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閱讀吧
打開小說閱讀吧APP
閱讀更多精彩小說內容
目錄
設置
客戶端
人類人類
羅伯特·索耶、仇俊雄

第二章

朱拉德·塞爾根從他的鞍形椅上站起來,在他的圓柱形辦公室裏走來走去,與此同時,龐特·博迪特向他講述了首次前往格裏克辛人世界的經曆。

“所以,你和瑪·沃恩的關係,結局並不完美?”塞爾根回到了他的座位上,問出了這個問題。

龐特點點頭。

“我們對情感關係總是無能為力,”塞爾根說,“如果不是這種情況還會好點,但這也肯定不是第一段帶著遺憾結束的感情。”

“是這樣沒錯。”龐特輕聲回答。

“你應該在想一個人吧?和我說說。”

“我的女伴,克拉斯特·哈賓。”

“啊。你和她的關係結束了?是誰先提議分開的?”

“誰都沒提議分開,”龐特厲聲反駁道,“克拉斯特在二十個月前去世了。”

“噢,節哀順變。她是不是年紀比較大?”

“不,她也是145代的人,和我一樣。”

塞爾根的眉毛挑過眉脊,“是出了什麼事嗎?”

“血癌。”

“唔,真是悲劇,但是……”

“塞爾根,別說了。”龐特的語調很尖銳。

“別說什麼?”人格塑造師問。

“你接下來打算說的那些東西。”

“你覺得那是……”

“你想說我和克拉斯特的關係是突然結束的,就像我和瑪的關係一樣。”

“你是怎麼覺得的?”塞爾根問。

“我就知道自己不應該來這裏,你們這些人格塑造師都覺得自己很有洞見,但這些看法完全就是錯的,太淺薄了!什麼‘關係A結束得很突然,所以關係B結束的方式就讓你想起了關係A的結束’,嗬!”龐特輕蔑地哼了聲。

塞爾根沉默了幾拍,或許是想看看龐特願不願意再多說幾句。等他發現對方不會再開口之後,才繼續說道:“但你的確為這兩個宇宙間的傳送門重開起到了積極的作用。”他說完話之後,讓句子在他們之間停留了一會兒,並沒有催促龐特回應。最後,龐特自己開口了。

“所以你覺得我推進這件事就是因為這個?”龐特問,“你覺得我不在意它會給我們的宇宙帶來什麼後果,不在意它可能產生的影響,而是一心想為這段無果的關係畫個句號?”

“那你告訴我是為什麼。”塞爾根溫和地問。

“不是這樣,當然不是,我和克拉斯特還有我和瑪這兩件事隻是表麵看著像,但我是科學家!是真正的科學家!”他瞪著金色的雙眼,憤怒地盯著塞爾根,“我知道什麼時候會出現真正的對稱性,但肯定不是在這時候,我也知道什麼叫作錯誤的類比。”

“但你的確催促銀須長老會了。不單是我,其他好幾千人都在自己的窺機上看到了。”

“是的,但是……”

“但是什麼?你那時候在想什麼?你想實現什麼目的?”

“我什麼都沒想,隻是在追求對我們最有益的結果。”

“你確定?”

“我當然確定!”龐特厲聲說。

塞爾根沒接話,而是讓龐特聆聽自己的聲音在光滑的木質牆麵上產生的回響。

自己整個人從這個世界傳送到了另一個奇怪的世界,落入一片黑暗中,還差點淹死在一個巨型水罐裏,龐特·博迪特得承認,他或者他的同胞們應該沒有經曆過比這更可怕的事。

話雖如此,在這個世界和這個宇宙發生過的事情裏,就沒有什麼事能比在最高銀須長老會做陳述更嚇人。畢竟這次來的可不是地方層麵的銀須長老會,而是最高銀須長老會,他們負責整個地球的運作。長老會的成員特地來到這裏,來到薩爾達克,就是為了與龐特和阿迪克見麵,還要見見那台他們運行過兩次,成功打開過通往另一個世界傳送門的量子計算機。

最高銀須長老會的成員中,最年輕的也是143代的,比龐特年長了二十年。他們的智慧、經驗……對了,如果這把上了年紀的老家夥執意要對付他,那麼他們的刁難和惡意也挺嚇人的。

龐特本來可以讓這事就這麼過去,反正也沒人催促他和阿迪克重新打開通向另一個世界的傳送門。說真的,隻要龐特和阿迪克堅稱打開通向另一個世界的傳送門隻是僥幸,那麼除了伊維索的女科學家團隊外,還真沒人能反駁他們。

