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京城南城,一處龍蛇混雜的巷弄深處。
錢忠端著一杯劣質的粗茶,坐在一個油膩的茶攤邊,目光卻像鷹隼般,死死鎖定著街對麵“德勝祥”綢緞莊的後門。
他像一個最有耐心的獵人,靜靜觀察著獵物的巢穴,尋找著最薄弱的那一環。
情報網早已鋪開,目標也已選定。
皇商趙德勝的賬房先生,陳七。
此人賬算得尚可,但為人懦弱,且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嗜賭如命。
在錢忠這種老江湖眼中,一個人的弱點,就是拴在他脖子上的狗鏈。
隻要輕輕一拉,就能讓他跪下。
黃昏時分,一個賊眉鼠眼的中年人從後門溜出,正是陳七。
他熟門熟路地拐進小巷,直奔京城最大的地下賭場――快活林。
錢忠嘴角浮現一抹冰冷的笑意,他將一枚銅板扔在桌上,起身跟了上去。
今晚,他要為這位陳七先生,量身打造一個家破人亡的殺豬盤。
快活林內,人聲鼎沸,空氣中彌漫著汗水、劣酒和貪婪混合的刺鼻氣味。
陳七今晚的手氣好得出奇。
不過半個時辰,他麵前的碎銀子就堆成了一座小山,足有上百兩。
贏錢的快感讓他麵紅耳赤,得意忘形,感覺自己就是賭神附體。
“陳七爺,外場這些小打小鬧有什麼意思?”一個賭場的老手湊過來,滿臉堆笑地慫恿道,“真正的好漢,都在內場玩大的!一晚上贏個千八百兩,跟玩兒似的!”
陳七被吹捧得暈了頭,又被“千八百兩”的幻夢衝昏了理智,想都沒想,便抱著自己的銀子,昂首挺胸地走進了那道尋常賭客絕不敢踏足的珠簾。
一夜之間,天堂地獄。
當第一縷晨光照進賭場時,陳七雙目無神地跪在地上,渾身抖如篩糠。
他不僅輸光了所有錢,還簽下了一張蓋著血手印的欠條。
五百兩。
一個足以將他全家賣掉都還不清的天文數字。
翌日,絕望的審問如期而至。
陳七被兩個凶神惡煞的賭場打手,像拖死狗一樣拖進了一處僻靜的貨倉。
“陳七,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今天要是拿不出錢來,就先卸你一條胳膊!”打手頭子將一把雪亮的短刀,拍在他因恐懼而扭曲的臉上。
冰冷的觸感讓陳七魂飛魄散,褲襠一熱,竟是當場失禁。
“好漢饒命!好漢饒命啊!再給我幾天時間,我一定想辦法!”他磕頭如搗蒜,涕淚橫流。
就在此時,貨倉的門被推開。
錢忠扮作一個路過的富商,皺著眉頭走了進來。
“吵吵嚷嚷,成何體統?”他先是故作不悅地嗬斥了一句,隨即看到跪在地上的陳七,臉上露出“驚訝”之色,“這不是德勝祥的陳賬房嗎?這是怎麼了?”
打手頭子得了授意,立刻換上一副凶惡的嘴臉:“這位爺,這孫子欠了我們五百兩賭債,您可別多管閑事!”
錢忠“哦”了一聲,走到陳七麵前,溫言安撫道:“陳賬房,莫怕。區區五百兩,算不得什麼大事。”
他從袖中取出一遝銀票,隨手扔給打手頭子:“錢我替他還了,人,我帶走。”
打手們拿了錢,立刻換上諂媚的笑容,千恩萬謝地退了出去。
貨倉內,隻剩下驚魂未定、尚在失神的陳七,和一臉溫和笑意的錢忠。
恩威並施的心理攻勢,徹底擊潰了陳七最後一道防線。
他看著這位“救命恩人”,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嚎啕大哭起來。
在錢忠不著痕跡的引導和“關懷”下,他將自己知道的一切,和盤托出。
“恩公啊!您有所不知,我們東家......我們東家最近也是焦頭爛額啊!”
