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一世,蘇憐因是父親故交的孤女,沈子瑜把她從亂葬崗撿回來後就一直養在沈府東跨院。
府裏用飯時,沈子瑜總說她一個人吃飯冷清,次次都要讓丫鬟把她請來正廳。
即便席間她頻頻給沈子瑜布菜,指尖有意無意擦過他的手背。
即便她總在沈子瑜酒後,借口扶他回房,一待就是半個時辰,我也隻當是自己多心。
畢竟沈子瑜總說:“阿憐自小沒了爹娘,性子難免黏人些,你當姐姐的,多擔待。”
可事情的走向,早已偏離了“擔待”的範疇。
蘇憐開始變本加厲地插手我們的事。
先是說我的胭脂水粉不合子瑜哥哥的心意,偷偷換成她慣用的桃花膏。
再是趁我不在。
把我繡了半年的並蒂蓮荷包拆了,改成繡著白狐望月的樣式,還得意洋洋地說是子瑜哥哥喜歡的紋樣。
每當我拿著被改動的東西質問,沈子瑜總以“她也是一片好心”搪塞過去。
最讓我膈應的是去年冬日,我與沈子瑜去布莊挑做冬衣的料子。
掌櫃問起我的肩寬腰圍,沈子瑜想都沒想就報出一串尺寸。
我聽得心頭一沉,那分明是蘇憐的身段。
“你怎麼會知道她的尺寸?”
我攥著衣角,指尖幾乎掐進布料裏。
沈子瑜卻一臉坦然,甚至帶著幾分責備看我。
“阿憐在府裏住了十年,她的身量我閉著眼都能說出來。“
“府裏上下誰不知道?你未免太敏感了。”
見我不語,他竟還從袖中摸出一本冊子,翻開給我看。
“你瞧,這是我記的阿憐的生辰、喜好,連她每月月信的日子都寫著呢。“
“女孩子家的事,總不能讓婆子們笑話。”
冊子裏密密麻麻記滿了字,末頁甚至貼著一張蘇憐及笄時的畫像。
畫中少女梳著雙環髻,眉眼間竟與沈子瑜有幾分相似。
“你看,她月信初潮那天,我還帶她去相國寺求了平安符。”
他指著畫像旁的小字,語氣裏滿是自得,“以後這些事就交給你了,我一個男子總不方便。”
我當時攥著那本冊子,指甲深深嵌進掌心。
可念及沈子瑜是我少女時期唯一的光,終究還是忍了。
我想,等成了親,有了主母的名分,總能慢慢厘清這些荒唐事。
卻沒料到,這場婚事,竟成了他們聯手給我的致命一擊。
回過神時,沈子瑜已牽著蘇憐的手,站上了正廳的禮台。
蘇憐換上了一身水紅嫁衣,裙擺上用金線繡滿了狐狸尾巴。
遠遠望去,倒比我這身鳳冠霞帔還要惹眼。
“等等!”我提著裙擺快步上前,站到沈子瑜另一側,“拜堂,總不能少了正主。”
沈子瑜皺眉想斥我,卻被司儀打斷:“吉時到!請沈老爺沈夫人上台,請畫師畫工筆留念。”
“慢著!”
蘇憐突然尖聲打斷,從禮台後拖出一個木箱,“既是全家福,怎能少了這個?”
她打開箱子,裏麵竟是四套狐裘衣帽,帽子上還縫著毛茸茸的狐耳。
“這是我特意為爹娘和哥哥嫂嫂做的,穿上咱們就是狐狸一家啦!”
不等眾人反應,她已經抓起一頂狐帽扣在沈老爺頭上,又將另一頂塞給沈夫人,動作麻利得很。
沈子瑜雖麵露不虞,卻還是任由她將帽子戴在自己頭上。
“嫂嫂也戴上呀。”
蘇憐轉身看向我,手裏晃著最後一頂狐帽,眼底閃著狡黠的光。
我看著滿台的狐耳,隻覺得荒唐又心寒,正想拒絕。
她卻突然拍手招呼:“快請王畫師來!這麼有趣的全家福,得讓府裏所有人都瞧瞧!”
話音未落,早候在側的畫師抱著畫具衝上台,筆尖蘸墨的速度快得驚人。
蘇憐扶著沈夫人調整姿勢,又踮腳將我歪斜的狐帽扶正,指揮著畫師。
“把嫂嫂畫得再美些,咱們沈家的新娘子可不能輸!”
墨跡未幹的宣紙被蘇憐一把奪過,揚手分發給在場賓客。
一時間,廳內滿是紙張展開的窸窣聲。
我還沒從這“狐狸一家”的鬧劇裏緩過神,就聽見賓客中有人低呼:“這是......”
循聲望去,隻見一位老夫人舉著畫像,臉色煞白。
那紙上除了我們四人的狐帽畫像,竟還畫著一幅春宮圖,畫中女子的眉眼,分明是我!
“蘇憐!”我一把揪住她的發髻,將她拽得踉蹌幾步,鳳釵的尖尾幾乎戳到她臉上。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嗚嗚嗚,是王畫師被妖氣迷了心智呀。”
蘇憐捂著臉哭起來,肩膀一抽一抽的。
“方才他調色時,硯台裏突然浮起個狐狸影子,定是它搗的鬼......”
“姐姐莫氣,我這就請其他畫師來,當著眾人的麵給你澄清!”她說著,就要往外跑。
我看著滿廳賓客手裏的畫像,有的麵露鄙夷,有的竊竊私語。
沈子瑜的臉早已漲成了豬肝色,卻還在低聲勸我:“念薇,阿憐不是故意的,別鬧得太難堪。”
難堪?此刻我隻覺得五臟六腑都被人掏出來,擺在烈日下暴曬!
就在這時,院外突然傳來仆役的驚呼:“不好了!巡城校尉來了,說是有人舉報府中私藏妖物!”
話音剛落,幾個身著玄甲的校尉已經闖了進來。
為首那人腰間佩著長刀,目光掃過禮台上的狐帽,又瞥見賓客手裏的畫像,眼睛瞬間亮了。
那春宮圖旁,竟還畫著一隻九尾狐,正是朝廷嚴令禁止的邪祟圖騰。
“好啊!竟敢私藏妖物,還繪製穢圖!”
校尉猛地一拍腰間令牌,“來人,把這滿屋子的妖徒都給我拿下!”
沈子瑜慌忙上前辯解:“大人誤會,隻是小輩們鬧著玩......”
“誤會?”校尉舉起一張畫像,冷笑一聲。
“這狐狸圖騰,還有這穢圖,樁樁件件都夠你們沈家喝一壺的!帶走!”
我看著衝上來的兵卒,看著被嚇得躲在沈子瑜懷裏的蘇憐。
看著滿廳混亂的賓客,隻覺得眼前一黑,徑直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