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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郵差末日郵差
大衛·布林、於金權

3

一隻灰噪鴉正在尋找藍色的鬆鴉,想要繼續追逐它。那隻灰噪鴉停到吉普車的車罩上,發出了沉悶的聲響。它叫了兩聲,一聲好像是說那吉普車是它的地盤;另一聲好像是想表明自己很高興,接著就開始啄那厚厚的破爛車罩。

戈登被咚咚的聲音吵醒了。他抬起頭,透過上麵滿是灰塵的窗戶,隱約看到一隻灰色羽毛的鳥。過了一會兒,他才記起自己在哪裏。那一晚,他做了好多美妙的夢。擋風玻璃、方向盤、金屬和紙張的味道,這一切感覺就是一個最美妙夢境的延續,而這就是戰爭爆發之前的生活。他昏昏沉沉地坐了一會兒,細細地體會著各種感受,與此同時睡夢中的情景在他眼前浮現,隨後又難以抓住消失了。

戈登擦了一下自己的眼睛,開始考慮自己的處境。

如果昨晚他進入這個山穀時沒有留下明顯的腳印,他現在應該非常安全。威士忌放在這裏封存了十六年卻沒有動過,這一事實表明那些強盜明顯是一群草包。他們總是在某一塊特定的區域打獵,連自己的山頭都懶得充分利用。

戈登感覺自己有點昏昏沉沉的。他十八歲上大學二年級的時候,戰爭爆發。從那時起,喝四十度的烈酒而不醉的人就非常少了。昨天,他受到了一係列打擊,好幾次激動不已才猛灌了那威士忌,現在感覺口幹舌燥,眼皮也癢癢的。

此刻,他比以前更加惋惜失去的舒適生活。今天早上不會有茶喝了,不會有濕毛巾了,不會有鹿肉幹當早飯吃了,也不會有牙刷刷牙了。

不過,戈登還是努力保持從容樂觀。畢竟,他還活著。雖然他覺得,今後很長一段時間裏,他會無比想念自己那些被偷走的東西。

幸運的話,蓋革計數器不會成為他最想念的東西。離開達科他州以來,輻射是戈登一路西行的主要原因之一。他簡直是蓋革計數器的奴隸,無論走到哪裏,他都得讀讀上麵的指數,還總是擔心那個計數器會被偷或壞掉,這種事做多了難免讓人心生厭倦。而據傳西海岸並沒有受到戰後最嚴重的輻射影響,那裏遭受的是從亞洲通過風傳播過來的瘟疫。

這就是那場奇怪戰爭——反複無常,混亂不堪。大家都覺得戰爭會在瞬息之間毀滅世界,但事實並非如此。它更像是霰彈槍,每顆子彈的破壞程度隻是中等,但是子彈數量眾多。單獨看其中任何一次災難,可能都不是毀滅性的。

如果起初發生在海上和太空中的“高科技戰爭”沒有波及陸地,後果就可能不會那麼嚴重。

西海岸的瘟疫沒有東半球那麼嚴重,在東半球,敵人甚至在自己的地盤也無法控製住所擁有的武器。如果遭受瘟疫的區域不把大量的難民聚集到一起,沒有毀掉脆弱的醫療服務網的話,瘟疫可能就不會在美國要了那麼多人的命。如果人心惶惶的社區沒有阻斷鐵路和公路以防止細菌傳入的話,饑荒可能就不會那麼嚴重。

至於長期以來令人畏懼的原子彈,在“斯拉夫複興”被內部瓦解,帶來出人意料的勝利之前,隻被使用了很少一部分。那幾顆爆炸的核彈足以引發“三年寒冬”,但還不夠“百年黑暗”。這“百年黑暗”可能導致人類像恐龍那樣滅絕。總之幾周下來,核彈沒能毀滅地球,這還真是個巨大的奇跡。