兩個種族之間是不是真的能互通有無?龐特沒法忽視這個問題,它很重要。交換信息肯定沒問題,龐特的同胞們掌握的超導技術可以用來交換格裏克辛人的宇宙飛船技術。除此之外,文化也可以交流,比如這個世界的藝術作品可以和另一個世界的藝術作品交換。這個世界有種叫作迪巴拉特的反複體史詩,或許可以與他在那個世界裏聽說的莎士比亞戲劇交換,也可以用偉大的凱伊達斯所創造的雕塑交換格裏克辛畫家的畫作。

當然了,這些高尚的想法完全是他的一廂情願。不過話又說回來,重新打開傳送門對他自己又沒什麼好處。沒錯,他可以見到瑪,但他和她差別很大,她肯定不會真的對他有興趣。龐特所屬種族的男性毛發茂盛,而她所屬種族的男性則光溜溜的。自己又矮又壯,他們則多數身材修長。自己的雙眼上方有著隆起的眉脊,眼睛是金色的,而不是瑪的藍色或者其他人的深棕色。

瑪之前說她遭受過創傷,龐特相信她的話,自己主動卻遭拒應該有很多因素,但最主要的原因肯定是這個。

不,不對。

這個想法不對。

他們之間真的互相吸引。雖然跨越時間,跨越物種,但這是真的。他能肯定。

如果他們恢複聯係,那事情真的會向越來越好的方向發展嗎?他珍惜自己和她共度的美好時光與回憶,但這隻是回憶,因為他體內的機侶無法從另一個宇宙向自己的遠程檔案庫傳輸數據。瑪隻存在於他的想象、意識和夢裏。在這個世界,沒有客觀實體能夠呈現她的樣貌,不過阿迪克派了一台機器人穿過傳送門接自己回來,機器人的攝像頭短暫地拍到過她的身影。

這應該是更好的選擇,進一步的接觸可能會毀了他們現在擁有的一切。

但是——

但是傳送門的確有重新打開的可能。

龐特站在不大的休息室裏,望向他的男伴阿迪克·胡德,對方朝他鼓勵地點點頭。該進議會大廳了。龐特把隨身攜帶的德克斯管拿在手裏,兩人並肩向巨型的雙開門走去,準備直麵最高銀須長老會。

“傳送門可以讓人穿行到另一個宇宙並安全回來,學者博迪特能夠站在這裏,”阿迪克做了個手勢,指向龐特,“就是最直接的證明。”

龐特看著二十位銀須會的長老,全球的十個政府分別派出兩位代表,男女各半。在有些會議中,男女分坐在房間的兩側,但最高銀須長老會應對的是整個種族的事務,所以從全球各地彙集於此的男性和女性交替著坐成一圈。

“但是,”阿迪克話鋒一轉,“除了龐特的女兒婕斯梅爾,這個世界上還沒有其他人去過那邊,但她隻是在我們實施拯救計劃的時候把頭伸過去而已。我們首次打開這扇傳送門完全是出於巧合,是量子計算機帶來的意外結果。但現在我們知道了,這個宇宙和那個由格裏克辛人主導的宇宙之間存在著莫名的聯係。這裏打開的傳送門始終通向那裏,不過我們的物理學經驗告訴我們,肯定還有其他的宇宙。根據我們之前的經驗,現在可以確定,隻要傳送門裏有固體,那麼通道就會一直開放。”

伊維索伊的貝多斯聽了阿迪克的話後皺起眉:“學者胡德,那你的建議是?我們是不是應該往傳送門裏捅根棍子,好讓通道一直開著?”站在阿迪克邊上的龐特聽完側了側身,這樣貝多斯至少不會看見自己臉上的譏笑。

阿迪克就沒那麼幸運了,他正好迎著貝多斯的目光,如果他也看向別處,那就會顯得很不尊重人。“唔,不是這樣,我們有些,呃,更靈活的東西。我們認識一位工程師,名叫德恩·柯德,他建議我們在傳送門裏放一根德克斯管。”

這是讓龐特展開德克斯管的信號,於是他把手指伸進狹窄的管口,抻了一下。這個網狀金屬管就伴著棘輪轉動的聲音膨脹開來,最後的直徑甚至超過了龐特的身高。“這些管子之前是在緊急情況中用來加固礦道的,”龐特解釋道,“打開後,就能抵擋塌方。唯一還原的方法就是用解扣器把金屬線交叉處的鎖扣解開。”

好在貝多斯立刻明白了,“你覺得這樣的一根管子能讓傳送門始終保持開啟,讓人自由通行,就像是兩個宇宙間的通道?”

