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司法考試那年,我媽突然迷上了賣保健品。
我一天打三份工,一頓隻吃一個饅頭,住在漏水的出租屋攢錢備考。
她一周三次參加線下聚會,八千的魚油整箱往家裏抗。
我勸她別信,都是騙人的,她卻覺得我是見不得她好。
悄悄轉走了我卡裏攢了三年的考試費。
看著機器屏幕上顯示的“餘額:236.5元”的字樣,我終於累了。
撥通了報警電話:
“您好,我要舉報......”
1
舅舅的電話打來時,我正在啃司法條例。
接起電話,那邊傳來舅舅的聲音:
“思雨,你媽......你媽要回來了。”
舅舅的聲音隔著電流都發顫:
“她說在外地待不下去了,欠了錢,想讓你幫襯著還。”
我眉頭微蹙,聲音不悅:
“她欠了什麼錢?不是說跟著‘康壽堂’的王經理做健康投資,馬上就能回本嗎?”
“哪有什麼回本......”舅舅歎了口氣,接著說道:
“那就是個騙局!她投進去的五萬塊沒了,還跟你張阿姨借了三萬,跟你表舅借了兩萬,現在人都找上門要債了。”
騙局?
我盯著書桌抽屜裏那張銀行卡,記得裏麵是我攢了兩年的三萬塊。
是報司法考試衝刺班、買真題解析、付考前酒店的錢。
上周我查餘額時還剩兩千,當時以為是自己存到另外幾張卡裏了,現在想來,恐怕早被她轉走了。
我猛地拉開抽屜,翻出銀行卡往ATM機跑。
夜風灌進單薄的衛衣,小區路燈把我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
機器屏幕上“餘額:236.5元”的字樣亮起時,我攥著卡的手開始發抖。
兩年,我從大二就開始攢這筆錢。周末去律所當助理,一小時十五塊。
暑假給高中生補法律常識,頂著四十度的太陽跑遍半個城。
就連過年的壓歲錢,都一分沒動存了進去。
我總說“等考上證,就能找個穩定的工作,不用再讓媽擔心。”
可現在才知道,她擔心的從來不是我,是她那所謂的“健康投資。”
三年前,媽媽開始沉迷保健品。
起初隻是買些鈣片、蛋白粉,後來聽了“康壽堂”的講座。
回來就說:
“王經理說了,投錢就能成為會員,不僅能拿高額分紅,還能免費領進口保健品,以後咱們娘倆都不用愁看病的錢”。
我勸過她,把網上的傳銷騙局新聞找給她看,說“哪有這麼好的事,都是騙老人錢的。”
可她根本不聽,指著我手裏的真題卷說:
“你懂什麼?我這是為了咱們倆的將來!等我賺了錢,你報最好的班,考不上也能給你找關係”。
後來她變本加厲,把家裏的五萬存款投了進去,又開始跟親戚借錢。
去年我回家時,看見她把家裏的老電視、洗衣機都賣了,說:
“騰地方放新的保健品,王經理說會員能領按摩椅。”
我跟她吵,吵到眼淚掉在滿桌的保健品盒子上,她卻指著我的鼻子罵:
“你就是沒良心!我為了這個家,你還攔著我。”
現在,這個為了“家”的女人,要回來讓我替她還十萬塊的債了。
“她什麼時候到?”
我靠在ATM機旁,聲音發啞。”
“明天早上七點的火車,我去接她,你......要是方便,也過來?”
