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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形世界工程師環形世界工程師
拉裏·尼文、吳可穎、姚海軍

第一章 飛電癮者

路易·吳正在飛電,過電流癮,兩個男人闖進了他的私人空間。

他以完美的蓮花打坐姿勢,盤坐在豔黃色的室內草坪地毯上,臉上的笑容愉悅無比,如夢如癡。

公寓很小,就是一個大大的房間而已,他能看見兩邊的門。但他此刻正沉迷在隻有飛電佬(1)才能體會的愉悅之中,沒有看見他們進來。突然他們就出現在屋子當中了:這是兩個臉色蒼白的年輕人,身高都超過七英尺。他們帶著蔑視的微笑打量著路易,其中一個哼了一聲,鬆手把一個武器形狀的東西放回口袋裏。他們徑直向前逼近。路易站了起來。

讓他們大意的不光是那幸福的笑容,還有那個拳頭般大小的電流罩,它像一個黑色塑料腫塊,從路易·吳的頭頂鼓出來。顯然他們是在對付一個飛電的癮君子,結果完全可以預料。這個男人的大腦肯定已經好些年都空空如也了,隻有那些流入大腦快感中樞的電流。他肯定已經因飛電上癮而罔顧生活,快要餓死了。他是個小個子,比闖入者要矮一英尺半。他——

沒想到他們剛靠近,路易就深深地側身彎腰下去,保持身體平衡之際,猛地踢出一腳、兩腳、三腳。第一個闖入者倒在地上,身子縮成一團,停止了呼吸;另一個回過神來,拔腿往後逃跑。

路易緊追其後。

路易追殺過來時,臉上還帶著一種心馳神往的極樂神情,看著那神情,年輕人已驚得半身僵住。他伸手從口袋掏出剛才放進去的麻醉槍,說時遲那時快,路易一腳就把那槍踢飛了,躲過他的一記重拳,一腳踢在他的膝蓋上,再一腳落在另一個膝蓋上(蒼白的大個子已經不能動彈),又一腳踢向他的下身,接著是心臟(大個子整個身體彎曲向前,發出一聲口哨般尖利的慘叫),最後一腳的落點是他的喉嚨(叫聲戛然而止)。

第二個闖入者現在已經四腳著地,大口喘著粗氣。路易又照著他的脖子狠砍了兩下。

兩名闖入者都躺在豔黃的人造草坪上,一動也不動了。

路易·吳走過去鎖門,愉悅無比的笑容始終沒有離開他的麵頰。他發現門是好好鎖著的,警報器也完全正常。即便這時,他臉上的表情也依然沒變。他又檢查了通向陽台的門:門閂著,警報器正常工作。

他們到底是怎麼進來的呢?

他心懷不解,坐回到原處,再次打起了蓮花坐,一動不動地又坐了一個多小時。

這時定時器響了,電流罩的開關切斷。

電流癮是人類眾多罪惡中最新的一種。人類空間中的大多數文明形態在各自曆史的某個階段都曾把這種惡習視為巨大的禍害,飛電癮者不再工作,最後他們會因無法生活自理而死亡。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幾代人之後,同是這些文明,卻基本以喜憂參半的態度對待飛電成癮之事。一方麵,從前那些老舊的惡習,諸如酗酒、毒癮、強迫性賭博等等,在它麵前都是小巫見大巫,那些吸毒上癮的人會覺得電流癮的快感更為強烈;另一方麵,它讓成癮者死得慢得多,也不太可能生孩子。

它幾乎不需要什麼花費。飛電兜售者當然可以抬高手術的價錢——但是誰會買賬呢?隻有把電線植入大腦的快感中樞之後,用戶才會變成飛電佬。而到了這一步,這些小販就無法再從他們身上賺錢了,因為用戶在家裏就可以插上電流,快活一通。

