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貝利撒留停下腳步。就憑他做的這幾票活兒,應該還不至於招來個刺客,但他最近的確已經開始招惹一些更重量級的黑道大佬。就算刺殺是多慮了,但也許還是有人願意花點錢雇人,給他點皮肉之苦。
“讓我看看。”他默念道。
展館A.I.把圖像投影到他的眼部植入物。他的藝術展館結構圖出現在眼前:釉麵磚砌就的一個深井,中間矗立著一副旋梯。一些深夜參觀者沿著樓梯上上下下,低聲交談,在平台上駐足,借著射燈投下的光線審視著壁龕裏陳列的繪畫、雕塑和無聲電影展品。圖像拉近放大,對準了頂層大廳裏的一個人。
她的膚色比貝利撒留深許多,黑色的頭發被一個並不好看的發箍緊紮著。她似乎不太了解如何打扮自己。她的雙手笨拙地背在身後,雙腳分開,蓄勢待發,好像隨時準備跑動。她穿著短上衣和寬鬆褲,都是成衣,剪裁既不大膽,也不保守。
“撒哈拉以南聯盟?”他問。
“我不知道,”展館A.I.說,“正在查她的金融信息。您要做一個基因分析嗎?”
“她身上帶武器了嗎?”貝利撒留問道,繼續踱來踱去。
“沒有。不過她做了一些身體強化,”A.I.回答,“但處於非活躍狀態,沒有表現出來。我判斷不出具體是什麼強化。”
貝利撒留放大圖像,端詳女子的表情,“她是什麼身價?”
他已經走到一座低矮的樓前,砌樓的磚均由燒結風化壤製成。樓頂連接著冰封的鮑勃鎮地穴群。鮑勃鎮是偶人自由城的郊區。在那棟樓裏,冰麵之下,就是他的藝術展館。
“找不到信用額度,”展館A.I.報告道,“但有條線索查到她跟一個撒哈拉以南聯盟領事館擁有的賬戶有關聯。”
撒哈拉以南聯盟是一個小型藩屬國,有兩個世界,在芙蕾雅蟲洞的另一邊還有一些太空工業園。他們的宗主國給他們發放手武器和戰艦。作為回報,撒哈拉以南聯盟承擔軍事遠征或駐防義務。沒錢。既沒當過他的雇主也沒當過他的目標,也沒聽說他們有什麼值得他擔心的暴力行徑。
他打開門,走進旋梯頂端的大廳。貝利撒留出售合法和非法的偶人藝術品,正在策劃史上首次得到神權聯邦政府批準的展會。氣味、燈光和音響都會影響到偶人宗教體驗式的審美。為了這次展會,貝利撒留特意在大廳裏添加了淡淡的、跟偶人汗味類似的柑橘氣味。昏暗的井下傳來了一記抽鞭子的聲響。
女人似乎知曉周遭的一切,卻不為所動。她比貝利撒留高了十幾厘米,有一雙深邃的眼睛。她稍微調整了站立姿勢,雙肩後攏,雙手垂在身體兩側。完全不是悠閑放鬆的身體語言。她就像一張拉滿的弓,蓄勢待發。
“阿霍納先生?”她問道。
“是我,貝利撒留。”他用法語8.1回答。
“我是艾揚。”她說,“我們能不能換個地方說話?”她的法語發音略有些古怪。
“我在展館裏麵建了一間公寓。”他說,帶領她沿著走廊向下走去。
牆壁上結著冰,偶爾露出裏麵小行星灰燒成的牆磚,給人溫暖的錯覺。以歐樂星的標準來看,他的公寓算得上很豪華,有數間臥室、寬敞的餐廳,以及下沉式客廳。牆壁和天花板都是白色,未做多餘的裝飾。餐廳一塵不染,客廳裏幾乎沒有任何陳設。一切都很低調。
展館A.I.已經點亮了柔和的彩色壁燈,打開了暖氣。桌上擺著兩個小玻璃杯,中間還立著一瓶韓國燒酒。貝利撒走進客廳,一屁股坐到沙發上,並示意艾揚隨便坐。她坐下來。
“這裏說話方便嗎?”她低聲問。
“我的公寓很安全。再說隻要出了皇城,偶人也不愛多管閑事。”他說。她的臉依然緊繃著,“你要親自確保我們談話安全嗎?”
她眯起眼睛,拿出一台小設備。它看上去是新製作的,樣式卻很老舊,可能是三十多年前的設計。
“多頻譜白噪聲發生器?”貝利撒留問道。
她點點頭。但對這台設備的效力,他頗有些懷疑。過去十年間,監視係統不斷進步,這台小小的發生器可能早就過時了。但這些她肯定也知道。她打開它,家裏A.I.的載波信號在他的耳邊一下子弱下去,警報聲低低響起,報告其對房間的監控力度已經產生了極大破壞。有點兒意思。更多問題出現在他的大腦裏。
“我在找一個專業騙子。”她說。
貝利撒留倒了兩杯燒酒。
“你晚了五年,”他說,“我現在已經收山,專注修身養性了。”
“有可靠的人告訴我,別人做不成的事,你能做成。”
她俯身拿起酒杯,動作幹淨利索。她小心翼翼地聞了聞,然後一飲而盡。
她說話的時候,貝利撒留默記著她的發音。和她那台白噪聲發生器一樣,她說的是一種很古老的方言,似乎是法語8的一種早期變種。但它到底是哪裏的口音?他的語言增強模塊包括所有的口音、方言和法語版本,她的口音卻與其中任何一種都不匹配。
“這麼說是高抬我了,其實並不是那樣,”他說,“我也不知道還有誰在做這一行。那些人現在應該都在監獄裏了吧。”
“人們叫你魔術師。”她說。
“我可沒聽到過。”
“有人雇我替他們找個魔術師。”
她緊盯著貝利撒留的樣子令他感到不安。他的大腦開始構建各種模式、理論,努力分析艾揚的身份信息和她那未知的雇主。他為什麼找不到她的口音源自何處?她為誰工作?她覺得他是什麼人?
“她要找什麼樣的魔術?”貝利撒留問道。
“她想運點東西通過偶人蟲洞。從遠端到這裏。”
“偶人運輸飛船一直在通過主軸,”他說,“隻要你付得起錢,他們不關心你運的是什麼。”
“他們要價太高,我們付不起。”
“你們要是付不起他們的價格,就肯定付不起我的。”
她目光凝重起來。弓弦繃得更緊了。“我們不缺錢,”她說,“但他們要的不是錢。”
“的確,偶人最想要的是武器。”
“他們想分一半。”她說。
“一半什麼?”
“一個中隊的戰艦,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