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段時間,何夕一直過著一種揮金如土的日子。他的身上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闊氣,往往隨手一摸就是厚厚的一遝鈔票,盡管衣著上他還和以往一樣寒酸,加上滿臉的胡須,看上去顯得老了好幾歲。何夕每天都急匆匆地趕著路,神情焦灼而急切,整個人都像是被某種預期的幸福包裹著。如果留意他的眼神,會發現不少有意思的東西,他已經不是平日裏的那個何夕了,仿佛變了一個人。如果要給這種眼神一個準確的描述,那可是相當困難,不過,要近似地描述一下還是可以辦到的——見過賭徒走向牌桌時的眼神嗎?就是那樣,而且還是兜裏的每一分錢都是借來的那種賭徒。
何夕正和一個胖墩墩的眼鏡大聲爭吵,他的臉漲得通紅。
“憑什麼要我多交這麼多?”何夕不依地問,“我知道行情。”他笨拙地抽著煙,盡量顯出老於世故的樣子。
胖眼鏡倒是不緊不慢,這種事他有經驗,“你的書稿裏有很多自創的符號,我們必須專門處理。這自然要出版成本。要不你就換成常用的。”
“那不成。”何夕用皺巴巴的西服袖子擦著汗,但是他已經沒法像剛才那樣大聲了,“這些符號都是有特殊意義的,是我專門設計的,一個也不能換。微連續是新理論,等到它獲得承認之後,那些符號都會成為標準化的東西。”
胖眼鏡稍稍地撇了下嘴,臉上仍然是一副可親的笑容,“你說得很對。問題是,咱們不是趕在標準前麵了嗎,那些符號增加了我們的成本。”他收住笑容,拿出一頁紙來,“就這個數。少一分也不行。你同意就簽字。”
何夕怔怔地看著那張紙,那個數字後麵長串的零就像是一張張大嘴。它們扭曲著向何夕撲過來,不斷變幻著形狀,一會兒像是江雪的漂亮眼睛,一會兒像是劉青無奈的目光,更多的時候就像是老康白白胖胖的笑臉。何夕已經記不清自己向老康開過幾次口了,每當胖眼鏡找到理由抬價的時候,他隻能去找老康。老康是爽快而大方的,但他白胖的笑臉每次都讓何夕有種如芒在背般的感覺。老康總是一邊掏錢一邊很豪爽地說,有什麼困難隻管開口,你是小雪的朋友嘛。小雪每次來信都叫我幫你。小雪安排的事情要是不辦好,等以後我到了那邊可怎麼交代喲。
何夕麵色蒼白地掏出筆,他仿佛聽到有個細弱的聲音在阻止他,聽上去有些像是江雪。但他終究在那張紙上簽了名,也就在這個時候,他內心裏那個細小的聲音突然消失了,再也聽不見了。
胖眼鏡等到何夕的背影一轉過樓梯口,便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小心翼翼地收好有何夕簽名的那頁紙。“雛兒。”胖眼鏡不屑地轉身,隨手將另幾頁紙扔進了垃圾桶。
我看著那幾頁紙,它們同何夕簽字的那頁紙的內容完全一樣,隻是在填寫金額的地方填著另外的數字。那些金額都更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