那是一種非常純粹的快感,沒有雜質,也不會導致事後不適。

所以,到了路易的時代,那種會被電流癮——或者其他低等自毀行為——所奴役的人,早在八百年前就逐漸被淘汰出了人類種族的繁殖鏈。

現在甚至還有一些裝置,能夠遠程搔撓人的快感中樞。比如“塔斯普”。在大多數星球上,它都是非法的,而且造價不菲,但人們還是照用不誤。(假設你看見有一個陰沉的陌生人走過,臉上的皺紋裏刻滿了憤怒或痛苦,你躲在一棵樹後麵也可以把他立刻送進仙境:“叮”的一聲,他臉上的神色頓時明亮起來,刹那間他的煩惱無影無蹤……)塔斯普基本不會把人徹底毀掉,大多數人都能接受。

定時器響起來,切斷了頭頂上的電流罩。

路易的身體好像整個都垮了下來。他舉起手,越過他那光溜溜的頭皮,摸到他又長又黑的辮子的發根,把電流罩從那藏在頭發底下的插座裏拔出來。他把電流罩握在手裏,若有所思;然後才像往常一樣,把它扔進一個抽屜裏鎖上。那個抽屜隨即消失不見。那書桌看起來像一張巨大的古董木桌,實際上是薄如紙張的眾品船體材料(2),那裏麵的空間簡直取之不盡,可以分成許多秘密的小格子。

他總是經不住誘惑想要重設那個定時器。在上癮的初期他就經常這麼幹,不管不顧,結果把自己弄成了一個幹癟的布偶,成天臟兮兮的。最後,他終於從自己從前的頑強中找回了一點殘留的決心,給自己做了一個定時器,這玩意兒必須一絲不苟地專注二十分鐘才能重設,於是也就打消了他老想重設的欲望。按目前的設置,定時器會讓他先過十五個小時的電流癮,然後再讓他睡上十二個小時。他把後者叫作維修保養。

那兩具屍體還橫在那兒。路易不知道該拿它們怎麼辦好。如果他當時馬上給警察打電話,就會招來不必要的關注……但如果到現在才通知他們,都已經過了一個半小時了,怎麼解釋?跟他們說自己被打昏過去,不省人事了?他們一定會仔細檢查他的大腦,直至找到細微的骨折為止!

這點他是明白的:每次他飛電之後都有一段黑暗而抑鬱的時間,在此期間他什麼決定也做不了,隻能像個機器人一樣木然地依照例行維護,就連晚飯也是由程序事先設定好的。

他喝了滿滿一大杯水,把廚房的運行程序打開,去上了個廁所,然後做了十分鐘的健身運動。他盡量逼迫自己消耗體力,想靠這個來抵抗抑鬱,盡量不看那兩具越來越僵硬的屍體。做完運動時,晚飯也正好準備就緒。他食不知味地嚼著食物,想起以前的自己不管是吃飯還是運動,無時無刻都把那個電流罩戴在腦殼上,電流罩會把正常電流的十分之一輸進他的大腦快感中樞裏。有過那麼一段時間,他曾和一個也有電流癮的女人同居。他們飛著電做愛,然後一起玩戰爭遊戲、比賽講雙關語笑話,到最後,除了電流以外,她對一切都失去了興趣。直到那時候,路易才恢複了他天生的警覺,逃離了地球。

他此刻在想,逃離這個世界也許比處理那兩具巨大的、惹人注目的屍體還要容易一些。會不會他的一舉一動已經受到監視了?

那兩個闖入者看上去不像武裝特工人員。盡管他們的個子很大,但是肌肉鬆弛,在偏橘紅而不是黃色的陽光下,臉色依然顯得蒼白。他們肯定是低重力區的人,很可能來自峽穀星。他們打鬥的架勢也不像武裝特工……但卻能繞過他的警報係統。這兩個家夥很可能隻是特工雇的打手,說不定還有同夥在等著他們呢。