“沒錯。”龐特說。

“那要怎麼對付疾病?”來自薩爾達克的朱拉特問,這位141代的女性坐在貝多斯對麵,所以龐特和阿迪克得轉過身來看著她,“我聽說你在那個世界裏生過病。”

龐特點點頭,“沒錯,我在那裏見到了一位格裏克辛物理學家,她……”有位銀須長老會的人笑了起來,龐特停住話頭。他已經熟悉了這個概念,但他完全可以理解這話為什麼聽著很可笑,因為這個說法就和“穴居人哲學家”的概念差不多。不過他還是繼續說道:“不管怎樣,她認為時間線是可以分叉的,這事大約發生在四萬年前,也就是五十萬個月前左右。從那之後,格裏克辛人的生活環境就變得很擁擠,而且他們還飼養了許多動物作為食物,由此進化出了許多疾病,而我們對此沒有免疫力。相應的,這個世界的自然中可能也進化出了一些他們無法抵禦的疾病,不過因為我們的人口密度較低,這種可能性也會低一些。不管怎樣,我們都要準備一個淨化係統,所有來往兩個宇宙的人都必須先經過它的處理。”

“等下。”說話的是另一位男性長老金度,他來自世界另一頭的南部大陸,和這裏隔著一條無人居住的赤道帶。好在他就坐在朱拉特邊上,所以龐特和阿迪克不用轉頭。“這個連通兩個世界的通道就在德布拉爾鎳礦底部,大約離地表有一千個臂長,對吧?”

“對,”龐特說,“我們正是通過量子計算機連接到了另一個宇宙,而它能正常工作的前提就是嚴格隔絕太陽輻射。上方大量的岩石正好起到了屏障的作用。”

貝多斯點點頭,阿迪克轉身麵向他。“所以每次來往兩個世界的人數應該不會很多,對吧。”

朱拉特接過貝多斯的話,“這也就意味著我們不必擔心入侵的問題。”阿迪克轉身看著她,但龐特繼續看著貝多斯,“入侵者不但要先穿過這個狹小的通道,在進入我們的世界之前,還要先想辦法上升到地麵。”

龐特點點頭:“沒錯,您切中要害。”

“我欣賞你對工作的熱情,”潘達羅說,這位140代的女性是長老會的主席,來自加拉索延,一直沉默的她直到現在才開口說話。她坐在貝羅斯和朱拉特中間,所以龐特向左轉,阿迪克向右轉,兩人都麵向她。“我來說說看自己的理解,看看對不對:格裏克辛人是無法打開傳送門的,是嗎?”

“是的,主席。”龐特說,“雖然我對他們的計算機技術不是非常了解,但他們想要造一台量子計算機,比如我和阿迪克造出來的那台——這當中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他們要花多久時間?”潘達羅問,“要用幾個月?”

龐特瞥了眼阿迪克,畢竟他才是硬件專家,但阿迪克給他的表情卻是在示意他說出答案。“我覺得至少要三百個月,或許還會更久。”

潘達羅展開雙臂,好像答案已經很明顯了,“那這事就不用著急決定。我們可以花時間好好研究,然後——”

“不行!”龐特突然喊道,房間裏的所有眼睛都投向了他。

“你說什麼?”主席說道,她的聲音很冷靜。

“我的意思是,主要是因為,我們不知道這個現象是否會反複出現。隨著時間的推移,許多條件都有可能發生改變,而且——”

“學者博迪特,我理解你想繼續工作的急迫,”主席說,“但這個決定關係到疾病和汙染的傳播,還有——”

“我們已經有可以防範這些問題的技術了。”龐特說。

“那隻是在理論上,”另一位長老說,她也是女性,“但我們的卡加克技術從來沒這樣用過。我們不能肯定它會——”

“你們太膽怯了!”龐特突然吼道,阿迪克震驚地望著他,但龐特並沒有理會自己的搭檔,“他們就不會這樣膽小怕事。他們登上了他們世界中的最高峰!他們潛入了海洋的最深處!他們可以繞著地球軌道飛行!他們甚至還去過月球!根本不像你們這群老頭老太太這樣膽小怕事——”

“學者博迪特!”長老會主席的聲音如同驚雷,劈開了會議室。

龐特停住了,“我——主席,對不起,我不是有意——”

“我覺得你的想法已經很明顯了,”潘達羅說,“但保持謹慎是我們的責任。整個世界的福祉都落在我們肩上。”

“我知道,”龐特試著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我知道,但這事關乎生死!我們沒法無止境地等下去!我們必須現在就采取行動,你必須現在就采取行動。”