“我不去。”
我掛了電話,看著手機裏媽媽上周發的朋友圈:
她拿著一摞紅色宣傳冊,笑盈盈地站在康壽堂的招牌下。
配文:[跟著王經理,健康財富雙豐收]
那笑容現在看在眼裏,隻剩苦惱。
回到出租屋,書桌還保持著我出門前的樣子:
真題卷攤開,筆記本上記滿了考點,台燈暖黃的光打在“距離考試還有45天”的便利貼上。
我蹲在地上,把臉埋進膝蓋。
備考的苦我不怕,怕的是我拚盡全力攥緊的未來,被她一句話就砸得稀碎。
室友曉雯回來時,看見我縮在角落,沒多問,隻泡了杯熱牛奶放在桌上:
“我爸是警察,之前抓過傳銷團夥,你要是需要查‘康壽堂’的底,我讓他幫你看看。”
我抬起頭,接過牛奶。指尖碰到杯壁的溫暖,眼淚終於掉了下來:
“她把我備考的錢都轉走了,還欠了十萬。”
曉雯坐在我旁邊,拍了拍我的背:
“先別慌,明天見了她再說。要是真的是騙局,咱們可以報警,錢說不定能追回來。”
可我知道,媽媽不會承認那是騙局。
她已經被洗腦洗得徹底,隻會覺得是“時機沒到。”
隻會覺得我不幫她,就是“不孝”。
2
第二天我還是去了火車站。
不是要接她,而是想當麵問清楚。
當初那三萬塊到底是不是她轉的,那些債到底是怎麼欠的。
火車進站時,我靠在檢票口的柱子上,看見人群裏那個穿紫色衝鋒衣的女人。
頭發比上次見時白了些,衝鋒衣的拉鏈拉到頂。
手裏拎著個鼓鼓囊囊的編織袋,裏麵露出來的,是康壽堂的綠色保健品盒子。
“思雨!”
她先看見我,快步走過來,編織袋蹭在地上發出窸窣的響。
“你怎麼來了?是不是想通了,要幫媽還賬了?”
我往旁邊挪了半步,躲開她伸過來的手。
她的指尖頓在半空,很快又收回去,低頭拍了拍編織袋:
“這裏麵是王經理給我的贈品,都是進口的魚油,你吃了對腦子好,備考肯定有用。”
“我的備考費呢?”
我沒看那些魚油,聲音冷得像冰:
“我銀行卡裏的三萬塊,是不是你轉走的?”
媽媽的眼神閃了閃,伸手去拉我的胳膊:
“什麼備考費?那是媽暫時用用,等王經理把分紅打給我,我加倍還你。”
“你放心,媽還能騙你嗎?”
“暫時用用?”
我甩開她的手,再忍不住大聲質問道:
“那是我攢了兩年的錢!是報班、買資料的錢!你知不知道離考試隻有四十多天了?我現在連真題解析都買不起!”
周圍的人都看了過來,媽媽的臉漲得通紅,拉著我往人少的地方走:
“你小聲點!讓人聽見多不好!”
“媽知道你急,可投資哪有不擔風險的?等過陣子,咱們就能把錢賺回來,到時候你想要什麼媽都給你買。”
我看著她執迷不悟的樣子,心裏像被針紮:
“風險?你把家裏的存款投進去,跟親戚借錢,現在還把我的錢拿走,這叫風險嗎?這叫被騙!”
“你胡說!”
媽媽的聲音陡然提高:
“康壽堂是正規公司,王經理也是好人,怎麼會是騙局?你就是讀書讀傻了,不懂賺錢的門道!”
我們在火車站的角落裏吵了起來。
她罵我“沒良心”“不懂事”。
我跟她算我攢錢的辛苦,算備考的緊迫。
最後她吵不過,蹲在地上哭了:
“我也是為了你好啊!我老了,身體不好,怕以後給你添麻煩,想賺點錢存著,你怎麼就不理解我呢?”
我看著她的背影,心裏又酸又澀。
我知道她是怕老了沒人管,可她選的路,偏偏是條絕路。
舅舅開車來接我們時,車裏的氣氛很僵。
媽媽坐在副駕,還在跟舅舅說:
“王經理說了,再等兩個月就能分紅。”
舅舅沒接話,隻從後視鏡裏看了我一眼,眼神裏滿是無奈。
到舅舅家時,舅媽已經做好了早飯。
飯桌上,媽媽扒了兩口粥,就開始跟我說還債的事:
“思雨,你張阿姨昨天又打電話催了,說再不還錢就去你學校鬧。”
“你現在就去找個兼職,一個月怎麼也能賺三千,再跟你同學借點,先把欠的錢還上。”
我手裏的筷子停住,粥碗裏的熱氣模糊了我的眼睛:
“找兼職?離考試隻有四十多天了,我現在每天要背法條、做真題,哪有時間兼職?再說,我同學也都是學生,哪來的錢借我?”
“那你就跟你老師借!跟你律所的老板借!”
媽媽放下筷子,聲音又高了起來:
“你不是在律所當助理嗎?老板肯定有錢!你跟他說,等你考上證,給他當牛做馬都行!”
“你讓我去求別人?”