路易·吳解除了陽台門上的警報,走了出去。

峽穀星跟一般的行星不太一樣。

這顆行星比火星大不了多少。直到幾百年前,它的大氣層密度還不夠大,隻能勉強維持需要光合作用的植物的生長。空氣中含有氧氣,但是太稀薄了,不足以維持人類或克孜人在這裏生存。星球上土生土長的生命隻有那些像地衣一樣生命力頑強的原始植物。動物還壓根兒沒有演化出來。

可是,在峽穀星的那顆橘黃色太陽周圍,環繞著一圈彗星狀的光暈,那裏麵存在著磁單極子。另外,這顆行星本身也富含放射性元素。克孜帝國吞並了這顆行星,靠著拱頂建築和空氣壓縮機駐紮了下來。他們把這顆行星叫作“前哨”,因為這裏離那些尚未被征服的皮爾因世界很近。

一千年之後,不斷擴張的克孜帝國與人類的太空疆域相遇。

到路易斯·吳出生時,人類與克孜人之間的一係列戰爭已經早已結束。人類贏得了每一場戰爭。克孜人總是尚未準備妥帖就匆忙出擊。峽穀星上的文明是第三次人類對克孜戰爭的遺產。那時,住在仙境星上的人類突然產生了一種對詭異武器的嗜好。

“仙境締約者”作為武器隻用過一次。它是普通采礦工具的巨型翻版,本質上是一種粉碎機,可以射出一束強光來抑製電子的負電荷,光束所及,一切固態物質都會在瞬間帶上暴烈的正電,從而自我瓦解成一團單原子霧氣。

仙境星人製造了一台巨大的粉碎機並把它運送到“前哨”星上。這台巨大的粉碎機在射出一束強光抑製負電荷的同時,還可平行地射出一束類似的強光抑製質子(3)。

這兩束強光觸到星球表麵,切出一道三十英裏寬的溝壑。隨著一道強大的雷電在粉碎機的兩個端點之間奔湧,克孜人的工廠、住房立刻隨著岩石化作噴射的塵埃。強光在地表製造了一道深達十二英裏的切口,將岩漿暴露出來,形成一條大致上從東向西流動的岩漿流,其形狀和麵積都類似地球上墨西哥的下加利福尼亞州(4)。克孜人的整個工業體係頓時化為烏有,而受靜力場保護的那幾個圓形拱頂也沒有幸免。岩漿從巨大的切口中心高高噴出,吞噬了拱頂,又凝結成了岩石。

最終的結果是,裂口變成了一片海洋,四周被幾十英裏高的峭壁環繞,而海洋的中心又是一個狹長的島嶼。

其他人類星球或許會懷疑是否真的因“仙境締約者”結束了這場戰爭,因為照常理,光憑坑大溝深是不足以嚇阻克孜族長的。但仙境星人對此堅信不疑。

在第三次人類對克孜戰爭之後,“前哨”歸並於人類疆域,更名為“峽穀”。當然,峽穀星的本土生物受到了很大傷害,不光是因為落到星球表麵的上億噸塵土,也因為水資源的流失,幾乎所有的水都流入峽穀,滲進了地下。不過,峽穀之內倒有了舒適的氣壓,一個規模小巧的文明開始興盛起來。

路易·吳的公寓在十二層,這座高樓聳立在峽穀北坡之上。他走到陽台外,這時天色已晚,峽穀的穀底一片昏暗,但峽穀的南麵還沐浴在日光中。眼前有幾座懸掛式花園,一些本土地衣植物從花園的邊緣垂掛下來。在那麵刀削斧劈的石壁上,老式升降機如銀線般垂掛好幾英裏高。雖然空間轉換亭已讓這些交通工具徹底過時,但是旅行者仍然用它們來觀賞風景。

從路易的公寓陽台可以俯瞰一個帶狀的綠地公園,公園一直通到島嶼中心,裏麵的植物肆意生長,呈現出克孜人狩獵園的樣貌,粉色和橘色的植物跟從地球進口來的陸生植物交融在一起。在峽穀一帶,到處都能見到來自克孜世界的生物。

