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淩晨兩點,我的手機已經響了第37次了。
“7號護工,我婆婆的尿不濕20分鐘必須換一次,你給我定好鬧鐘!”
厲珊瑚那副尖利的嗓子,隔著話筒都能刺穿耳膜。
我強忍著困意應了聲:“好的,厲女士。”
掛斷電話,剛躺下不到五分鐘,手機又響了。
“床單必須平整到沒有一絲褶皺,拍照發我驗收!”
我爬起來,打開慕老太病房的燈。
老人被吵醒,歉疚地看著我:“孩子,又是我兒媳婦打來的吧?”
“沒事,慕老師,您繼續睡。”
我掖好被角,用手機拍了照片發過去。
不到一分鐘,厲珊瑚的電話又炸了進來。
“你這叫平整?西南角有個褶皺,你沒看到啊?重新鋪!”
“這點小事都做不好,不如趁早滾蛋!”
1
我深吸一口氣。
這已經是入職梧桐養老院的第87天。
距離我完成父親“體驗基層三個月”的考驗,還剩三天。
作為恒熙醫療集團創始人的獨女,我用工號T-07的身份,簽了匿名體驗協議。
院方承諾對外隻稱我是新來的護工。
本以為能安安靜靜觀察養老院的真實運作。
沒想到,遇上了厲珊瑚這麼個活閻王。
一夜下來,她一共打了53個電話。
室溫、濕度、翻身角度、尿不濕鬆緊度......
每一個指令都細致到變態。
天亮的時候,我頂著黑眼圈去食堂吃早飯。
前任護工小雨湊過來,壓低聲音說:“姐,你真能忍。”
“那家人有背景,院長都怕她。”
“上一個護工受不了,才幹了半個月就辭職了。”
我咬了口饅頭,沒接話。
小雨歎氣:“你自求多福吧。”
上午十點,厲珊瑚準時出現在養老院。
她穿著一身名牌,手裏拎著愛馬仕包,踩著十厘米的高跟鞋。
臉上的妝濃得像刷了一層牆。
一進慕老太的房間,她就開始驗收。
從包裏掏出一把直尺,量床單的平整度。
又拿出白手套,在馬桶邊緣、窗台、門把手上一遍遍擦。
“你看看,這叫打掃過?”
她把沾了灰的手套懟到我眼前。
“厲女士,昨天剛擦過,可能是今早開窗......”
“我不聽你解釋!”
她打斷我,聲音拔高了八度。
“我花錢是讓你們伺候我婆婆的,不是聽你找借口!”
說著,她走到慕老太床邊,掀開被子。
老人半身不遂,隻能躺在床上。
被突然掀開被子,慕老太嚇得渾身一抖。
“媽,你看看這床單,多臟!”
厲珊瑚的聲音裏滿是嫌棄。
“這護工不行,我要換人。”
2
慕老太想說話,卻隻能發出含糊的音節。
我上前一步:“厲女士,床單昨天剛換的,很幹淨。”
“我說不幹淨就是不幹淨,換掉。”
她冷笑一聲,又一通亂翻,從床頭櫃裏翻出一顆糖。
“這是什麼?”
“誰讓你給我婆婆吃糖的?她有糖尿病,你想害死她嗎?!”
我無奈的看了眼那顆糖,是慕老太自己藏的。
老人家年紀大了,有時候嘴饞,偷偷留點零食。
“厲女士,這是慕老師自己......”
話沒說完,一個耳光狠狠甩在我臉上。
火辣辣的疼。
“一個護工也敢頂嘴?”
厲珊瑚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你知道我老公是誰嗎?”
“趙科長是我老公的酒友,我一個電話,你們院的衛生許可證都保不住!”
她掏出手機,翻出聊天記錄給我看。
確實有個備注“趙科”的人和厲東河的對話框。
最近一條是約飯局的消息。
院長江鳴不知什麼時候趕了過來,滿臉堆笑。
“厲女士您消消氣,都是誤會......”
“誤會?”
厲珊瑚冷哼。
“我看你們這養老院就是想糊弄人!”
“我今天就把話撂這兒,這個護工,我要她立刻滾蛋!”
3
江鳴為難地看向我:“小星,你先回去休息......”
