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又是一片寂靜，所有人都不敢置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林劍天也好半晌才回過神來，蹲下身想要碰碰她，但又怕她會排斥，隻能有些語無倫次地開口，“好、好，阿九，爹爹這就帶你回家......”

公儀九卻伸手牽住了他的手。

林劍天的眼眶霎時就紅了，幾乎有些喜極而泣了，又聲音沙啞地重複了一遍。

“阿九，我們回家。”

說著，他瞬間將其他人和事拋之腦後，小心翼翼地牽起她的手往自家的院子走去。

林蕭逸也欣喜地看著他們，臉上的怒容消退了不少，警告地回頭看了林耀祖等人一眼，便也跟了上去。

遮天蔽日的青隼也睨了他們一眼，隨後化作一道流光停在他肩膀上一同離開了，留下一地廢墟。

現場仍然無比寂靜，所有人都呆呆地看著他們的背影，幾乎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公儀九牽著林劍天的手，回頭看了他們一眼，什麼都沒有說，但那漆黑微涼的眼眸讓他們瞬間驚醒，下意識打了個寒顫。

“她、她怎麼......”

在他們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後，人群中終於想響起議論聲，林耀祖也忍不住開口了。

林家主給他和林瑤喂下丹藥護住經脈，便緩緩起身，看著公儀九等人消失的方向沉默良久，不知在想什麼。

林九，一個傻子，竟然當真如她母親虞夫人所說的那樣，在六歲這年恢複神誌了。

這到底是巧合，還是......

那所謂的神女轉世，真的確有其事？

......

剛離開瑤池院，林劍天就在轉角處身形一晃，鬆開公儀九的手掩住了半邊臉。

林蕭逸一驚，“父親！”

林劍天側身避開他們的視線，啞聲道：“先帶阿九回去，我隨後就到。”

林蕭逸明白他的意思，可仍有些放不下心，“父親，你......”

“快去，我死不了！”

林劍天沉下聲，聲音愈發沙啞。

林蕭逸一頓，隻得牽起公儀九的手，可正要抬步離開，卻發現自己怎麼也走不了。

六歲的妹妹不知是用了巧勁還是力氣大得驚人，竟紋絲不動地站在原地定定地看著他們的父親。

林劍天見她不願離去，以為她是被嚇到了，放緩聲音哄道：“阿九先回去，爹爹馬上就到......”

公儀九卻仍然直直地看著林劍天極力想掩蓋當仍然從指縫中溢出的血跡，問：“明明有很多解決辦法，為什麼偏偏要選擇最愚蠢的一種？”

“你的劍聖之名就是這麼來的嗎？”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林劍天真的愛女心切想給她討一個公道，也多了是機會，用不著當麵跟人硬碰硬。

若非林家主投鼠忌器，林劍天未必能活著走出瑤池院。

他要是死了，自己的子女也就失去了庇護，難道這個結果會更好嗎？

這在公儀九眼裏無比愚蠢，除了當眾彰顯他的愛女之心毫無用處，也讓她心中生出了一種莫名的怒氣，很難不想刨根問底。

以至於她說出來的這番話不帶絲毫情感，堪稱質問。

林劍天身形頓住，失了言語。

林蕭逸一驚，連忙道：“別問了阿九，你不是累了嗎，我們先回家好不好......”

公儀九卻仍然站在原地，像是不得到一個答案絕不罷休，她淡淡道：“用不著遮遮掩掩，我又不是傻子。”

林劍天的情況在她眼裏幾乎透明，還能活幾天她都能看出來。

根本就沒有隱瞞的必要。

空氣霎時一滯，像是某個字眼刺痛了他們的神經，林蕭逸的聲音戛然而止，先前的一絲溫情也瞬間不複存在。

可公儀九依舊沒有退讓的意思。

過了好一會兒，林劍天微微緩了緩，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半晌，不知想起什麼，冷硬蒼白的臉忽而笑了笑，終於帶著幾分歎息地開口，“你娘說得對，你確實很像我......”

