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叔叔是好的。
他會在我碗裏偷偷多夾一塊肉,會在下雨天默默把傘放在我書包旁邊,會在我考了好成績時,眼裏流露出真實的欣慰。
但他從不敢當著媽媽的麵做這些。
有一次,我夜裏發燒,額頭燙得厲害。
我聽到李叔叔壓低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小茉好像發燒了,要不要去看看?”
然後是媽媽沒有任何起伏地回應:“死不了。”
三個字,像三根冰冷的針。
李叔叔沒再說話。
過了一會兒,我房間的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
一瓶退燒藥和一杯水被悄悄放在了門邊的地上。門又輕輕合上。
我在黑暗中,聽著他躡手躡腳離開的腳步聲,眼淚混著汗水流進鬢角。
那藥很苦,苦得我喉嚨發緊。
媽媽並非沒有情緒。
隻是她的情緒,從不直接落在我身上,卻處處因我而起。
弟弟樂樂不小心打碎了她的一個舊杯子,她隻是愣了一下,然後平靜地打掃幹淨。
可那天晚上,她做飯時,切菜的聲音格外用力。
我知道,那個杯子,可能也關聯著某個我不配知道的過去。
我盡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我學會了像貓一樣走路,安靜地吃飯,然後把自己關在房間裏。
我的房間朝北,終年不見陽光,帶著一股淡淡的黴味。和我一樣。
偶爾,在飯桌上,我的筷子不小心碰到碗邊,發出一點聲響。
媽媽會立刻蹙起眉頭,不是瞪我,而是垂下眼瞼,仿佛這聲音都是對她的折磨。
那一刻,我會立刻僵住,連呼吸都放輕。
我試圖做點什麼,來緩解這種令人窒息的僵硬。
我更加賣力地打掃衛生,把地板拖得光可鑒人。
我小心翼翼地照顧著樂樂,陪他玩積木遊戲,給他讀他早已聽膩的童話書。
樂樂很喜歡我,他叫我“姐姐”,聲音軟糯,帶著全然的信任。
他會把幼兒園發的小餅幹偷偷留一半給我。
每當這時,媽媽如果恰好看到,她不會立刻出聲製止。
但她會走過來,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動作,把樂樂牽走。
或者用“樂樂,來看看媽媽給你買了什麼新玩具”“樂樂,該洗手吃飯了”這樣的話語,把他從我身邊引開。
她不批評我,也不指責樂樂,隻是用行動清晰地劃下界限:
我的兒子,不應該和你太過親近。
有一次,在我的努力下,樂樂在幼兒園得了小紅花,興高采烈地舉給她看。
她難得地露出了笑容。我站在角落,心裏有一點微弱的希冀。
可她抬起頭,目光不經意地掃過我時,那笑容瞬間消失了,隻剩下一片空洞。
她摸了摸樂樂的頭,轉身走開。
我明白了。我做的任何事,都無法抵消我存在本身帶來的厭惡。
我的勤快,我的順從,或許都隻是“那個男人的種”惺惺作態。
提醒著她,看,這個流淌著肮臟血液的人,還在你眼前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