我扶住床邊的欄杆。
慕老太的眼裏,已經噙滿了淚水。
老人嘴唇顫抖著,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
我轉身,看向厲珊瑚。
“我不走。”
厲珊瑚愣了一秒,隨即笑了。
那笑容扭曲又惡毒。
“行啊,有骨氣。”
“那你跪下,給我婆婆磕三個頭。”
“我就不追究你虐待老人的責任。”
她指了指地麵。
“跪下,磕頭,我數到三。”
江鳴在一旁打圓場:“厲女士,這不太合適......”
“閉嘴!”
厲珊瑚瞪他一眼。
“你們梧桐養老院要是不想幹了,盡管護著她!”
“我老公的餐飲連鎖正在融資,投資方天健醫療和你們有合作。”
“得罪了我,你們等著關門吧!”
江鳴的臉色瞬間變了。
天健醫療確實是梧桐養老院的投資方之一。
他咬咬牙,對我使眼色。
意思很明確:忍一忍,別惹事。
我看向慕老太。
老人拚盡全力,從喉嚨裏擠出幾個字。
“孩子......別跪......我不能看你受這個委屈......”
我心臟猛地一緊。
慕老太是我高中時的班主任。
得知她退休後中風搬了家,我就失去了她的聯係方式。
沒想到在這裏重逢。
但她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
我也不能暴露。
“慕老師,我沒事。”
我扶起她,輕聲說。
“人可以彎腰,但不能下跪。”
厲珊瑚被激怒了。
她抓起桌上的保溫杯,朝我砸過來。
“賤人!給臉不要臉!”
我下意識抬手。
手腕一翻,精準地打飛了保溫杯。
保溫杯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砰的一聲砸在地上。
整個房間安靜了三秒。
厲珊瑚瞪大眼睛。
“你......你練過?”
4
我才反應過來。
糟了,手比腦子快。
“以前學過點防身術。”
我硬著頭皮解釋。
厲珊瑚冷笑起來。
“一個護工還學防身術?”
“我看你來曆不明!”
她轉身看向江鳴。
“院長!我要查這個人的背景!”
“她可能是商業間諜,來你們養老院偷資料的!”
江鳴額頭開始冒汗。
他知道我的身份。
“厲女士,我們員工都是正規招聘......”
“那把她的入職檔案拿來!”
厲珊瑚步步緊逼。
“我倒要看看她什麼來頭!”
“我叫尤晚星。”
我主動開口。
“你可以隨便查。”
厲珊瑚掏出手機。
“行,我現在就讓我老公動用關係,查你祖宗十八代!”
她撥通電話:“老公,幫我查個人......”
話沒說完,門口傳來一個冷靜的男聲。
“不用查了。”
時慕深走進來的時候,整個房間的氣壓都變了。
他穿著深灰色的商務休閑裝,氣質儒雅。
手裏拎著一個文件袋。
厲珊瑚立刻換上笑臉。
“哎呀,時總!您怎麼來了?”
她像條狗一樣湊上去。
時慕深沒理她,徑直走向我。
“手還疼嗎?”
他握住我剛才格擋的手腕,輕輕檢查。
我搖搖頭:“沒事。”
厲珊瑚愣住了。
“時總,您認識這個護工?”
時慕深這才轉過身。
他看向厲珊瑚,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厲女士,我來是通知你一件事。”
“你老公厲東河的融資申請,被我們否決了。”
厲珊瑚臉色一白。
“時總您別開玩笑,合同都快簽了......”
“三小時前是快簽了。”
時慕深打斷她。
“但我剛收到一封郵件。”
他掏出手機,按下播放鍵。
5
揚聲器裏傳出厲珊瑚尖利的聲音。
“跪下!給我婆婆磕三個頭!”
“一個護工也敢頂嘴?你知道我老公是誰嗎?”
“你想害死她嗎?!”
接著是清脆的耳光聲。
厲珊瑚的臉瞬間漲成豬肝色。
“這......這是哪來的?”
“梧桐養老院的監控。”
時慕深收起手機。
“都接入了我們投資方的雲端係統。”
“虐待老人、毆打員工,實時記錄。”
江鳴在一旁快嚇傻了。
“時總,這是我監管不力......”
“不怪你,江院長。”
時慕深的聲音依然平靜。
“怪我沒早點告訴你。”
他看向我。
“這位07號護工,是恒熙醫療集團創始人尤老先生的獨女。”
“尤總為了考察養老院真實服務水平,暗訪基層三個月。”
“梧桐養老院,是恒熙集團今年重點收購的標的之一。”
空氣凝固了。
厲珊瑚的臉色從紅變白,又從白變青。
江鳴腿一軟,差點跪下。
“尤......尤總?”
