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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海沉船月海沉船
阿瑟·克拉克、武彬

當“西靈”號終於不再下沉時,乘務員和遊客們依然驚魂未定,全都嚇得一言不發。哈裏斯船長第一個回過神來,他大概是唯一一個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的人。

顯而易見,渴海發生了塌陷。雖然這種事情並非難以置信,但在渴海的航行史上,這還是第一次。會出現這種陷阱,說明在月球的地表下,有什麼地方發生了塌方。而這塌方,或許正是“西靈”號那微乎其微的重量觸發的。當帕特·哈裏斯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時,他還在心裏琢磨,該怎麼對乘客們解釋剛剛發生的事情。要他假裝鎮定,說什麼“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五分鐘後就可以繼續上路”之類的,他實在是做不出來;但要讓他把事情的嚴重性講出來,隻會引起更大的恐慌。雖然遲早都要告訴他們真相,但除非萬不得已,還是不說為妙。

他盯著威爾金斯小姐的眼睛。她正站在船艙的尾部,也就是焦躁不安的乘客們的身後。盡管她臉色十分蒼白,但還是控製住了自己的表情。他明白,他可以相信她、依靠她。他對她微微一笑,好讓她放心。

“我們好像在什麼地方停下來了。”他用一種輕鬆的、聊天似的口吻說道,“或許你們已經猜到了,我們遇到了一點兒小事故,隻是……情況可能會比較糟糕。(有多糟糕?他暗暗地問著自己。好吧,我也不知道。也許是船體裂開了……如果真是這樣,你還想實話實說,讓大家更加痛苦嗎?想到這裏,他強迫自己不要隻是在心裏自問自答)我們碰上了月表塌陷——如果你們願意,也可以稱之為月震。請大家不要驚慌。就算我們沒辦法離開這裏,羅裏斯空港也會很快派人來營救我們。威爾金斯小姐馬上會為大家分發一些食品,我建議大家放鬆一下心情。至於我,呃,我有必要處理一些事情。”

他的這番話起了作用,乘客們懸在半空的心總算是暫時放下了。他無聲地歎了口氣,剛想回到控製台前,卻發現有一位乘客點燃了一支香煙。

在這種情況下,他很理解抽煙人的心情,他自己也很想抽上兩口。他什麼也沒說,因為他明白,如果責令那人熄滅香煙,剛才的那番安慰人心的話就算是白說了。所以,他隻是目不轉睛地盯著那人的眼睛,直到對方自覺地把煙掐滅,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帕特剛把無線電打開,就聽見身後的乘客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講起話來。當一群人同時開口時,即使你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也能猜出他們的心理狀態。他聽得出,有人很不滿,有人很激動,甚至有人還挺開心——但是還好,似乎沒有人特別緊張和害怕,更沒有人驚慌失措。當然也有可能,誇誇其談的人並沒有意識到眼前的巨大危險,而意識到的人則沉默不語。

老天知道,所以老天也沉默不語。他將無線電調諧器從這一頭調到另一頭,除了將他們層層掩埋的帶電塵埃發出微弱的“劈劈啪啪”聲之外,其他什麼信號都沒有。這在他意料之中。渴海中的塵埃真是要命的東西,由於金屬含量很高,所以便成了天衣無縫的天然屏蔽場,不管是無線電波還是聲波,都別想穿過這層塵埃。他想發出求救信號,但他就像被困在了井底,上麵被羽毛塞了個嚴嚴實實,任憑他大喊大叫,外麵的人什麼也聽不到。

他將無線電切換到高功率緊急狀態上,以便在“月球墜毀”波段自動發出遇險信號。如果說有什麼信號可以穿透屏蔽層的話,就要數這個最有希望了。人工呼叫羅裏斯空港不會有什麼效果,反而會讓乘客們更加不安。他打開信號接收器,設置在“西靈”號指定的頻率上,準備接受任何可能的應答。但他心裏清楚,這麼做基本沒什麼用。沒有人能夠聽到他們,也沒有人能夠與他們通話。對他們來說,這可是真正的與世隔絕了。

