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陸長風麵不改色,直接將手中《千金方》第三十卷“針灸篇”遞給武靈筠:“下官在看藥王行針之法。”
武靈筠邁步走近,一把奪過書卷,仔細查看。
書上還殘留著她之前塗藥的痕跡,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等她看完遞給張守拙。
張守拙也不信邪地死盯著上麵的字句,恨不得鑽進書裏,但依然沒看出什麼端倪。
陸長風心中冷笑,功法藏在《千金方》三十篇中,除了第一篇序言比較明顯,剩下的,若非早有準備,根本看不出來,畢竟藥王也是人,還是個老人,他的手抄本並非一字不錯,偶爾會有塗改痕跡,筆畫未盡或者缺筆,也可以理解成筆誤,若是意識不到,永遠也發現不了!
不過現在......
想發現也晚了——塗的藥幹了,字跡也變得模糊了,想要重新找出所有缺筆字跡,已經找不到了,而功法這東西,差之毫厘,謬以千裏!
現如今,唯一的全篇,隻在陸長風腦中!
陸長風坦然自若。
“看到哪了?”
武靈筠見張守拙搖頭,重新拿回書,目光銳利地盯住陸長風。
陸長風不假思索,流暢應答:“回縣主,正看到‘婦人產後中風,灸百會、風池’一節。藥王詳述了灸療的時機、艾炷大小與壯數,下官正揣摩其中針對不同體質患者的細微調整。”
武靈筠仔細比照,發現一字不差,接著追問道:“那你看完可有什麼心得?”
陸長風略一沉吟,語氣平和:“藥王用藥用針,看似平正,實則對病症根源把握極準,譬如產後中風,他不僅治標,更在後續方中兼顧補血益氣,旨在恢複患者本源,這般‘既病防變’的遠見,確非尋常醫者所能及。”
又是滴水不漏......
武靈筠眉頭緊鎖,心中的疑慮反而因陸長風的過於鎮定而加深,張守拙也覺蹊蹺:剛開始的時候,這個陸長風在看《醫家要鈔》,此書一共三十五卷,可這才過去多久,他竟然把三十卷的《千金方》也看到了最後一卷......
如此情形,要麼是看書極快,非常人能及!要麼,就是他在書中發現了什麼,這才棄了《醫家要鈔》直奔《千金方》最後一卷!
他的直覺告訴他,更可能是後一種。
情況不對!
張守拙立刻道:“陸典藥看書好快啊,我們離去時,你分明在看《醫家要鈔》第五卷,這才多久,竟已捧起《千金方》第三十卷,莫非......是這最後一卷中,有什麼特別的東西,勾住了你陸典藥的心神?縣主,不可不防啊!”
此言一出,武靈筠立刻抓住了那絲古怪,目光驟然一寒,周身氣機湧動,隱隱泛起一絲令人心悸的晦暗氣息,仿佛有無數細小的毒蟲在虛空中嘶鳴。
她冷眼直視陸長風,整個典籍室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張守拙,你找死......
陸長風心中怒火升騰,麵上依舊波瀾不驚,迎著兩人逼視的目光,坦然道:“張太醫令觀察入微,不錯,陸某確實已將那三十五卷《醫家要鈔》盡數翻閱完畢,包括《千金方》前二十九卷,以及方才這最後一卷。”
“盡數看完?”
武靈筠一愣,沒料到是這個答案,周身氣息微微一滯。
張守拙當然不信,立刻從地上撿起《醫家要鈔》第九卷,飛快翻到一頁,問道:“既然陸典藥已看完,那請問!此卷所言‘骨蒸勞熱’,夜熱早涼,其脈弦細,當以何方為治?其理何在?” 他刻意選了個需要辨證的複雜病症,存心考校。
你不是‘看’完了嗎?
那我就當你‘背’完了!
隻要背錯就是有鬼,欺瞞縣主,嚴刑拷打,不愁問不出話!
張守拙公報私仇,直接設套。
陸長風當然明白,心中殺意暴起,麵上漠然說道:“此乃陰分伏熱,深留筋骨所致。當用青蒿鱉甲湯主之,以青蒿芳香透絡,引邪外出;鱉甲直入陰分,滋陰搜邪;知母、丹皮佐之,清熱涼血,本方之意,不在發汗,而在宣透陰分伏熱,使熱由陰分透出陽分而解。張太醫令,可要陸某將藥物分量與隨症加減之法一並說出?”
張守拙臉色-微變,又不信邪地抓起《千金方》第二卷,問及一例“風眩頭昏”的針灸治法。
陸長風再次對答如流,不僅說出穴位,連下針深淺、艾灸壯數都分毫不差。
武靈筠周身的晦暗氣息漸漸收斂,眼中的寒意被一絲驚異與好奇取代。
她上下打量著陸長風:“你......叫什麼名字?”
這等過目不忘之能,絕非凡俗。
“下官陸長風。”
陸長風平靜回答。
張守拙見武靈筠態度軟化,心感不妙,還想糾纏:“縣主,他......”
“先生!”
青黛的聲音及時在門口響起。
她快步走入,對著陸長風躬身一禮,語氣急促道:“先生,靈樞院有急症,需您即刻回去定奪!”
