之人的所有了解,都來自於被動的防守。這太被動了。我們不知道他們下一步會做什麼,不知道他們還有多少後手。與其坐等山雨欲來,不如主動出擊,將主動權握在自己手裏!”
“主動權?”宋遠橋眉頭緊鎖,這個詞對他而言太過陌生,也太過冒險。
“沒錯。”宋青書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六大派圍攻光明頂在即,這是天下皆知的大勢。那幕後黑手必然會利用這段時間,布下更多的陷阱。我們若是按部就班,等到與其他五派會合再一同出發,便會徹底陷入對方的節奏。但如果我們能提前一步,潛入大都,查清丐幫內部的脈絡,甚至順藤摸瓜,找到那個藏在陳友諒背後的人......”
他沒有再說下去,但那未盡之言所蘊含的巨大戰略價值,已經讓宋遠橋的心神為之劇震。
這已經不是一個弟子對江湖恩怨的看法,而是一個棋手,對整個棋局的俯瞰與謀劃!
然而,理智與情感依舊在宋遠橋心中激烈交戰。
這是他唯一的兒子,是他失而複得的驕傲。
讓他去冒如此奇險,他如何能下這個決心?
就在這片沉重的寂靜中,一個冷峻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師兄,我倒覺得,青書此議,可行。”
話音未落,俞蓮舟那清瘦而挺拔的身影已經走了進來。
他麵無表情,但那雙素來嚴厲的眼中,此刻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決斷。
“二弟?”宋遠橋愕然。
他怎麼也沒想到,七人中性子最穩、執法最嚴的俞蓮舟,竟會支持如此冒險的計劃。
俞蓮舟走到二人麵前,目光先是在宋青書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中竟罕見地帶著一絲欣賞,隨即轉向宋遠橋。
“師兄,你我都知道,青書早已不是昔日的青書。他有智,有勇,更有遠超同輩的洞察力。”他一字一頓地說道,“讓他留在山上,固然安穩,卻也是將一柄已經開鋒的利劍,重新藏回鞘中。這柄劍,隻有在最凶險的地方,才能發揮出最大的用處。”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銳利。
“不錯,大都的確是龍潭虎穴。但正因如此,才沒有人會想到,我武當派竟敢派人先行潛入。此乃兵法中的出其不意,攻其不備。風險雖大,可一旦功成,我武當便能從這盤死棋中,徹底跳脫出來,反客為主!”
俞蓮舟的話,像一柄重錘,狠狠砸在了宋遠橋的心坎上,將他最後的一絲猶豫也砸得粉碎。
是啊,他看到了兒子的成長,卻下意識地還想將他護在羽翼之下。
可雄鷹,終究是要搏擊長空的。
宋遠橋緩緩坐下,閉上雙眼,仿佛在瞬間蒼老了許多。
許久,他才重新睜開眼,那眼中已是一片決然。
“好。”
他隻說了一個字,卻重如泰山。
他看向宋青書,神情無比鄭重:“我允你先行下山,暗中調查。你可以從三代弟子中,挑選兩名你信得過的師弟隨行。門中事務,我會為你安排妥當,對外隻宣稱你們三人下山采買藥材,歸期不定。”
他從書案的抽屜裏,取出一塊小巧的玄鐵令牌,遞了過去。
令牌上,一麵刻著太極圖,另一麵則是一個古樸的“宋”字。
“這是我的私印令牌。持此令,山下武當所屬產業,皆可由你任意調動。錢財、人手、情報,但凡所需,皆無掣肘。”
這塊令牌,代表的不僅僅是方便,更是宋遠橋,乃至整個武當高層,對他毫無保留的信任。
“孩兒,定不負父親所托!”宋青書雙手接過令牌,重重一揖。
“去吧。”宋遠橋揮了揮手,聲音中帶著一絲疲憊,更多的卻是欣慰與期盼,“記住,萬事以保全自身為要。武當,等你們回來。”
從書房出來,夜風撲麵,宋青書隻覺得胸中一股豪氣勃發。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才真正擁有了改變這個世界格局的資格。
然而,還未等他走下台階,一名小道童便提著燈籠匆匆跑來。
“青書師兄,師祖......師祖讓你過去一趟。”
再次來到後山那間簡陋的茅屋,張三豐依舊盤膝坐在蒲團上,仿佛從未動過。
他沒有問宋青書的計劃,也沒有提任何關於陰謀的事,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你要下山了?”
“是,師尊。”
“江湖,比你想的更大,也更複雜。”張三豐緩緩說道,“你如今鋒芒初露,已有宗師氣象,但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我傳你太極劍,是讓你懂得何為‘守’,何為‘化’,而不是讓你去爭強鬥狠。”
他頓了頓,那雙仿佛包容了天地的眸子,閃過一絲深邃的智慧。
“記住一句話。武當以‘不爭’爭,行事當記輕重。”
宋青書心中一震,細細咀嚼著這十個字。
不與人爭一時之長短,方能爭萬世之格局。
分清主次,抓住要害,不被細枝末節所牽絆。
這不僅是武學至理,更是行事的大智慧。
“弟子謹記師尊教誨。”他再次叩首,心中一片清明。
“去吧。”張三豐揮了揮手,緩緩閉上了眼睛。
翌日清晨,武當山門之外。
經過數日的盤桓,峨眉派一行人終於準備啟程離去。
氣氛有些尷尬,經曆了比武和論辯的雙重失利,大多數峨眉弟子都低著頭,神色黯然,尤其是丁敏君,更是躲在人群最後,連看都不敢看武當派眾人一眼。
滅絕師太臉色冷硬如鐵,與前來送行的宋遠橋、俞蓮舟等人簡單地拱手作別,便冷哼一聲,轉身便走。
“師太慢走。”宋遠橋客氣地說道,臉上看不出喜怒。
宋青書作為三代弟子代表,也隨眾送行。
他站在人群中,目光平靜。
峨眉派的隊伍開始緩緩移動,朝著山下的方向走去。
就在此時,走在隊尾的一個身影,卻忽然停下了腳步。
那是一個身穿淡綠色衣裙的少女,身姿婀娜,清麗絕俗。
她猶豫了片刻,似乎在做什麼艱難的決定,最終,還是毅然轉過了身。
周芷若清冷的目光穿過人群,定格在宋青書的臉上,輕聲喚道:“宋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