我沒說話。
隻是走到慕老太床邊,輕輕握住她的手。
“慕老師,還記得我嗎?”
老人眼裏終於有了光。
她顫抖著嘴唇:“晚星......是你嗎?”
“我一直在找您。”
我幫她擦掉眼淚。
“沒想到在這裏見到您。”
厲珊瑚反應過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尤總我錯了,求您高抬貴手......”
我轉過身,看著她。
“現在知道跪了?”
“剛才不是挺能耐的嗎?”
6
厲珊瑚的額頭磕在地上。
“我有眼不識泰山,求您饒了我......”
“饒你?”
我冷笑。
“你讓我跪的時候,怎麼不想著饒我?”
“你扇我耳光的時候,怎麼不想著饒我?”
“你威脅要吊銷養老院執照的時候,怎麼不想著饒我?”
厲珊瑚抬起頭,滿臉都是眼淚和鼻涕。
“我真的知道錯了......”
“時總,你幫我求求情......”
時慕深看都不看她。
“恒熙集團的決定,我無權過問。”
“但天健醫療和厲東河的合作,從此刻起終止。”
他把文件袋扔在厲珊瑚麵前。
“這是終止合作的正式通知。”
厲珊瑚傻了。
她顫抖著打開文件袋。
裏麵是蓋了章的解除協議。
“不......不可能......”
她喃喃自語。
“我老公說了,這個項目穩了......”
“那是三小時前。”
時慕深冷冷地說。
“現在,一切都變了。”
厲珊瑚癱坐在地上。
她突然抬起頭,眼神變得瘋狂。
“尤晚星!都是你!”
“你故意接近我婆婆,就是為了整我!”
我看著她。
這個女人已經徹底失去理智。
“我是慕老師的學生,但這不是你虐待她的理由。”
“就算我不是她的學生,她也不該被你這樣對待。”
“她是你婆婆,是一個76歲的老人。”
“不是你的玩具,不是你發泄情緒的工具。”
慕老太在床上哽咽出聲。
我轉過身,輕輕抱住她。
“慕老師,跟我走吧。”
“我帶您去恒熙的康養中心。”
“那裏的護工,會真正尊重您、照顧您。”
老人點點頭,淚流滿麵。
厲珊瑚從地上爬起來。
“不行!”
“她是我婆婆,得聽我的!”
“你憑什麼帶走她?”
7
我看向江鳴。
“江院長,辦理慕老師的出院手續。”
江鳴立刻點頭:“馬上辦!”
厲珊瑚衝過來想攔。
時慕深伸手一擋。
“厲女士,請自重。”
“否則我不介意報警,以毆打罪起訴你。”
厲珊瑚愣住。
她看看時慕深,又看看我。
最後咬牙切齒地說:“你們等著!”
“我不會放過你們的!”
說完,她踩著高跟鞋,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時慕深皺眉:“她不會善罷甘休。”
“我知道。”
我看著厲珊瑚離開的背影。
“所以我會做好準備。”
下午三點,慕老太的出院手續辦好了。
我陪著她坐上恒熙康養中心的專車。
老人握著我的手,一直不肯鬆開。
“晚星,當年你說想學醫救人。”
“我還勸你學金融,說那個賺錢......”
“慕老師,您教會我的,是在任何身份下都要守住尊嚴。”
我輕聲說。
“這比什麼都重要。”
車子緩緩駛離梧桐養老院。
我回頭看了一眼。
江鳴站在門口,臉色蒼白。
他大概已經意識到,自己的院長位置保不住了。
時慕深開車跟在後麵。
他給我發了條微信。
【恒熙對梧桐的收購,還繼續嗎?】
我回複:【取消。】
【這樣的養老院,不值得收購。】
當天傍晚,厲珊瑚的老公厲東河找上門來。
不是來道歉的。
是來興師問罪的。
“你這個賤人!”
厲東河一進門就開罵。
“你知不知道你毀了我多大的生意?!”
“五百萬的融資,說沒就沒了!”
“都是因為你這個掃把星!”
他身後跟著厲珊瑚。
女人的眼睛腫得像核桃。
看樣子剛被打過。
“老公,就是她!”
厲珊瑚指著我。
“她故意隱瞞身份,就是為了整我們!”
“現在還要帶走咱媽,她安的什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