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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的噴泉天堂的噴泉
阿瑟·克拉克、陳經華、江昭明

11.沉默的王妃

客人走後,拉賈辛哈獨自浮想聯翩,他給圖書室的窗戶消過磁後,坐下來久久凝望著窗外別墅周圍的樹木和遠處亞卡加拉山高聳的岩壁。他一動不動,直到時鐘敲響四點整,午後茶點送來了,這才從白日夢中驚醒過來。

“拉妮,”他說,“叫德拉溫德拉把我的厚鞋子拿來——假如他找得到的話。我要上巨岩去。”

拉妮假裝大吃一驚,把托盤掉落到地上。

“哎喲,馬哈塔亞!”她假裝痛心地哀叫著說,“你瘋了吧?別忘了麥克弗森醫生是怎麼對你說的……”

“那個蘇格蘭江湖騙子總是從反麵看我的心電圖。不管怎麼說,親愛的,如果離開你和德拉溫德拉,我還有什麼意思呢?”

不完全是在逗趣,他立刻為自己自哀自憐的情緒感到羞恥。拉妮覺察到了他的這種情緒,眼裏噙著淚水。

她轉過身去,以免被他發現她的感情流露。她用英語說:“是我自己提出要留下的……”

“我知道,我不敢指望你留下來。無論你自己拿不拿學位,要當院長夫人的話,你什麼時候開始上大學,為時都不會太早的。”

拉妮露出了笑容,“我見過一些院長夫人,太可怕了,我不敢說自己歡迎那樣的命運。”她改用塔普羅巴尼語,“你不是真心要到巨岩上去吧?”

“完全真心實意。不消說,我不到山頂上——隻到濕壁畫那兒。我已經五年沒去看望它們了。如果再不去的話……”沒必要把這句話說完。

拉妮默默地看了他一陣子,認定多費口舌也沒有用。

“我去告訴德拉溫德拉,”她說,“把賈亞也叫來——以防他們不得不把你抬回家。”

“很好——不過我相信德拉溫德拉一人就對付得了。”拉妮對他嫣然一笑,其中交織著驕傲和愉悅。他深情地思忖著,這對夫妻是他在搖彩中抽到的最幸運的一簽,他希望他們在兩年社會服務中感到快樂。在當今這個時代,私人仆傭是最稀罕的奢侈享受,隻獎給功績顯赫的人。拉賈辛哈知道,沒有一個平民可以像他這樣擁有三個仆傭。

為了省力,他騎一輛太陽能三輪車穿過遊樂園,德拉溫德拉和賈亞卻堅持步行,說走路快些(他們說得對,因為步行可以抄近路)。他慢慢攀登,幾次停下來歇口氣,這才到達下部通道的長走廊,在那裏,石壁的走向與巨岩表麵互相平行。

在好奇遊客的注視下,來自非洲某國的一個年輕女考古學家借助一盞斜照的強光燈,正在尋覓石壁上題刻的銘文。拉賈辛哈想提醒她,新發現的可能性實際上等於零。保羅·薩拉特花費二十年功夫搜尋了岩石表麵的每一平方毫米,三卷《亞卡加拉題壁》乃是空前絕後的學術巨著,再也沒有人像他那樣善於辨讀古代塔普羅巴尼語的銘文了。

保羅剛開始從事他畢生工作的時候,他倆都很年輕。拉賈辛哈記得自己就站在這個地方,當時考古處的副助理碑銘研究家保羅已經描出黃色灰泥上幾乎無法辨認的字跡,並且翻譯了獻給上方岩壁美女的詩作。這麼多個世紀過去了,詩句仍能在世人心中引起共鳴:

我是蒂薩,現任衛隊隊長。

跋涉五十裏格,來看鹿眼女郎,

她們卻不願與我交談。

這算不算善心柔腸?

願諸位女郎在此駐足千年,

如眾神之王畫在月亮上的玉兔。

我是長老馬欣達,

來自圖帕拉馬寺院。

這些希望部分實現,部分落空了。岩壁上的女郎已經在這裏佇立了高僧所想象的兩倍光陰,幸存到他做夢也夢不到的時代。但是,她們幸存下來的太少了!一些銘文提到“五百金膚少女”,即便考慮到詩歌過分的誇張,免遭歲月破壞和人類物理傷害的濕壁畫原作也不足十分之一。但依然留下的二十位女郎現在得以永保平安了,她們的倩影已被儲存在無數影片、磁帶和晶體片裏。

不消說,她們比一個狂傲的銘文作者長壽,此人認為完全沒有必要寫明自己的名字:

我喝令道路通暢,

讓香客能看見,

佇立山腰的美麗姑娘。

我是國王。

多年以來,拉賈辛哈常常想起這幾行詩句——他本人就有王室的姓氏,無疑擁有許多王族的血統。詩句淋漓盡致地表明,權力如過眼煙雲,雄心純屬徒然。“我是國王。”嗬,了不起,請問你是哪一位國王呢?一千八百年前,站在這些尚未磨損的花崗岩石板上的那位君主也許是一個能幹且有才智的人,但他沒有想到,自己終將被歲月深深埋沒,像他最卑賤的臣民那樣,在這世上連名字也沒有留下。