那兒的克孜遊客和人類遊客一樣多。那些克孜男人就像是用兩條後腿走路的橘色大肥貓,隻不過耳朵是粉色的,像一把把中國油紙傘那樣張開著;粉色的尾巴毫無遮掩地裸露在外;腿很直,手很大,這表明他們製造並使用工具。他們站直了有八英尺之高。盡管他們小心翼翼,避免撞到人類遊客身上,但如果個別人類擦肩路過時距離太近,他們那些精心修理過的爪子還是會從黑色的指尖上露出來。條件反射……應該是吧。

有時候路易會很好奇,到底是什麼衝動讓他們回到這個本來屬於他們的世界。也許他們當中有些人的祖先在這兒,還活在那些拱頂建築的靜止時間裏,被埋在那座熔岩島下麵。有朝一日他們一定會被挖出來的……

由於有飛電癮,峽穀星上的很多事情他都沒有參與過。在低重力環境下,這兒的人類和克孜人一直把攀爬那些峭壁當作一項戶外運動。

現在,他還有最後一次機會去嘗試那種運動。這是他脫身的三條途徑之一。途徑之二是去乘電梯;途徑之三是去地衣花園的轉換亭。他還沒去看過那些花園呢。

那麼,就先下到地麵上吧。他穿上一件輕便的壓力服——可以折疊放進小箱子的那種。

峽穀星的地表有很多礦區,還有一片峽穀地衣植物幸存品種的巨大保留地,不過被照管得漫不經心。除此之外,這個星球上大多數的地方都像月球表麵那樣荒涼,一個小心謹慎的人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一艘太空飛行器降落到這個星球上,然後把飛行器藏在某個要用深度雷達搜索才能找得到的地方。其實已經有一個小心謹慎的人這麼幹了。十九年來,路易·吳的飛船就一直藏在一個不起眼的岩洞裏,那岩洞在一座低品位礦山的北向峭壁上,其隱秘的洞口永遠籠罩在空氣稀薄的峽穀星地表陰影中。

不管是轉換亭、電梯還是攀岩,隻要去到地表上就自由了。不過,三個出口都可能有武裝特工在盯著。

或許他有點神經過敏了。地球上的警察怎麼可能找到他呢?他已經整了容,發型也改變了,甚至生活習慣都調整過。以前他最喜歡的東西如今他全部放棄了。他現在睡的是床而不是睡盤(5);他不再碰奶酪,覺得它們是餿了的牛奶;他公寓的陳設全是些可折疊伸縮的大路貨。他唯一擁有的衣服是用昂貴的天然纖維做成的,一點光學效果也沒有。

他離開地球的時候是個眼神遊離、形容枯槁的飛電佬。從那時起,他強製自己製定合理膳食,還用健身來折騰自己,每周上一次功夫課(這是稍稍有點犯法的事情,如果讓當地警察碰到,他就會被列入黑名單,隻不過不是“路易·吳”這個名字罷了!),一直堅持到今天。他現在身體健康、容光煥發、肌肉堅實——就連年輕時代的路易·吳也從未想過要練出那樣的肌肉。那些武裝特工是怎麼認出他的呢?

還有,他們是怎麼進來的?普通盜賊不可能通得過路易的警報係統。

那兩具屍體還躺在人造草坪上,很快屋裏的空調機就蓋不住它們的臭味了。此時此刻,盡管有點後知後覺,他還是為自己殺了人感到可恥。但他們闖入了自己的私人領域,當時他又正在飛電的癮頭上,實在不算違法。再說,在快樂中加一點自責,快樂會變得更加刺激——特別是殺死一個小偷帶來的人類最原始的快感。他們肯定知道他是誰,這對他來說既是十足的警告,也是直接的冒犯。

下麵的街道上走著成群的克孜人和人類的遊客,還有本地人,他們來來往往,個個看上去都純潔無辜,或許是真的無辜。如果有特工人員此刻正在監視他,也一定是從那些高樓上,從某個黑眼睛一樣的窗戶內,通過望遠鏡來觀察他。遊客當中沒有抬頭往上望的……這時路易·吳盯住了一個克孜人,將目光定在他身上。