他沒有繼續想這種不幸的結局。盡管他預料到了這種結果,但他仍然有許多事情要去做。他萬分謹慎地檢查了全部儀器和儀表。結果表明,除了船艙內的溫度有些偏高,其他一切正常。這也在他意料之中,因為渴海裏的塵埃就像一張厚厚的毛毯,把他們與寒冷的宇宙空間隔開了。

他現在最擔心的,是這張毛毯到底有多厚,對“西靈”號產生的壓力會有多大。“西靈”號的船體表麵一定覆蓋了成千上萬噸的塵埃——要知道,在設計“西靈”號時,主要考慮的問題是如何使其承受住來自內部的壓力,而不是船體外部的壓力。要是遊輪下沉得太深,也許便會像蛋殼那樣破碎。

“西靈”號下沉得有多深,他說不上來。不過,在他最後一次看見滿天繁星時,“西靈”號已經在海麵十米以下了。由於塵埃的吸附作用,他們也許會沉得更深。因此,即使會增加耗氧量,他也要提高艙內的壓力,以便抵消些許船體承受的來自艙外的壓力——這麼做才是明智之舉。

他緩緩地增加船艙內的壓力,不能太快,否則大家的內耳會像警報拉響似的嗡嗡作響。現在船艙裏的壓力升高了百分之二十。增壓操作完成後,他的心情稍稍好了一些。但他不是唯一想到這一點的。壓力表上的指針剛剛穩定下來,他的身後就響起了一個人的聲音“:我覺得這個主意不錯。”

他猛地轉過頭,想看看是哪個愛管閑事的在監視他的一舉一動,但他的火氣沒能發出來。他記不住所有的乘客,但第一眼便會感覺此人與眾不同——隻見那人個子不高,身體壯實,頭發灰白,有些麵熟。他已經來到了駕駛台前。

“我沒想冒犯你,船長,在這艘船上,你說了算。不過,我想我最好還是先自我介紹一下,看能不能幫上什麼忙。我是漢斯廷準將。”

帕特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著這位傳奇英雄——他是率領探險隊登上冥王星的第一人,也是人類曆史上登陸外星球次數最多的人。他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可……可是乘客名單上沒有你的名字!”

準將笑了笑。

“我用的是化名,漢森。退休以後,我喜歡處旅遊,沒有太多的責任,一身輕鬆。因為我把胡須剃掉了,所以沒有人認出過我。”

“你能在這裏,我真是太高興了。”帕特喜不自禁地說。他肩頭的重擔似乎已經卸下了一部分——這位前準將就像一座力量之塔,在此危難時刻,必將給予他無限的幫助。

“如果你不介意,”漢斯廷準將繼續說道,語氣同剛才一樣謹慎且彬彬有禮,“我想要聽聽你對目前形勢的看法。直截了當地說,我們還能堅持多久?”

“一般來說,首先要考慮氧氣的問題。隻要氧氣不泄漏,我們可以堅持七天。好在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發現氧氣泄漏的跡象。”

“很好,那我們就有時間考慮其他問題了。食物和水呢?”

“我們會挨餓,但不至於餓死。船上儲存了應急的壓縮食品。當然,空氣淨化器也會生成水供我們飲用。所以,這兩點不成問題。”

“動力方麵呢?”

“動力充足。但現在還沒必要啟動發動機。”

“我注意到,你沒有試著呼叫基地。”

“沒有用的,塵埃把信號徹底屏蔽掉了。我把信號調到了緊急自動發射狀態——這是我們發出信號的唯一方法,盡管不一定有效。”

“所以,他們隻能靠別的方法來找到我們。你認為他們需要多長時間?”

“這可難說。我們在20時正點報告時沒能發出信號,所以搜尋行動從20時應該就開始了,他們知道我們的大致方位。但問題是,我們下沉以後,恐怕渴海的海麵上不會留下任何痕跡——你也知道塵埃是怎麼抹平一切的。再說,就算他們發現了我們……”

“怎麼把我們救上去,依然是個問題?”