我氣極反笑,也充滿絕望:
“當初你投錢的時候,怎麼沒想過求別人?你跟親戚借錢的時候,怎麼沒想過會有今天?現在你走投無路了,就想讓我去丟人現眼?”
“我是你媽!”
媽媽拍了下桌子,粥碗都震得晃了晃。
“我把你養這麼大,讓你幫我還點錢怎麼了?你這是不孝!”
“孝?”
我站起來,指著桌上的保健品盒子:
“你把我的未來都毀了,還跟我談孝?你要是真把我當女兒,就不會把我的備考費拿走,不會讓我替你還十萬塊的債!”
舅舅趕緊拉住我:
“思雨,別激動,有話好好說。你媽也是一時糊塗,不是故意的。”
“一時糊塗?”
我甩開舅舅的手。
“她糊塗了三年!從她開始買保健品,到投錢,到借錢,哪一次不是我勸她?”
“可她聽了嗎?現在出了事,就說自己糊塗了,讓我來擦屁股,你覺得這合理嗎。公平嗎?”
我站起身,轉身離開舅舅家。
剛走到門口,就聽到她的哭喊:
“你要是不幫我,我就沒臉活了。”
我沒回頭,冷漠說道:“那就去死,直接一了百了!”
說罷,我抬腳離開。
我很清楚,我一旦心軟回頭,那我才是真的沒救了。
我不能辜負曾經那個為了夢想努力兼職賺錢,為夢想拚搏到深夜的自己
3
回到出租屋,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翻出所有的備考資料。
真題卷上的墨團還在,筆記本上的考點密密麻麻,可我卻沒心思看進去。
我打開電腦,搜索“康壽堂騙局”,跳出的第一條就是本地警方的預警:
“康壽堂以健康投資為名開展傳銷活動,已抓獲多名嫌疑人,提醒市民切勿上當。”
下麵還附了受害者名單,我在裏麵看到了媽媽的名字:李桂蘭,投資金額五十萬元,涉及下線三人。
我盯著屏幕,手開始發抖。
原來她不僅自己投了錢,還拉了親戚入夥,難怪張阿姨、表舅會找上門要債。
曉雯回來時,我把警方的預警給她看。
她皺著眉說:
“我爸說了,這種傳銷騙局很難追回錢,主要是靠受害者自己醒悟。你媽現在還執迷不悟,得想辦法讓她看清真相。”
我想起媽媽在火車站說的“王經理會分紅”,心裏有了個主意:
“她不是相信王經理嗎?我去找王經理,讓他當麵跟我媽說清楚。”
第二天,我根據媽媽朋友圈裏的地址,找到了“康壽堂”的辦公點。
那是個老舊的寫字樓,門口掛著“康壽堂健康管理有限公司”的牌子。
裏麵卻空無一人,隻有地上散落的宣傳冊和幾個空的保健品盒子。
隔壁公司的大姐看見我在門口徘徊,跟我說:
“別找了,上周就被警察查封了,老板和員工都被帶走了。”
我追問道:“那王經理呢?”
“王經理?就是個假名!警察說他是傳銷團夥的骨幹,早就跑了,現在還在通緝呢。”
我站在空蕩蕩的辦公點門口,心裏像被掏空了。
媽媽一直相信的“王經理”,竟然連真名都沒有。
她投進去的錢,她欠的債,原來都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
我掏出手機給媽媽打電話,想告訴她真相。
電話響了很久才接通,裏麵傳來她的聲音,還帶著點興奮:
“思雨,是不是想通了幫媽還錢?我跟你說,王經理剛才給我打電話了,說分紅快下來了,讓我再等等。”
我的心沉到了穀底:
“媽,康壽堂是騙局,王經理是通緝犯,辦公點都被查封了!你別再相信他了!”
“你胡說!”
媽媽的聲音立刻變了,“王經理怎麼會是通緝犯?辦公點查封是因為裝修!你就是不想幫我,故意編瞎話騙我!”
“我沒騙你!”
我急得眼淚都要出來,喊道:
“我現在就在康壽堂門口,這裏空無一人,地上全是垃圾,隔壁大姐都跟我說了,警察上周就來了!”
“你別在那胡說八道!”
媽媽打斷我,“我現在就跟王經理打視頻,你要是不想替我還債就直說,何必說這種話詆毀別人!”