這家夥身高有八英尺,身寬三英尺,一身厚重的橘色皮毛,摻雜著斑駁的灰點。他跟周圍的幾十個克孜人看上去很像,引起路易注意的是那身皮毛的樣子——一撮一撮的,像是打了補丁的衣服,而且幾乎大半個身子的毛都發白了,仿佛毛下麵的皮膚被嚴重燒傷過。他眼睛的周圍有黑色的斑紋,那雙眼睛並不是在看風景,而是在搜尋打量路過的人類遊客的臉。

路易猛地扭過身來,不讓自己傻傻地地盯著街道。他轉身回到房間裏,盡量不顯出慌亂。他鎖上陽台門,重新設置了警報係統,然後從書桌內把藏起來的電流罩掏出來,做這些時雙手還在顫抖。

他剛才看見的是動物對話官,這還是二十年來第一次見到他。他曾經代表克孜人出使人類空間,跟路易、一個皮爾森星傀儡師和一個古怪的人類女子一起,去過一個叫作“環形世界”的巨大構造體,在那裏一個很小的地方經曆了一番探險並帶回來一些寶物,那個對話官因此從克孜族長那裏贏得了一個完整的名字。現在還叫他“對話官”就是在找死,但他的新名字是什麼來著?頭一個音像是個咳嗽聲,像德語的“ch”,或是像獅子進攻前發出的警告咳嗽聲:“喀咪——”。對,就是這種聲音。他到這裏幹什麼?自從有了一個真正的名字、土地和一個極可能已懷上孕的配偶以後,喀密就再也沒有起過離開克孜帝國的念頭。難道他是來這個被人類殖民的星球旅遊的?想到這點路易覺得很荒謬。

會不會,他知道路易·吳就在峽穀裏呢?

他必須離開,馬上,去峽穀的岩壁,找到他那艘飛船。

於是路易·吳開始搗鼓電流罩裏的定時器。此時他眯著眼,用一些小工具撥弄定時器裏的微小設置。他的雙手不住地發抖,真是討厭……不管怎樣,這個定時器必須改設置,因為他現在要離開這個一天二十七小時的峽穀星了。

他知道自己的目的地。還有一個人類世界可以去,那裏絕大部分的地表都是月球那樣的不毛之地。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飛船著陸到金克斯星球西端的真空中。現在重設電流罩的定時器,過上幾小時的電流癮,然後再鼓起勇氣想辦法。他給自己設定了兩小時的飛電,完美的安排。

就在兩個小時快要過去的時候,又一個闖入者來到麵前。在飛電的銷魂狀態中,路易是不會被任何情況煩擾的。他看清楚入侵者時,甚至鬆了一口氣。

那怪物穩穩地站在那裏,身體的重量支撐在一條後腿和兩條分得很開的前腿上。他的兩肩之間隆起了一個厚厚的鼓包:那是他的大腦外殼,上麵覆蓋著厚厚的金色鬃毛,這些鬃毛卷卷曲曲的,裏麵還有熠熠生輝的寶石。從腦殼的兩邊伸出兩條細長的、柔軟彎曲的脖子,脖子末端是兩個扁扁的頭。在傀儡師種族的整個曆史上,那兩張嘴的鬆弛嘴唇一直被當作手來使用。現在,這怪物一隻嘴裏銜著一把人類製造的麻醉槍,一條長長的、開叉的舌頭繞在扳機上。

路易·吳已經二十二年沒見過一個皮爾森星傀儡師了。再次見麵感覺不錯。

這個傀儡師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這一次路易看清了,他是眨眼工夫就出現在那張黃色草坪上的。之前的疑慮純屬多餘:沒有什麼武裝特工,峽穀星的盜賊案就這麼破了。

