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預產期在十月初,一翻日曆,正好是中秋節。
大家都說,那天出生的孩子命格好,可以保佑家人平安團圓。
婆婆為此整天燒香拜佛,祈禱我能在中秋節當天生產。
可是,在離中秋還有一天的時候,我感覺自己要生了。
婆婆急了,找民間偏方給我灌了推遲生產藥。
喝了藥,我撐到了淩晨十二點後生產,卻生下了一個窒息的死胎。
可我醒來後,丈夫把一個沉睡的嬰兒放到了我懷裏,神色欣喜。
“老婆,我們有兒子了。”
1
“媽,我疼,我要生了。”
“老公,快送我去醫院啊。”
公公婆婆對視一眼,按下了要去拿車鑰匙的老公的手。
“沒到時辰呢,現在生下來,孩子的命格就差了。”
許硯有些遲疑,可還是放下了手。
“可她要生,我們還能阻止不成。”
婆婆從抽屜裏翻出一張紙,讓許硯把我先拖回房間放到床上。
“我托你大姨幫忙求來的秘方,喝了能讓孕婦推遲生產。”
婆婆鑽進廚房熬藥,藥材她早就備好了。
她早就做好了準備,防止我在錯誤的時間生下孩子。
我疼得全身是汗,伸出手想要拉住許硯。
許硯坐在床邊,緊緊拉住了我的手,說出來的話卻讓我渾身冰冷。
“老婆,你別怕,媽去給你熬藥了。”
“你忍一忍,媽一直都想咱們生下一個小福星呢。”
“我知道你最孝順了,你不會讓爸媽失望的對不對?”
我沒辦法控製自己,疼痛讓我呼吸困難。
沒多久,婆婆就端來了一碗黑乎乎的藥。
那藥彌漫著濃厚的苦味,由於時間倉促,隻草草煮沸就出了鍋。
還沒來得及放涼,婆婆就讓老公把我上半身扶起。
她捏著我的下巴灌下了藥。
我的雙手被控製著,雙腿沒有力氣,拚命掙紮也無濟於事。
滾燙的藥汁滾過我的喉嚨,順著食管一路向下。
我害怕極了,渾身止不住地顫抖。
可這藥真有用,我感覺自己宮縮的程度都減輕了。
我感覺自己高聳的孕肚在詭異地抽動,肚子裏孩子的動作起伏有些大。
我拉著老公的手,求他先送我去醫院。
許硯抱住我的上半身,不斷求我再等一等。
這幾個小時,我感覺自己身處地獄之中。
終於,家裏的時鐘開始報時。
現在是淩晨十二點整,今天是農曆八月十五中秋節。
公公婆婆和老公都明顯鬆了一口氣。
我也終於被送到了醫院。
在醫院裏,醫生不敢置信地看著拖到現在才生產的我。
醫護人員緊皺著眉頭,拚盡全力幫我把孩子生出來。
醫生滿頭汗水地打開急救室的門,麵色凝重地對圍上來的老公一家說。
孩子沒有什麼動靜,產婦的情況也不好。
他話還沒說完,婆婆就在一旁大聲嚷嚷。
“保小,我們保小。求你了醫生,這個孩子是可有福的孩子。”
“我的寶貝孫子還要保佑我一家平安團圓呢。”
婆婆哭天喊地,周圍的家屬和病人都議論紛紛。
醫生更是上了幾分火氣,義正言辭地告訴他們。
“醫院一直是優先搶救產婦的,沒有什麼保小不保大一說。”
說完也不理會還在哭嚎的婆婆,隻讓許硯簽了字就轉身進了手術室。
2
婆婆一把抓住了許硯的手,責怪他:“手怎麼這麼快?”
“就這麼簽了字,萬一醫生隻救大人,不救我的寶貝孫子怎麼辦?”
許硯對他媽在醫院大喊大叫的行為感到有些羞恥,掙開了她的手。
“不簽字手術怎麼進行,到時候你的寶貝孫子還是生不下來!”