實際上,即便幾顆核彈、一些病菌和三次欠佳的收成加起來也不足以摧毀這個偉大的國家以及世界。

但國內還有個毒瘤。

內森·霍恩,永遠詛咒你。這是廢土上人們共同的心聲。

他將那些郵袋推到了一邊。無懼早晨的寒意,他打開左邊的腰包,取出了一小包鋁箔包裝的東西,外麵還覆蓋了一層融化的石蠟。

隻有遇到緊急情況——這就是一種緊急情況——才能動用這儲備。戈登需要能量度過這一天。包裝裏隻有十二塊牛肉,但這一天必須靠它們撐過去。

戈登從水壺中喝了一大口水,將一塊又苦又鹹的東西吞了下去,接著一腳踢開吉普車左邊的車門,幾隻郵袋滾到了地上,而地上結滿了霜。他轉向右邊,看了看那副穿著衣服的白骨。它靜靜地與他共度了一個晚上。

“郵差先生,我將用自己的雙手盡可能讓你體麵地下葬。我知道這不足以報答你的恩情,可是我隻能做這麼多。”他伸手越過那具枯骨又窄又瘦的肩膀,打開了駕駛座的車門。

軟皮平底鞋踩在結冰的地上很滑,於是他小心翼翼地繞著吉普車走到了車的另一邊。

至少昨晚沒有下雪。這裏這麼幹,地上的冰應該會融化,挖一個坑應該沒有問題。

他用力拉右手邊生鏽的車門,車門發出了嘎吱嘎吱的聲音。那副白骨前傾的時候,將它裝入一隻空的郵袋中相當困難。戈登不知怎的將那包衣物和那些白骨平攤在了森林空地上。

他對那些東西保存得那麼好感到吃驚。幹燥的氣候幾乎使郵差的屍體變成了木乃伊,這樣各類蟲子就有時間將屍體的肉吃幹淨,同時屍體又不會變得一塌糊塗。這些年,吉普車上的其他東西似乎都沒有被動過。

他首先查看了郵差的衣物。

真有趣,為什麼他要在夾克裏麵穿一件印有佩斯利渦旋紋1圖案的襯衫?

那件襯衫曾經色彩斑斕,但如今顏色已褪,留下了汙點,完全變了個樣,不過那件皮夾克可是不錯的收獲。如果足夠大穿得上的話,那件皮夾克將大大提高他存活的概率。

那雙長筒靴看上去挺破爛的,但或許還可以穿。戈登小心翼翼地抖掉了靴子內可怕又幹燥的殘留物,將靴子往自己腳上套。

或許偏大了點。可是總比破爛不堪的野營軟皮平底鞋要好。

戈登盡其所能輕輕地將那些白骨放入郵袋中,令他吃驚的是,他輕而易舉地做到了。前一個晚上,所有迷信都被破除了。對那些東西的前主人,現在隻剩下淡淡的敬意和莫名的感激了。他抖了抖那些衣物,屏住呼吸不把灰塵吸入體內,隨後將它們掛在了一棵北美黃鬆的樹枝上,讓風吹幹,自己回到了吉普車上。

後來,他想明白了。穿襯衫的謎團解開了。就在他睡覺的地方旁邊,有一件長袖的藍色製服,兩邊肩膀上有郵政服務的徽章。過了這麼多年,它看上去仍然幾乎是新的。穿襯衫是為了舒服,而穿製服是郵局統一要求的。

戈登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知道郵差們是那樣穿的了。在夏天悶熱的下午,有一個郵差送郵件的時候就穿著亮麗的夏威夷襯衫。要是有人給他一杯冰的檸檬水喝,那位郵差總是會表示感激。戈登希望自己能夠記起他的名字。

清晨寒氣逼人,他瑟瑟發抖,套上了那件長袖製服,感覺隻大了一點點。

他弱弱地輕聲自嘲道:“或許我能長得壯點,到時剛好就合身了。”他現在三十四歲,可體重還比不上十七歲的自己。

駕駛座前的小格子裏有一份脆弱不堪的俄勒岡州地圖,可以代替他失去的那份地圖。隨後,戈登大叫了一聲,抓住了一塊小小的方形透明塑料。那是一個閃爍計數器,要比他的蓋革計數器好得多,那塊小晶體透明的內部一遇輻射就會一閃一閃發出光芒。它甚至還不需要能量!他將那塊晶體放到眼前,仔細端詳可以看到由伽馬輻射所引起的斷斷續續的閃爍。如果徹底沒有輻射,這塊晶體就不會閃光。

