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路上,他們不斷試圖和信號源聯係,想獲取詳情。但收到的回複都一模一樣,隻是給出冥王星上的一個坐標,機械地指引他們降落。這似乎是一個智能程度很低的自動回複係統,卻是冥王星上有人類存在的希望所在。
終於,太陽的血紅烈焰在身後遠去,太陽係盡頭,一個小小的世界顯出了形狀。
冥王星自從被開除出行星的行列後,就逐漸淡出了公眾視野。在翟南他們的記憶中,冥王星隻不過是一個死氣沉沉的冰冷世界。而今的冥王星卻和他們記憶中的不太一樣。由於太陽膨脹後光度暴漲了千倍,冥王星雖然軌道外移,溫度卻大為升高,有零下二三十攝氏度的樣子,表麵的固態氮和甲烷已經蒸發成了稀薄的大氣,把整個行星裹在一層淡淡的黃色之中,遠處血紅色太陽的照耀,更是給它鍍上了一層美麗的橙色。這給了翟南和迪克一種感覺,好像人類已經將這顆星球改造成了宜居的家園一樣。
但當飛船進入大氣層後,這種錯覺很快消失了。絕大部分地表仍然滿目荒涼,隻有赤裸裸的冰層和岩石,沒有人類或任何生物存在的跡象。但飛船跟隨著信號的指引,找到了明顯的人工建築。翟南看到,信號來源處是一個巨大的圓形廣場,它修築在一座數萬平方公裏的高原上,直徑約有十公裏,從中心到圓邊有多條對稱的輻射形的道路,像車軸一樣排列起來,如同印在冥王星表麵的菊花形紋章。
信號指引著飛船在廣場上緩緩降落。隨著高度降低,他們看到廣場上停著許多形狀各異的飛行器,如同一個巨大的停車場,看上去頗為熱鬧,這景象帶給他們更多的希望。廣場的正中心有一座大約三百米高的白色紀念碑,四四方方,像是古埃及的方尖碑,上麵刻著多種語言的銘文,他們認出了其中幾種,內容都是一樣的:“地球文明之碑”。
當他們按指示在一處空地上降落後,終於出現了進一步的信號,有人對他們說話了:“尊貴的來自宇宙的客人,歡迎來到冥王星。這顆星體的名字,在我們的語言中是‘死神之星’的意思,但這個命名隻是一個巧合。最初的命名者不會想到,幾個世紀後,這顆孤獨的矮行星將成為我們這個早夭文明最後的墓地。”
他們注意到,它使用的語言是相對簡單的英語,似乎並非是對人類同胞,而是對可能到達的外星訪客說的,盡可能讓他們聽懂。
即使人類已經毀滅,也要在這無常的宇宙中倔強地刻下自己的名字,向宇宙證明自己曾經存在過。翟南感慨地想。
廣播繼續著,首先簡述了地球的位置和人類的曆史,然後,“……在我們紀元的二十一世紀上半葉,人類發現太陽已經到了自身演化階段的末期,經過探測,確定了太陽膨脹的巨大災變將在近期內發生。為了應對災難,人類製訂了若幹逃生計劃。但我們知道,不論逃生能否成功,在這過程中地球不可避免地會毀滅,因此地球聯合政府決定,在冥王星上建立我們文明的最後一個紀念碑和博物館,並將地球上重要的岩石、化石、生物標本和人類曆代的珍貴文物、曆史文獻、影像圖片等資料移到冥王星上保存。這個博物館之大是史無前例的,地球上各大博物館、圖書館、紀念館和檔案館中的幾乎所有重要藏品都將轉移到這裏,藏品達到五千萬件以上。我們還在這裏建立了地球大部分生命物種的完整基因庫,它們將在接近絕對零度的液氦中被保存數千年以上。這一切都存放在地下五百米的深處,以防止太陽災變、隕石撞擊等來自外界的破壞。”
翟南和迪克對視了一眼,都感受到彼此的興奮,即使這個星球上並無人類存在,隻要得到冥王星上的生命基因庫,那麼即使人類已經滅絕,包括人類在內的地球生物係統也仍然可能重生。莫非冥冥中真的有一位上帝,要再給人類一次重生的機會?
“歡迎參觀我們的地下博物館,目前對銀河係內的遊客免費開放哦。”那廣播最後幽默地來了一句。但翟南覺得,這語氣似乎有些古怪。
翟南和迪克商量了一下,為防萬一,讓迪克先留在船上,由翟南去地下的博物館探索。翟南穿著宇航服,走下了飛船,此時冥王星這一麵的太陽已經落下,夜空中,冥月卡戎正發出冷冷的寒光。雖然它的半徑隻有月球的三分之一,但是由於距離冥王星隻有兩萬公裏,看上去遠比從地球上看月亮要大得多,表麵坑坑窪窪的撞擊坑都清晰可見。卡戎正懸在方尖碑頂上,看上去像是“地球文明之碑”上頂著的一個大球。這或許是有意為之:由於卡戎和冥王星之間的潮汐鎖定,彼此相對的方位是不會變化的。
“真是地球文明頂個球啊……”翟南自嘲地想,向方尖碑走去。
冥王星的表麵重力還不到地球的十分之一,行走十分靈便。翟南足尖點地,如幽靈般飄飛著,在死寂的廣場上四處徘徊。他發現情形並沒有第一眼看上去那樣美好。這個廣場上其實遍布嶙峋的岩石,很不平整,看來人類還沒來得及進一步修整和裝飾自己最後建造的這座陵墓,就被滅頂之災所吞噬。
廣場上那些停泊的飛行器也露出了破敗的真麵目,它們基本上都是用於在太陽係內部旅行的行星際飛船,式樣簡陋,技術低級,可以想象在最後的大災難時期,大量難民乘坐土製飛船蜂擁而至的情形。有一些看上去降落時就墜毀了,還有的碰撞在一起。因為冥王星表麵有稀薄的大氣和水,經過兩千多年,這些飛行器已經有了明顯的鏽蝕現象。這使得廣場看上去很像翟南小時候見過的那種報廢汽車處理場。整個廣場在卡戎的月光下顯得一片淒冷,鬼氣森森。
信號指引著翟南走向紀念碑的底部,當他到達那裏時,一扇自動門打開了。翟南小心翼翼地走進去,發現那是一部電梯,電梯門合上後,屏幕上數字閃動起來,將他迅速帶到地表以下。看來在過了兩千多年後,這裏大部分設備還運轉良好,當然,從廣播介紹的情況來看,可能也支撐不了多少年了,他們回來得還算及時。
電梯帶著翟南到了五百米深的地底深處。他走出電梯,最初是一片黑暗,但是燈光很快亮了起來,他發現麵前是一條長長的甬道,七八米寬,四五米高,一眼望不到頭,兩邊都是房間,每隔十米左右有一盞燈,已經依次全部點亮。
然後,他見到了畢生難忘的情形,那噩夢般的場麵幾乎令他癱軟在地。
甬道中橫七豎八地倒著屍體,至少有好幾十具,在低溫且空氣稀薄的地下,這些屍體已經完全幹癟,但保存得相當完好,許多人的麵部神情還能看得很清楚,那扭曲的臉頰、大張的嘴巴、怪異的姿態無不在提示,這裏每一個人都死於極度痛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