“他確實資金緊張,連祖宅都拿去抵押了,就為了湊錢買那什麼鹽引!”
“他最近整日將一枚羊脂玉佩帶在身上,寶貝得跟性命一樣,誰都不許碰!”
“最關鍵的是,”陳七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說道,“我無意中聽到,東家之所以能得到這個天大的消息,是因為他有一次請一位在戶部當差的故友喝酒,那位故友酒後吐了真言!”
錢忠心中一動,追問道:“哦?那位故友是何身份?”
陳七努力回憶道:“具體叫什麼,我記不清了,好像叫‘張三’還是‘李四’來著。聽說是因為貪墨,早就被戶部革職了,如今就住在城南的破落戶區,整日借酒消愁,慘得很!”
錢忠心中大喜過望!
他認為自己已經抓住了線頭的最關鍵一端!
戶部尚書府,何彰心急如焚地向沈煉報告著錢忠的最新動向。
沈煉卻正站在後院的荷花池邊,悠閑地將一把魚食撒入水中。
五彩斑斕的錦鯉立刻蜂擁而至,攪起一池漣漪。
他聽完彙報,隻是淡淡一笑。
“一條多疑的魚,是不會吃直接扔到嘴邊的餌的。”
他看著鯉魚們瘋狂搶食,平靜地說道:“你得讓它看到別的魚都在搶,而且還得讓它自己費力從淤泥裏把餌翻出來,它才會覺得這是最安全的食物。”
這番將人心博弈比作喂魚的從容與掌控力,讓一旁的何彰看得心驚膽戰,對沈煉的敬畏又深了一層。
錢忠毫不費力地在城南那片散發著黴味的破落戶區,找到了那個窮困潦倒、滿身酒氣的落魄書吏――孫德才,也就是陳七口中的“李四”。
他沒有直接威逼,而是買了好酒好菜,扮作一個同情其遭遇的遠房同鄉,與孫德才對飲起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在錢忠高超的語言引導下,孫德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終於“吐露”了那個壓在心底的“真相”。
“兄弟啊!我......我冤枉啊!”他拍著桌子,滿臉的恐懼與悔恨,“我就是因為無意中看到了一份關於‘漠北商路’的絕密卷宗,才被上司栽贓陷害,丟了官職,就是為了滅口啊!”
“那卷宗裏......不僅有商路地圖,我還隱約看到了......看到了宮裏一位惹不起的大太監的身影!”
“我心裏憤懣,那天喝多了,就......就跟我的好友趙德勝吐露了此事,誰知道......誰知道害了自己啊!我現在終日活在被滅口的恐懼中,生不如死!”
說到激動處,孫德才像是下了某種決心,顫抖著從懷裏掏出一角被燒毀的紙片。
那焦黑的紙片上,依稀可見“漠北”、“密奏”等幾個殘缺的字樣。
他將紙片死死塞進錢忠手裏,涕淚橫流地哀求道:“這是我當時拚死偷藏的唯一證據!大哥,求您高抬貴手,就當我什麼都沒說,忘了我這個人!否則,我們都得死啊!”
說完,他便抱著酒壇,嚎啕大哭,狀若瘋癲。
深夜,南城客棧。
錢忠將那張燒焦的紙片放在油燈下,眼神亮得嚇人。
他將所有線索在腦中飛速串聯:趙德勝的資金緊張、那枚神秘的宮中玉佩、賬房陳七的證詞、落魄書吏孫德才的哭訴、以及這份從火場裏搶出來的絕密卷宗殘片......
一切,都完美地指向一個結論!
一個天大的富貴機會,因為執行者是個沒錢沒勢的蠢貨,而出現了致命的漏洞!
他再無半分懷疑,提筆給遠在揚州的錢四海寫下密信。
信的結尾,隻有八個字,字字都透著貪婪與急切:“人傻,錢多,速來,可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