當時戰爭還沒有爆發,一個郵差帶著這麼個裝置幹什麼呢?戈登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將那塊晶體放入了褲袋。

當然,儀表板上的閃光燈損壞了,緊急信號燈變成了碎片。

當然,還有包。在駕駛座下麵的地方,有一個信差用的大皮包。那個皮包硬邦邦地表皮龜裂,但他拉了一下,肩帶還有彈性,而且包的封蓋能夠防水。

那個皮包根本無法與他失去的凱爾蒂背包相比,但它總比什麼都沒有要好得多。他打開皮包裏的那個主要隔層,一捆很久以前的信件出現在眼前,老化的橡皮筋砰的一聲斷掉了,信件散落一地。戈登隨手撿起幾封掉在身邊的信件。

“寄信人是俄勒岡州本德市市長,收信人是俄勒岡大學醫學院院長尤金。”戈登念著地址,仿佛在扮演波洛尼厄斯2。他還瀏覽了另外幾封信。那些地址聽起來既浮誇又古老。

“寄信人是吉爾克裏斯特小鎮上的醫生富蘭克林·戴維斯,收信人是區域醫療物資分配中心主任。這封信鼓鼓的,信封上印著顯眼的加急信件字樣,這無疑是要求優先寄送他的信件。”

戈登一封封地翻看信件,漸漸不再冷笑了,反而皺起了眉頭。這有點兒不對勁。

他本想看看垃圾郵件和個人信件消遣一下,但是那個包裏似乎沒有一封郵件是廣告性質的。盡管許多都是私人信件,但大多數信封看上去都是官方文書。

不過,現在無論如何都不是幸災樂禍的時候。他看了十來封信消遣了一下,用信紙的反麵來寫他的新日記。

他刻意不去想那本失去的舊日記本。那本日記記錄了十六年來的點點滴滴,那位曾經當過股票經紀人的強盜肯定把它讀爛了。他肯定,羅傑·普蒂安會閱讀他的日記以及藏在背包中的那一小卷詩並好好保存它們,否則他就猜錯了羅傑·普蒂安的個性。

總有一天,他會把它們拿回來的。

美國郵政服務的吉普車來這裏幹什麼,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是什麼東西殺死了這位郵差?他在車的後麵找到了部分答案,車後擋板玻璃的中偏右位置有幾個彈孔。

戈登朝掛在那棵北美黃鬆上的衣服仔細看了看。果然,那件襯衫和夾克背麵上半部分胸膛的位置分別有兩個孔。

戰爭爆發之前。郵差幾乎從來不會受到攻擊,甚至在八十年代末(當時經濟不景氣,暴亂四起)九十年代“黃金時代”到來之前也是如此。

此外,要是有郵差失蹤,一定會有人來尋找,直至找到為止。

這樣看來,這次襲擊發生在“一周戰爭”之後。然而,在美國實際上已經名存實亡的情況下,一個郵差單獨在荒郊野外開著車幹什麼呢?又是多久之後遭到了襲擊?

這人肯定遭到了伏擊,但開著車突出了重圍。他可能沒有意識到自己傷得很重,也可能恐懼讓他無暇他顧。

但戈登懷疑,這位郵差選擇迂回穿過黑莓叢躲到森林的深處還有另外一個原因。

戈登輕輕地說道:“他是在保護郵件。他估算了自己在路上昏倒獲得幫助的可能性……於是決定保存好郵件,把性命置之度外。”

因此,他是一位名副其實的戰後郵差,是一位在文明星星之火照耀下的英雄。戈登想到了那首讚頌郵差的千古絕唱……“無論雨雪,無論冰雹……”同時也對有人這般費盡心思保住這星星之火感到不解。