公儀九一頓，以為他在岔開話題，但下意識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他，還是忍不住心生疑問。

......這哪像了？

她那個娘眼神不好使吧？

像是被她的模樣逗笑了，林劍天克製不住咳嗽了幾下，又歎了口氣，緩聲道：“阿九，抱歉，嚇到你了是不是，爹爹不是衝動，隻是沒想到你來得這麼快......”

什麼意思？什麼叫......

公儀九蹙眉正要開口，卻突然呼吸一滯，看著他極力強撐的麵容說不出話來。

什麼叫沒想到她來得這麼快？

難道說她要是沒“來”，沒有恢複神誌，沒有開口打斷，今天的結果就不是這樣嗎？

那林劍天想幹什麼？他想繼續留在那裏，和那些人同歸於盡嗎？

是了，他反正都要死了，早一點晚一點又有什麼區別，不如在還剩下一些實力的時候把會傷害他們的人送下地獄，屆時林蕭逸和其他幾位哥哥帶她遠走高飛，還少了一個引人注目的靶子和累贅......

他不是衝動，也不是愚蠢，他是什麼都算好了。

唯獨沒有算到公儀九來了而已。

見她還太小了，他不想讓她親眼看到這樣血腥場麵，這才帶她離開了。

而那時公儀九雖然不打算一直在林蕭逸麵前當傻子，但也還沒決定要不要暴露在所有的人目光下，以至於林劍天並沒有第一時間發現異常。

若是那時她沒有出聲，又或者再晚一點......

一時間，公儀九的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哽住了一樣，心情複雜得難以言表，除此之外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怒火變得更濃烈了，像是有什麼東西超出預料，她還拿對方沒辦法。

為什麼他們不能像公儀神族那些人一樣弱肉強食、爾虞我詐，這樣她多了是法子來應對。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見林蕭逸上前去給林劍天調息，公儀九深吸一口氣，將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緒壓下，冷冷道：“點他的神藏穴和膻中穴，先封藏心神再穩固氣機。”

林蕭逸有些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但還是鬼使神差地下意識照做。

而後林劍天的情況確實好了很多，隻是周遭分外寂靜，沒有人再說話。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直到林劍天的氣息穩固下來，拭去唇角的血起身笑道：“好了，多虧了阿九的辦法，爹爹已經沒事了。”

公儀九沒有吭聲，林劍天一時有些無措。

猶豫片刻後，他試探性地牽起她的手，“阿九，爹爹已經沒事了，我們先回家好不好？”

公儀九依舊沒有說話，手下意識往後縮了一下，但看著他蒼白溫和的麵容最終也沒有甩開。

林劍天微微鬆了一口氣，垂眼看了看躺在自己掌心的那隻小小的手，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眉眼很是柔和。

兩人一左一右，牽著小姑娘的手緩緩往前走，時不時溫聲細語地說幾句話，氣氛又變得溫馨起來，仿佛什麼艱難與隔閡都不複存在。

“阿九快看，就是這裏。”

兩人帶著她回了他們住的院子，這裏地處偏僻但並不荒涼，反而格外精致靜逸。

公儀九聞言抬眸，隻見匾額上筆走龍蛇地書寫著“思虞院”三字，周遭花香宜人，種滿了各種色澤的虞美人。

她很快就明白，這是為她那位神秘的母親布置的。

對方姓虞，名千尋，是林劍天在曆練途中遇見的，兩人互生情意，很快就走到了一起。

後來林劍天力排眾議與她成婚，恩愛不已，生的幾位子女也各個都是人中龍鳳，可以說是順風順水、風頭無兩。

可自從三年前虞夫人失蹤後，這個家就迅速分崩離析，困難接踵而至，各種謠言也甚囂塵上，落井下石的人數不勝數。

有人說林劍天被來曆不明的人迷惑了心智，幫別人養野種，也有人說他能有這些年的成就全是因為虞夫人，現在人一走他就不行了，所謂東陵劍聖不過是個攀附女人的廢物。

但不論外人怎麼說，都改變不了林劍天對她的思念，這滿園的虞美人就是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