婆婆這才老實了,坐在一旁嘴裏念著各種祈禱的話。
手術室裏,我疼得靈魂都快要脫離身體。
可我始終沒有忘記要用力。
我的孩子在我的身體裏陪了我這麼久,早已成為我生命的一部分。
我無論如何都不能放棄這個孩子。
終於,我感覺自己的身體一輕,疼痛減少了一些。
醫護們也鬆了一口氣,可下一秒,他們更加急切地開始了搶救。
不是救我,是救我的孩子。
我意識模糊之中,看到孩子渾身青紫,小眼緊閉著,也沒有哭聲。
我不敢暈過去,隻能用細若蚊蠅的聲音不停呼喚著。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怎麼了。”
孩子始終沒有動靜,醫生和護士們還是把她交到了我的手上。
是個女孩,緊閉著雙眼,小臉黑紫黑紫的的,沒有了呼吸。
我的腦袋嗡鳴一聲,徹底失去了意識。
我的夢裏一直浮現著那張被憋得青紫的小臉,還有一道稚嫩的童聲。
她在夢裏叫我媽媽。
我想要回應,卻始終張不開口。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我猛地睜開了眼。
婆婆正在一旁看著,見我醒了,神色有一瞬間的不自然。
但轉瞬又回歸正常,隻笑著問了我一句。
“你醒了,有沒有什麼不舒服?”
我看向她,沒有從她的臉上看出任何悲傷。
可我的孩子明明死了,他們的反應實在是不正常。
我艱難張開幹裂的嘴唇,想要問問那個死去的孩子去哪了。
可許硯下一秒進來,懷裏抱著一個嬰兒。
他把嬰兒放進我的懷裏,笑著對我說。
“老婆辛苦了,我們有兒子了。”
兒子?可我記得我生的是女兒。
而且,孩子不是已經死了嗎?
我驚疑不定地看向懷中的嬰兒。
他的呼吸是那麼的真實,嘴裏還吐著小泡泡。
可我總覺得,他眉眼之間,既不像我,也不像許硯。
見我神色不對,久久沒有回應。
許硯皺了皺眉,讓婆婆把孩子抱回保溫箱。
他坐到我身邊,拉起了我的手。
我猛地抬頭,看到他眼裏的不耐煩和忍耐一閃而過。
壓抑的情緒隻一瞬間就從他的眼裏消失。
許硯笑著說:“怎麼了老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我實在是忍不住,那種痛苦和悲傷太真實了。
我壓低聲音在他耳邊問道:
“老公,我怎麼記得,我生的是個女兒,她,她已經死了。”
3
許硯的眼裏閃過慌亂,但是很快就鎮定了下來。
“別胡說,我們的孩子是好日子生下來的福星,怎麼會有事。”
“可能是你那個時候太痛太緊張了,出現幻覺了吧。”
“你生完孩子就昏睡過去了,說不定是你做的噩夢呢?”
我還是不信,低頭仔細回憶著當時的細節。
許硯卻迅速轉移了話題,說自己出去叫護士來給我檢查身體。
我看著他近乎逃離的背影,心裏的不安和異樣越發強烈。
護士進來給我檢查,我看著四周都沒人了,小心翼翼問了一句。
“請問,我生的是女兒嗎?”
護士的動作猛地一頓,隨後沉默著完成了護理工作。
她看向我的眼神帶著某種憐憫的情感,卻一言不發地離開了病房。
今天是中秋節,下午的時候許家一大家子親戚來醫院道喜。
晚上許硯把他們全部帶回家吃飯去了。
病房裏一下子就隻剩我一個人。
我打開手機,看到了許硯和婆婆的朋友圈。
婆婆發了一段視頻,裏麵是一桌豐盛的飯菜。
“看看今天中秋節我們許家吃什麼。”
鏡頭不停移動,裏麵是許家親戚們的笑臉。
老公也發了一張圖片,是許家一大家子的合照。
配文是:良辰美景,闔家團圓。
朋友圈裏,親戚朋友們熱火朝天地互相評論點讚。
大家都在恭賀著許硯喜得貴子,許家有福。
沒有一個人提到還在醫院的我,仿佛我從來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外人。
後來的日子裏,我在醫院慢慢恢複。
醫生說生產時孩子體型小,刀口不嚴重,我恢複得很快。
可我看著保溫箱裏那個壯實的男嬰,覺得他和體型小實在是沾不上關係。
我可以出院了,孩子也壯實健康,我想把孩子一起帶回家。
許硯卻急忙開口,他說醫生覺得孩子還要在保溫箱裏一段時間,到時候還有檢查和護理。
我拗不過他,獨自回到了家。
回到家後,雖然大家都神色如常,但我還是覺得不太對勁。
許硯也幾天沒有回家,我一個人坐完了月子。
直到一個月後,許硯抱著兒子回來了。
男孩依舊白淨壯實,睜著滴溜溜的眼睛四處張望。
孩子還需要母乳,可他好像不適應我的擁抱。
每次都把我咬得破皮流血,好像是在泄憤一樣。
我也常常抱著這個孩子,靜靜地看著他。
可心裏對他就是生不出母愛的情愫。
我在網上查了,這可能是產後憂鬱的症狀。
我也沒有多想,依舊盡心盡力地照顧著這個孩子。
有一天,孩子的尿布和奶粉都用完了,我和婆婆打了聲招呼,獨自出門去買。
走到一半發現忘記帶會員卡,又折返回到了家門口。
我家的房門不太隔音,我聽到了裏麵斷斷續續的對話。
開門的手一下頓在了半空中。
“我早就說了,曼曼比家裏這個喪門星有福。”
是我婆婆的聲音,像是在和誰打電話。
“曼曼在中秋節這個好日子給我生了個大胖小子,可她呢?”