這解釋了都是官方信件,缺少垃圾郵件的原因。當時的戈登沒想到連局勢穩定的假象也維持不了多久。當然,一個十七歲的新民兵不大可能見多識廣。暴民政治和發生在主要分配中心的搶劫事件一直使本地治安武裝力量應接不暇,筋疲力盡。民兵本來是派過去平息騷亂的,可最終自己也被騷亂吞噬。那幾個月充滿恐懼,在此期間,其他地方的人的所作所為是否還像個人樣,戈登就沒有親眼看到了。

那位郵差的英勇事跡反而讓戈登倍感壓抑。市長、大學教授以及郵差們與亂世做鬥爭的故事表明他們對未來充滿了希望,但這希望終究落了空。戈登想到這裏,就倍覺沮喪,根本無法細思。

他撬了一會兒,費力地打開了後擋板。他將那些郵袋移到一邊,發現了郵差的帽子及其失去光澤的徽章、空飯盒和一副珍貴的太陽鏡,那副太陽鏡放在積著厚厚灰塵的方向盤置物盒裏。

還有一把小鏟子,原本是用來處理吉普車留下的車轍的,現在將用來安葬那位司機。最後,正好在駕駛座的後麵,他發現了一把吉他,不過被幾隻沉重的麻袋壓碎了。

一顆大口徑的子彈打斷了吉他的琴頸。吉他的附近有一隻黃色的大塑料袋,裏麵裝著一些幹燥的草藥,散發出了強烈的麝香味。戈登還有一些記憶,這是大麻的香味。

他本來覺得那位郵差會是個有點禿頂的中年男子,為人保守。現在戈登重塑了他的形象,這一形象更像戈登自己了,清瘦而結實,留著大胡子,一副亙古不變的吃驚表情,似乎要說:“啊,怎麼會這樣!”

那位郵差可能是一個比較樂觀的人,一個為保護美國的郵件而死的樂觀人士。他是那一代一批人中比較典型的一員,那批人幾乎還沒有開始為希望奮鬥,戰爭就扼殺了他們的希望以及其他所有的樂觀精神。戈登一點也不吃驚。他有朋友參加了那樣的運動,那些人相當真誠,但可能有點讓人不解。

戈登撿起了吉他的弦,感到有點愧疚,那天早上,還是第一次有那種愧疚感。

那位郵差甚至沒有武器!戈登記得曾經讀到過,十九世紀六十年代,美國內戰爆發之前,美國郵政在各個線路上運行了三年。或許那位郵差相信自己的同胞會延續那個傳統。

戰後處於混亂狀態的美國沒什麼傳統可言,人人隻為活命。戈登一路走來,發現有些孤立的社區會像中世紀的百姓迎接吟遊詩人一樣熱情招呼他;而在其他一些社區,各種各樣多疑的人占據了主導地位。隻有為數不多的幾個地方的人們才非常友好,似乎願意歡迎陌生人,不過,戈登也常常隻是小住一下便繼續前行。旅途中,路上車水馬龍、天上鳥兒飛翔的夢境常常縈繞在他心頭。

大約早上九點左右,戈登已經收集到了不少足以讓自己存活下去的東西,不需要再與那些強盜對抗了。越快通過關口,進入擁有不錯水域的地方,他就能過上不錯的生活。

他已經踏出了那幫強盜的地盤。對他來說,此刻沒什麼能比一條小溪更棒了,因為,他可以從小溪中抓鱒魚來填飽他的肚子。

稍待,還有另外一項任務。他提起了那把鏟子。

無論你現在餓了沒有,都必須先完成這項任務,報答他的恩情。

他環顧四周想尋找一塊土壤鬆軟又陰涼的地方來挖,最後終於找到了。

1 佩斯利紋樣誕生於古巴比倫,興盛於波斯和印度,其圖案據說來自印度教皇的“生命之樹”——菩提樹葉或海棗樹葉。

2 莎士比亞的悲劇《哈姆雷特》中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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