電話被掛斷了。
我站在寫字樓門口,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突然覺得很無力。
我明明找到了真相,可她就是不相信。
我明明是為了她好,可她卻覺得我在害她。
晚上,舅舅給我打電話。
說媽媽跟王經理視頻後,更堅信自己沒被騙,還說:
“王經理說了,思雨就是嫉妒我能賺錢,故意破壞我的好事。”
“思雨,你媽現在油鹽不進,你要是實在沒辦法,就先幫她還一部分債,別讓她真的去你學校鬧。”
舅舅的聲音很無奈:
“我幫她還了,那我的考試怎麼辦?”
我攥著手機,聲音哽咽:
“我攢了兩年的錢沒了,現在連衝刺班都報不了,我要是考不上,我這兩年的辛苦就都白費了。”
“那......那你也不能不管你媽啊。”
“我管了,我勸了她三年,可她聽嗎?”
我哭了:
“舅舅,我不是不孝,我是真的沒辦法了。我連自己都顧不上了,怎麼顧她?”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最後舅舅歎了口氣:
“我知道你難,我再勸勸她吧。”
掛了電話,我坐在書桌前,看著那些備考資料。月光從窗戶照進來,落在“行政法”的法條上。
我突然覺得,那些冰冷的法條,比所謂的“親情”更靠譜。
至少法條不會騙我,不會讓我失望。
4
三天後的周末,媽媽突然來我的出租屋了。
她沒提前打招呼,拎著那個裝滿保健品的編織袋,站在門口,臉色很不好。
“思雨,王經理聯係不上了。”
她走進來,把編織袋放在地上,聲音有些發顫:
“我給他打電話沒人接,視頻也不接,你說......他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我心裏一動,看來她終於開始懷疑了。
我拿出電腦,打開警方的預警頁麵,還有網上關於康壽堂騙局的新聞,推到她麵前:
“媽,你看,這都是真的。”
“王經理是通緝犯,康壽堂是傳銷組織,你的錢已經沒了,那些債也得你自己還。”
媽媽盯著屏幕,嘴唇哆嗦著,半天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她突然抓住我的手:
“不可能!這肯定是假的!”
“王經理那麼好的人,怎麼會是通緝犯?我投進去的五十萬,還有借的十萬,怎麼會沒了?”
“是真的!”
我把手機裏拍的康壽堂辦公點的照片給她看:
“我上周去了那裏,已經被查封了,隔壁大姐都跟我說了,警察都來了。”
媽媽看著照片,眼淚掉了下來:
“那我的錢......我的錢怎麼辦?我還欠著十萬塊呢,我怎麼還啊?”
“媽,現在不是哭的時候。”
我扶著她坐下:
“我們可以報警,把你知道的情況都告訴警察,說不定還能追回一部分錢。”
“那些債,我們可以跟親戚商量,分期還,慢慢還。”
就在這時,媽媽的手機響了。
她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突然眼睛一亮:
“是王經理!他給我打電話了!”
她趕緊接起電話,語氣又變得興奮:
“王經理!你可算聯係我了,我還以為你出什麼事了呢!”
電話那頭不知道說了什麼,媽媽的臉色越來越亮:
“真的?你在外地?那分紅還能給我嗎?好,好,我現在就去找你!”
掛了電話,媽媽抓起編織袋就要走:
“王經理在外地,他說分紅還能給我,讓我現在就過去找他。”
“對了,思雨你跟我一起去,等拿到分紅,我就還你備考費。”
我拉住她:“我不去。”
“那肯定是騙局!他就是想把你騙到外地,再騙你更多的錢!”
“你別胡說!”媽媽甩開我的手:
“王經理不是那樣的人!他要是想騙我,早就騙了,怎麼會等到現在?”
“他就是在騙你!”我急了。
我死死拽住媽媽的編織袋,袋子裏的各種藥瓶嘩啦作響。
“你不能去!他就是想把你騙過去,再讓你跟親戚借錢,或者把你扣下來當人質!”
媽媽的力氣大得驚人,猛地一扯,編織袋的提手勒得我手心發疼。
“你懂什麼!王經理說了,這次是最後一批分紅,錯過就沒了!”
她拖著袋子往門口衝,鞋跟在地板上磕出急促的聲響。
就在這時,門被推開。
曉雯拎著外賣站在門口,身後還跟著幾位身穿製服的警察:
“您好,請問誰是李桂蘭?康壽堂項目確定為詐騙傳銷,請跟我們走一趟。”
媽媽的臉終於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