裏麵的聲音靜了靜,最後嘟囔了一句。
“要不是房和車全是她家買的,我早就讓兒子和她離婚了。”
“老婆,怎麼在門口站著不進去?”
許硯的聲音猛地從身後傳來,我的手一抖,鑰匙掉落在地上。
裏麵說話的聲音瞬間靜下來。
4
我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彎腰撿起了鑰匙。
“我剛剛找鑰匙呢,你就回來了。”
婆婆也過來打開了門,心虛地看著我的臉色。
我神色自若地走進門,拿走了放在玄關的母嬰店會員卡。
關上門後,我放慢下樓的腳步,聽到了裏麵的對話。
“我剛剛和你大姨打電話來著。”
“她沒聽到什麼吧。”
“看樣子是沒有,媽,以後您也小心點。”
我的腦子裏一片混亂,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下的樓。
隻是拿起手裏的會員卡一看,發現上麵滿是我的汗水。
曼曼是誰,她也生了個兒子?
腦中不自覺就想起家裏兒子的臉,還有夢裏出現的那張青紫的小臉。
許家人到底在隱瞞著什麼。
給兒子買必需品的事基本上都是我在做,一來二去地就和母嬰店的女老板變得熟悉。
今天店裏沒什麼人,她和我閑聊了幾句。
她看到我拿著形形色色的嬰兒用品來結賬,各個都是最好的,羨慕地嘖嘖了兩句。
她說當我家的孩子可真是幸福,一點苦都不用吃。
我朝她笑笑,心裏依舊煩亂,沒有多說什麼。
可她打開了話頭,繼續說了一句。
“誒呦,有的孩子就真的是命苦。”
“我女兒在市裏第一醫院上班,你不知道,她那天回來就和我說。”
“她那天接生的一個孩子,生生在母親肚子裏憋死咯。”
手裏的東西應聲而落,我慌張地撿起來。
隨後故作隨意地問道。
“是什麼時候的事?”
“日子我記不清了,也就幾個月前的事情。”
“說起來更奇怪了,孩子的父親和我女兒科室的領導認識。”
“孩子父親讓領導告訴醫生和護士,不要對產婦說,她生了個死嬰的事。”
“也不許她們科室的人和產婦多交流。”
我越聽,心裏越不安。
老板的話還在耳朵裏打轉。
“還有呢!我女兒說,那個孩子父親,還親自照顧另一個病房的產婦。”
“那個產婦生了個大胖小子,孩子體型大,刀口嚴重,多住了一段時間的院。”
“最後也是那個孩子父親和那個產婦把孩子從醫院接出去的。”
“那個產婦叫什麼名字?”
“這我哪知道,我女兒隻說了,那個男的總叫她曼曼。”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結的帳,怎麼出的門。
我像行屍走肉一般踏進了我家的單元樓。
在門口時,好像一記重錘砸在了我的心上。
我猛地清醒了過來。
是啊,我不能表現出不對勁,不能讓他們懷疑。
我要自己找到事情的真相。
回家後,我給兒子整理著衣服,從他頭上輕輕剪下來一點剛長出不久的細碎頭發。
把頭發包好放進包裏,我聽到門口傳來門鈴聲。
打開門一看,是一個長相甜美的女人。
她看到是我開的門,眼裏閃過一絲光芒。
那裏麵有嘲諷,有不屑,還有明顯的敵意。
她微笑著開口介紹了自己。
“你好,我是徐曼,是許先生的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