“的確如此。”

“西靈”號船長和前準將默默無言地彼此對視,他們都在思考著同一個問題。這時,正在低聲談話的乘客中響起一個聲音,這是一口純正的英國口音:“我說,小姐,這是我在月球上喝到的第一杯像樣的茶。我原以為這裏沒人能泡出好茶呢。非常感謝你。”

準將輕聲笑了笑,“他應該感謝你才對,而不是那位乘務員小姐。”說著,他指了指壓力表。

帕特也微微一笑,算作回答。準將這句話說得對極了,因為他提高了艙內壓力,所以在船艙裏燒水的話,水的沸點會比較接近地球海平麵上的正常沸點。他們終於又可以喝上熱飲了——而不是以前那種不冷不熱的東西。不過,用這種方法來泡茶,想一想還是太奢侈了,就像中國人烤全豬時連帶把整個豬籠都燒掉一樣。

“我們眼下有個大問題,”前準將說道(帕特挺喜歡他用“我們”這個說法),“就是鼓舞士氣。我覺得你應該給大夥打打氣,告訴他們,搜尋和救援行動肯定已經開始了。當然,你在講話的時候不要過於樂觀,不能讓他們以為,再過半個小時就會有救援人員來敲我們的艙門。如果我們還要在這裏等上好幾天,讓他們這麼想,會讓我們的處境更加困難。”

“我對你解釋一下‘月球墜毀’波段吧,用不了多長時間。”帕特說,“準確地說,月球墜毀波段不是用來處理這種意外情況的。如果一艘宇宙飛船停泊在月球上,任何一顆衛星都能很快發現它,比如說位於月球正麵上方的拉格朗日二號中繼站,或者月球背麵的拉格朗日一號。但我覺得他們也幫不了我們。我說過,我們可能已經沉到了渴海海麵以下,而海麵上卻沒有絲毫痕跡。”

“難以置信。如果一艘輪船在地球的洋麵上沉沒,它總能留下點什麼——水泡、漏油,或者漂流的殘骸。”

“但在這裏,什麼都不會留下。我想不出有什麼辦法,能把某樣東西送回海麵上——暫且不說海麵離我們到底有多遠。”

“所以我們隻能困在這裏,坐等救援?”

“沒錯。”帕特肯定地回答道。他看了看氧氣儲備,“至少有一件事情確定無疑——我們還能堅持整整一個星期。”

在月球地表上方五萬公裏的宇宙空間中,湯姆·勞森把最後一組照片鋪開。他已經用放大鏡把照片上每一平方毫米都仔仔細細地檢查過了。這些照片的精度很高——電子圖像增強儀比人的眼睛要敏感幾百萬倍,黑暗之中的渴海海麵經過處理後,清晰得仿佛月球上已經是陽光普照。他甚至還發現了一艘小小的摩托滑塵艇,或者更準確地說,是看見了摩托滑塵艇在地球輝光下投射出的長長陰影。然而,他就是找不到“西靈”號的蹤跡。渴海依然像無人涉足過一般波平如鏡,好似從未被人打擾過。

湯姆不願意承認失敗,即便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也一樣。他深信,隻要方法正確、工具合適,任何問題都是可以解決的。但眼前遇到的問題,無疑向他“科學處理問題”的能力提出了挑戰,況且這個問題關係重大,牽涉到許多人的性命,因而又關乎到了道德層麵。湯姆·勞森博士雖然對人類還沒有多大貢獻,但是他尊重宇宙這個對手。眼前的問題,完全可以看作是他個人與宇宙之間的一場較量。

他冷靜而客觀地思考著當前的形勢。偉大的福爾摩斯會如何解決這個問題呢?(湯姆有一個特點,就是在他崇拜和尊敬的人中,有一些是並非真實存在的虛構人物)現在,他已經可以把空曠的海麵從搜尋範圍中排除掉了,這樣隻剩下了一種可能,即遊輪一定是在海岸線或群山附近發生了事故,很有可能是在——他查了一下地圖——火山湖附近。這樣的推測很合理,在這些地方,比在沒有障礙物的渴海海麵更容易發生事故。

他再次仔細察看照片,這一次,他的視線集中在山麓下有突起的位置上。但他立刻遇到了一個新問題,在渴海的海岸線上有許多孤零零的危岩與巨石,它們中的任何一個都有可能是失蹤的“西靈”號。更糟糕的是,因為視線被群山遮住了,有很多地方他根本就觀察不到。從他所在的位置看下去,渴海是在靠近月球邊緣的地方,所以他的視野很有限。比如,他就看不到火山湖,因為它完全躲進了群山之中,那裏隻能派摩托滑塵艇前往調查。所以說,在距離月球表麵五萬公裏的地方,即便湯姆·勞森可如神祇俯瞰眾生,也無用武之地。

看來,他最好還是先呼叫月球正麵,向他們報告目前的進展。

“我是拉格朗日二號中繼站的勞森。”通信連接上後,他說道,“我已經搜尋過渴海,海麵上很空曠,沒有他們的蹤跡。遊輪現在一定是在靠近海岸線的某個地方。”

“謝謝。”一個不大滿意的聲音答複道,“你確信這一點嗎?”