“踏碟!”路易高興地喊出來(6)。他朝那外星人猛地撞過去。這是很容易搞定的,因為傀儡師都是些膽小鬼。

然而那支麻醉槍發出了橘紅色的光。路易·吳摔倒在地毯上,全身肌肉軟綿綿的。他的心臟在吃力地跳動著,眼前是一片黑點。

傀儡師優雅地繞過兩具屍體,兩隻頭上的眼睛從不同的兩個方向查看路易,然後他低下頭來,用兩副牙冠平齊的牙齒咬住路易的手腕,但隻是輕輕地咬著,不至於傷到他,倒退著把他拖過地毯,然後把他放平。

頃刻之間,公寓不見了。

路易·吳並沒有很擔心。他沒有這種不愉快的感覺。他平心靜氣(電流癮所帶來的恒定快感會讓人產生一種凡人通常不可能有的抽象思維),重新評估自己的處境。

他曾在皮爾森傀儡師的家園星球上見過“踏碟”這種交通工具。它是一個開放式的瞬移係統,比人類世界那些封閉式的轉換亭要先進多了。

顯然,有個傀儡師設法把踏碟安裝在了路易的房間裏,然後又派兩個峽穀星人來逮捕他;當這一招失敗後,這傀儡師就隻好親自出馬了。他一定是急著想找到路易。

這讓他感到加倍地放心。武裝特工完全跟這事無關。再說了,傀儡師有一套明智的懦夫哲學,背後是百萬年的曆史傳承。他們不大可能要他的命;要他的命完全不必付出這麼大代價,也不必冒這麼大的風險。他想,對付他們應該不難。

他依然躺在一塊黃色草坪的黏合墊上,踏碟一定一直藏在這下麵。在屋子另一頭,有一個巨大的橘紅色毛絨枕頭……不對,是個克孜人睜眼躺在那兒,不知道是睡著了、癱了還是死了——就是那位動物對話官。路易真高興看到他。

現在他們在一艘太空船裏——一艘眾品公司的船艙。在透明的艙牆之外,邊緣明晰的銀色岩石映照著空中明亮的陽光。一大片綠色和紫色夾雜的地衣表明他此時仍在峽穀星。

但是他並不擔心。

傀儡師鬆開了他的手腕。裝飾品在他的鬃毛裏閃閃發光:是一些類似黑色蛋白石的東西,但實際上不是天然寶石。傀儡師低下一顆扁平無腦的頭,把插在路易頭頂上的電流罩拔了出來。他拿著電流罩,踏進一個長方形的碟子裏,然後就立即消失不見了。

(1)飛電佬(wirehead,直譯“電線腦”)指電流上癮者,這樣的人有一根導線植入大腦,過電流癮時隻要在頭頂上戴上電流罩(droud)就可以接通電源,而當電流通入大腦的快感中樞時,就會對快感中樞產生刺激,從而帶來強烈的欣快感。

(2)眾品公司是傀儡師一族的產品製造公司,眾品公司最成功的產品就是眾品船體,共有一號、二號、三號、四號四個型號。眾品船體在各個種族中都很暢銷。

(3)這裏指的是《環形世界》第十章提到的“奴隸主分解器”。它可以發出兩束平行的光線,其中一束像普通采礦用的粉碎機的光線,用來抑製電子的負電荷;另一束則是抑製質子的光線。同時使用兩束光的話,就會產生巨大的電流,形成一道堅固的電漿(又叫等離子體),造成強大的連續爆炸。

(4)下加利福尼亞州(Baja California),又稱北下加利福尼亞州,是墨西哥最北部的一個州,北麵與美國加州接壤。

(5) 睡盤(sleeping plates,又作“睡眠板”),是一種用“人工重力”(artificial gravity)技術製造的睡墊,人躺上去,它就會浮在空中,感覺不到任何重力。見《環形世界》第四章。

(6)踏碟(stepping discs),一種木偶師人製造的高技術交通工具。參看《環形世界》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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