該詩出自哪個國王之手,已經無從查證。至少有十多個國王可能刻下那幾行桀驁不馴的詩句,其中有些在位幾年,有些僅僅幾個星期,最終沒有幾個能在病榻上安然死去。誰也不知道,那個覺得沒必要題寫姓名的國王到底是馬哈蒂薩二世,還是巴蒂卡巴亞,還是維賈亞庫馬拉三世,還是加賈巴胡卡加馬尼,還是坎達穆卡西瓦,還是莫加拉納一世,還是基蒂塞納,還是西裏薩姆加博迪……或是連塔普羅巴尼漫長而錯綜複雜的曆史記載中都沒有著落的某位君主。

開小電梯的管理員見到貴客,驚訝不已,於是恭恭敬敬地向拉賈辛哈致意。梯廂慢慢升上十五米最高處,拉賈辛哈記得他一度不屑於乘坐電梯而去攀登螺旋形階梯,正如現在的德拉溫德拉和賈亞,憑著充沛的青春活力,輕鬆地跳上階梯。

電梯“哢嗒”一聲停下,他踏上了一個從懸崖峭壁伸出的鋼板小站台。腳下和背後是一百米深的空穀,但結實的鋼絲網足以保證絕對安全。即便鐵了心想自殺的人也逃不出這個金屬籠子,它可以容納十二個人。

在這裏,巨岩表麵有一個淺洞穴,國王天庭裏幸存的女郎就住在這天造地設的凹陷處,免受風吹日曬和雨淋。拉賈辛哈默默地向她們致意,然後欣慰地坐在官方導遊拿來的椅子上。

“我想獨自待十分鐘。”他輕聲說,“賈亞、德拉溫德拉,試試看,你們能不能到前麵去把遊客攔住。”

兩位陪同人員狐疑地望著他,導遊也是如此——因為他不可以離開,撂下濕壁畫無人看管。可是拉賈辛哈大使像往常一樣我行我素,執意要他們出去。

“阿彌陀佛。”當他們終於走後,他向沉默的女郎問好,“很抱歉,冷落你們多時了。”

他彬彬有禮等待回答,可惜她們對他不理不睬,就像兩千年來對待她們的任何崇拜者一樣。拉賈辛哈沒有泄氣,對她們的冷漠他可是司空見慣了。而且,冷漠越發增添了她們的魅力。

“我有個問題,諸位親愛的。”他繼續道,“打從卡利達薩時代以來,你們目睹了塔普羅巴尼的一撥撥入侵者來來去去。你們看見叢林像潮水一般湧來,包圍了亞卡加拉,又在斧頭和犁鏵麵前退縮回去。但是這麼多年過去了,從長遠上看一切依舊,其實沒有發生真正的變化。造化對小小的塔普羅巴尼一向寬大為懷,曆史也富有同情心……

“如今,多少世紀的平靜可能就要結束了。咱們這片土地可能成為世界的中心——許多世界的中心。你們長年累月注視的南方那座大山可能成為開啟宇宙之門的鑰匙。假如出現這種情況的話,咱們熟知並熱愛的塔普羅巴尼將不複存在。

“我已經老了,能做的事可能不多,但我有力量,可以施以援手,也可加以阻撓。我有許多朋友,倘若願意,我可以把這個美夢或者噩夢至少推遲到我過世以後才實現。我應該這樣做嗎?或者,我是否應該助這人一臂之力,無論他抱著什麼動機?”

他回首望著自己最心愛的女郎——當他凝眸注視的時候,唯有她不回避他的目光。其他所有少女,要麼眺望著遠方,要麼欣賞著手中的花,但他從青年時期就情有獨鐘的那一位,從某個角度看去,好像正在跟他四目相對。

“啊,卡魯娜!問你這樣一些問題是不公平的,對天外的世界,你能知道多少呢?對於人類踏上那些世界的必要性,你又能了解什麼呢?即便你一度當過女神,可卡利達薩的天國已經破滅了。得啦,無論你能看見什麼奇異的未來,它們都沒有我的份兒。咱們認識很久了——這是按照我的時間標準來衡量的。隻要我辦得到,我今後也將從別墅裏觀看你,但是我想,咱們是不會再聚首了。再見了——謝謝你們,美人們,感謝你們多年以來帶給我的無窮喜樂。請代我問候在我後麵來的人。”

拉賈辛哈下山沒乘電梯,當他走下螺旋形階梯的時候,壓根兒沒有離別的惆悵情懷。相反,他覺得自己似乎一下子年輕了好幾歲(七十二歲畢竟算不上真正老了)。瞧德拉溫德拉和賈亞臉上那副喜色,他看得出他們注意到他輕快的步伐了。

或許他退休的日子漸漸變得有些枯燥乏味了,或許他和塔普羅巴尼都需要一股新鮮空氣來滌除陳腐的觀念,就像季風掃蕩數月陰鬱而死氣沉沉的天空,給大地帶來複蘇的生命一樣。

無論摩根是否得手,他的工程都足以點燃想象之火,激勵人們的心靈。卡利達薩在天有靈的話,他會妒忌,也會讚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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