“當然。我能看見你們的摩托滑塵艇,而它們的大小隻有‘西靈’號的四分之一。”

“你能在海岸線上看到有什麼東西嗎?”

“海岸線上的小東西太多了,空中搜尋不可能一一辨別。我能看到大概五十個,哦不,上百個‘西靈’號大小的物體。太陽升起以後,我能看得更清楚,可現在還是黑夜,對吧?”

“非常感謝你的幫助。如果有其他發現,請立即通知我們。”

在克拉維斯太空城,旅遊事業管理局局長聽了勞森的報告。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接下來還是通知遊客的家屬吧。紙裏包不住火,再隱瞞下去,並不是明智的行為。

他轉身問交通管製官“:乘客名單準備好了嗎?”

“剛剛從羅裏斯空港傳真過來的,給您。”他把名單遞了過去,順便又問了一句,“‘西靈’號上有貴賓嗎?”

“所有乘客都是貴賓。”局長冷冷地說著,隻顧低頭看手上的名單,連頭都沒抬。不一會兒,他用幾乎同樣的語氣說道,“哦,我的天哪!”

“出什麼事了?”

“漢斯廷準將在遊輪上。”

“什麼?我都不知道他來了月球。”

“我們沒有聲張。我們希望他能加入旅遊事業管理局理事會,這對我們大有好處。他已經退休,在做出決定之前,他打算先隱姓埋名,四處旅遊一番。”

麵對當前這個頗具諷刺意義的局麵,二人麵麵相覷,半晌無言。當代最偉大的太空英雄,竟然以一名普通遊客的身份,被困在這起愚蠢的事故當中——就在地球的後院,就在月球上……

“對準將來說,可能運氣是差了點兒。”交通管製官終於開口了,“不過,對‘西靈’號上的乘客來說,他們算是交上好運——隻要他們還活著的話。”

“他們還需要更多的好運氣,但拉格朗日二號無法提供更多的幫助了。”局長說。

他的前半句話說對了,但後半句話卻沒有。湯姆·勞森博士算得上是人中怪傑,他確實有些能耐。

耶穌會的文森特·費拉羅神父也是有些能耐的,他屬於另外一種類型的科學家。他和湯姆素未謀麵,未免不是一件憾事。如果他們倆能碰在一起,隨之而來的激烈爭論想必會十分有趣。費拉羅神父信仰上帝,相信人類,而勞森博士誰都不信。

起初,費拉羅神父是以地球物理學家的身份涉足科學領域的,後來,他的舞台從地球轉到了月球,他成了一名月球物理學家——但隻有在賣弄學問的時候,他才會用上這個稱號。盡管月球表麵布滿了各種各樣的探測儀器,但人類對月球的內部世界仍然知之甚少。

就在剛才,這些儀器得到了一些令人震驚的結果和數據。格林尼治時間19時35分47秒,在彩虹灣發生了一場大地震,波及範圍甚廣。這有些出乎人們的意料,因為彩虹灣地區的地質構造向來非常穩定。費拉羅神父利用一組計算機自動定位震源,同時檢索是否還有其他儀器偵測到了不大尋常的數據。在計算機執行指令時,他去吃午飯,有同事將“西靈”號失蹤的消息告訴了他。

人腦總是能在貌似無關的事件之間構建起聯係,在這一點上,計算機隻能自歎弗如。費拉羅神父正把一勺湯送進嘴裏,突然靈光一閃,“西靈”號的失蹤,還有彩虹灣的地震,將這二者放在一起,他便得出了一個雖然合情合理,但卻是災難性的、容易被人忽視的結論。

世界科幻大師叢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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