陸長風心中一鬆,順勢對武靈筠拱手:“縣主,職責所在,下官告退。”
說罷,不再給張守拙發難的機會,與青黛一同迅速離開了典籍室。
武靈筠望著陸長風離去的背影,眼神閃爍,若有所思。
張守拙則麵色鐵青,急聲道:“縣主!此事絕非巧合!那陸長風定是在書中發現了什麼,這才急於脫身!此子心機深沉,寧殺錯,不放過啊!”
他語氣中的嫉恨與挑撥幾乎溢於言表。
然而,武靈筠的反應卻出乎他的意料。
她非但沒有動怒,反而用一種極其冷淡,甚至帶著幾分譏誚的目光掃向張守拙,仿佛在看一個跳梁小醜。
“張守拙。”
她紅唇輕啟,冷冷道:“你是在教本縣主做事?還是......在拿本縣主當傻子?”
張守拙渾身一僵:“下官不敢!”
“不敢?”
武靈筠冷哼一聲,目光銳利如劍,直刺張守拙內心:“別以為我不知道,這個名字我昨天就聽過了!他治好了你們太醫署那群廢物治不好的壽陽王薛崇胤!”
張守拙臉色陡然變了。
武靈筠道:“他方才對答如流,將你我的考校盡數接下,已經證明了他有過目不忘之能!如此人物,看書記得快些,有何奇怪?莫非這天下的聰明人,在你張太醫令眼中,都成了別有用心之徒?!”
“還是說......”
武靈筠話鋒一轉,語氣愈發森寒:“你是因為自己醫術不精,找不出功法,又嫉妒他人之能,便想借本縣主之手,來替你排除異己,發泄私憤?”
這一連串的質問,如同一個個響亮的耳光,扇得張守拙頭暈眼花,冷汗瞬間濕透了後背。
他這才意識到,這位看似驕橫的縣主,心思竟如此通透!
“下官......下官絕無此意!”
張守拙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發顫。
武靈筠都懶得再多看他一眼,不耐地揮了揮手:“滾起來!看著你就礙眼!”
她目光再次投向陸長風離去的方向,眼中閃過一絲欣賞與好奇:“過目不忘,醫術通神......這公主府,倒是來了個有趣的人。”
她低聲自語,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斜睨張守拙:“比起某些隻會搬弄是非的廢物,可強太多了!”
說罷,她不再理會麵如死灰的張守拙,轉身對叫來的隨從吩咐道:“將這些孫思邈的手抄本,全部裝箱,帶回府去!一本也不許落下!本縣主慢慢找!”
幾個隨從麵麵相覷:“縣主,這......璿璣閣的規矩......”
“規矩?”
武靈筠冷笑道:“我武家的人,就是規矩!太平公主若問起,便說本縣主借去研讀醫理,她還能為此等小事與我阿耶撕破臉不成?我又沒動武功秘籍!速辦!”
“是!”
隨從們立刻領命行動。
張守拙跪在地上,看著武靈筠決絕的背影和正在被打包的手劄,心中一片冰涼,不過,他並不覺得自己的懷疑有問題。
《千金方》、《千金翼方》是孫思邈最享譽盛名的著作,本就最可能做手腳,而且這兩部都是尋常醫理,以陸長風的醫術,根本沒必要在有限的時間裏看這兩套書,這點從他進來直接翻《醫家要鈔》也能看出來,他要的是內傷療法!
那他為什麼死盯著《千金方》?
這裏麵一定有問題!
必須回稟孫師兄!
......
另一邊。
陸長風走出璿璣閣,重見天日,不禁輕舒一口氣,轉而對青黛笑道:“多謝你解圍了,青黛。”
他目光溫和,笑容真誠。
青黛微微垂首,白皙的耳垂悄然染上了一抹極淡的緋色,聲音平穩地回應道:“先生言重了,此乃奴婢分內之事。武縣主身份尊貴,性情......直接,張太醫令又對先生心存芥蒂,奴婢見機行事,隻望未曾誤了先生的事。”
陸長風笑道:“恰到好處,何談誤事?若非你來得及時,隻怕我還要費些唇舌與那兩位周旋。”
他頓了頓,目光認真地看著她:“隻是,靈樞院當真有事?還是你......”
青黛抬起眼簾,眸光清亮,坦然道:“奴婢見武縣主去而複返,神色不善,恐生事端,故而假托急症,我有相熟之人,即便事後對質,亦無大礙。隻是擾了先生看書的雅興......”
“無妨。”
陸長風搖了搖頭,語氣輕鬆:“該看的,都已記下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頭,笑容裏帶著自信與灑脫。
看他這般神態,青黛的唇角也不自覺地微微上揚了一個極小的弧度,旋即迅速斂去,恢複平靜。
她輕聲道:“先生過目不忘,奴婢佩服。如今既已出來,先生是回靈樞院,還是......”
“先回去看看吧。”
陸長風舉步向前,語氣從容,“畢竟,‘急症’還需我去‘定奪’......這位武縣主是什麼修為?她練的是毒功吧。”
“是。”
青黛正色道:“武縣主師承天下‘十絕’之一,大宗師‘萬毒元君’肖常春,修煉《百劫瘟皇咒》,一身毒功,已入先天境界,能傷人於無形!先生一定要當心!”
陸長風點點頭:“嗯......對了,回去幫我準備點東西。”
青黛奇道:“先生準備做什麼?”
陸長風道:“要一條老狗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