龐特感到阿迪克的手輕柔地搭著他的上臂。“龐特……”他柔聲說。

但龐特甩開了他的手,“我們沒有去過月球,可能也永遠都不會去,也就是說,我們永遠都不會去火星或者其他行星。平行宇宙中的地球就是我們唯一有希望前往的世界,我們不能讓機會就這麼溜走。”

瑪利亞·沃恩經常聽到一個故事,她很懷疑它的真實性,認為它可能是憑空捏造的。故事說多倫多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準備建第二所大學,於是他們從一所位於美國南部的大學手裏買下了校園平麵設計圖。這個做法在當時來看倒是個不錯的應急之法,但誰都沒考慮到兩地氣候的差異。

這帶來了不少麻煩,至少在冬天是這樣。校園的建築物之間本來有很多空地,但已經被這些年新建的建築填滿了。現在的校園裏建滿了各種東西,到處都擠滿了玻璃和鋼鐵,還有磚塊與水泥。

不過,校園裏依然有吸引瑪利亞的東西。最有趣的就是商學院的名字,叫作“舒立克商學院”,她現在正好經過這裏。不過明眼人應該能發現,舒立克聽著就和“舔鞋”1一樣。

還有一個禮拜才開學,所以學校的多數地方都空無一人。雖然現在是大白天,但她獨自走在校園裏,每當轉過牆角、沿著牆壁、穿過走廊的時候,還是會感到恐懼。

畢竟那件事就是在這裏發生的。她就是在這裏被強奸的。

和大多數北美的大學一樣,在約克大學近幾年的本科生中,女生的數量要比男生更多。目前在校的全日製學生約有四萬名,如果那個畜生是約克大學的學生,那嫌疑人可能就有兩萬個。

不對,這麼想有問題。約克大學在多倫多,這世上沒有多少大城市能像這裏一樣充滿世界各地的人。強奸她的是個藍眼睛的白人,約克大學的大部分學生都不滿足這個條件。

而且他還是個煙鬼,瑪利亞清楚地記得,他的呼吸中帶著煙草的臭氣。她每次看到學生點煙都會心痛,這些孩子生於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就在二十年前,當時的美國衛生局局長盧瑟·特裏2還宣布吸煙會帶來致命危害。不過,是有少數女性吸煙,而男性則更少。

所以對她施暴的嫌疑人範圍並沒有那麼大,是子集中的子集,歸納起來就是:白人、男性、藍眼、吸煙。

如果瑪利亞能夠找到他,那就能將他定罪。她是一名遺傳學家,把自己的專業知識用到生活中的機會並不多,但能在那個可怕的夜晚派上用場。瑪利亞知道如何保存那個人的精液樣本,那裏麵有他的DNA,可以確定他的身份。

她繼續走在校園裏,現在不用擠過人群,但要真是那樣,她反而會覺得更安全。畢竟她就是在暑假時被性侵的,那時周圍的人很少。人多就意味著安全,不管是非洲大草原還是多倫多,都是一樣的道理。

她又獨自走了一會兒,察覺到有個男人正在向她走來。她的脈搏不由得加快了,但她並沒有想躲。她下半輩子總不能一見男的就繞著走。不過……

不過他是個白人,這點很明顯。

他的頭發是金色的。她甚至都沒見到性侵她那人的頭發,因為他戴著一個滑雪用的麵罩。但藍眼睛的人發色一般都比較淺。

瑪利亞閉了一會兒眼睛,將刺眼的陽光擋在外麵,也將整個世界擋在外麵。或許她應該跟著龐特穿過通道,去往尼安德特人的世界。通往那個世界的傳送門打開時,她跑過勞倫森大學的校園去找龐特,趕在通道關閉前帶著他奔向克萊頓礦井的井底。畢竟她能肯定,性侵她的人不在那個世界。

那個男人離她隻有不到十米的距離。他很年輕,可能是暑期交換生,穿著藍色牛仔褲和T恤。

他還戴著墨鏡。這是個晴朗的夏日,瑪利亞也戴著自己的福斯特格蘭特墨鏡。所以她不知道對方的眼睛是什麼顏色,不過肯定不會像龐特那樣長著一雙金色的眼睛,她從來沒見過其他人類有著相似的眼睛。

那個男人越來越近,她也越來越緊張。

就算他沒戴墨鏡,瑪利亞也沒法知道他的眼睛是什麼顏色。那個人經過她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移開了視線,沒法繼續看著他。

該死的,她想。真該死。

1 原文是“Shoe lick”與舒立克名字Schulich在英文中的發音相似。

2 盧瑟·特裏(Luther Terry,1911—1985)美國醫生和公共衛生官員,於1961年至1965年期間擔任美國衛生局局長。

© 小說閱讀吧, 版權所有

天津每日趣閱網絡技術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