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沉默片刻,喉間擠出一個字。
“好。”
秦芷不再猶豫,矮身架起他的胳膊。
這具身體虛胖無力,拖動一個成年男子如同拽著千斤石,每走一步都晃得她頭暈眼花。
她咬著牙,把人拖進密林深處,尋到個被藤蔓半掩的岩洞,勉強能藏身。
安頓好男人,她轉身往記憶裏的小溪趕。
裙擺礙事,秦芷幹脆撕下一塊棉布攥在手裏,踩著泥濘深一腳淺一腳地蹚水。
溪水冰涼,激得她打了個寒顫,卻也讓混沌的腦子清醒幾分。
回到岩洞,她蹲下身,先用濕布擦去男人臉上的血汙。
指腹觸到他下頜的胡茬時,男人猛地睜眼,目光陰毒。
“不想死就別動。”
秦芷頭也不抬,語氣冷硬如冰,手上動作卻沒停,擦淨脖頸又去處理臂上的傷口。
男人盯著她。
粗布衣裳裹著臃腫的身子,動作嫻熟得很,清理傷口時竟懂得避開要害,比軍中大夫還利落。
一個村姑,怎會懂這些?
他眸色沉了沉,藏起滿腹疑慮。
秦芷也在琢磨。
這人身形挺拔,傷口雖深卻沒傷及要害,顯然是常年搏殺的老手。
能讓這種人落得如此狼狽,追殺他的勢力定然可怕。
她心裏打鼓。
真要是仇家追來,以自己這副模樣,怕是連自保都難,別說幫他。
可轉念一想,到時候他定然也會先顧著自己。
夫妻大難臨頭尚且各自飛,更何況他們隻是陌路人。
念頭落定,她掏出溪邊采的止血草,嚼爛了往傷口上敷。
包紮完,她站起身。
“老實待著,我去去就回。”
她在岩洞外的泥地上來回踩了幾趟,故意留下往反方向延伸的雜亂腳印,又折了些枯枝掩蓋岩洞入口。
做完這一切,她早已汗流浹背。
天色漸晚,秦芷扶著樹喘氣,肥肉都在跟著抖。
她回到岩洞,靠在石壁上閉眼。
雇傭兵的直覺讓她神經緊繃,那道如芒在背的視線,始終沒離開。
她知道男人沒睡,自己也不過是淺眠。
兩人在黑暗裏各懷心思,像兩頭互相試探的狼。
一夜無事,安然度過。
天蒙蒙亮時,秦芷猛地睜眼,正撞進男人清亮的眸子。
她心頭一緊。
自己居然真睡著了!
這具身體的虛弱遠超想象,連警惕性都跟著打了折扣。
“能走動嗎?”
她壓下懊悔,率先開口。
男人撐著石壁起身,動作雖緩卻穩。
“可以。”
秦芷打量他。
錦袍雖破,身上那股迫人的氣度卻藏不住。
尤其是那張臉,俊美得過分,走在路上定然紮眼。
“你會易容嗎?”
她直言。
“這張臉太惹眼了。”
男人聞言,從懷中摸出個小巧的油布包,打開後裏麵是幾小塊深色膏狀物體。
他挑出一塊,在指尖揉開,隨後將膏體在眼角一抹,指腹暈開。
片刻後,那裏便多了塊淺褐色的胎記,橫過眉骨,瞬間拉低了俊朗,添了幾分平庸。
“這樣?”
他問。
秦芷點頭。
“走吧。”
她轉身循著記憶,秦芷往家的方向走。
還沒走到院門口,就聽見屋裏鬧哄哄的,夾雜著哭喊聲和爭吵聲。
秦芷腳步一頓,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推開虛掩的木門,隻見大伯母坐在地上,拍著大腿嚎啕大哭,眼淚卻沒掉幾滴。
“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啊!芷丫頭就這麼去了,丟下小寶一個可憐蟲,這往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啊......”
三嬸站在一旁,叉著腰跟大伯父對峙。
“大伯,當初分家時,老兩口偏心,給你們大房二房都多留了田地,我們三房沒討著什麼好。”
“現在芷丫頭跟她爹娘都沒了,二房這家產,總不能全歸你們吧?”
秦芷默默翻了個白眼。
原主記憶裏,秦家的產業全是她爹掙回來的。
秦家爺爺偏疼大房,硬扣四成過去貼補,三房則得了原本的全部遺產。
真正沒討著什麼好的,明明是二房。
大伯聽了三嬸的話,臉一沉。
“老三媳婦,你什麼意思?這些年是誰幫襯著他們姐弟倆?要不是我們家時常接濟,他們早就餓死了!”
“現在芷丫頭不在了,小寶年紀小,這家產自然該由我們代管!”
“代管?我看是想據為己有吧!”
一個尖細的聲音插進來,是已經出嫁的細姑。
“大哥大嫂,你們別以為我不知道,昨天就是你端了碗湯給芷丫頭,今天人就沒了,這裏麵沒鬼才怪!”
“你胡說八道什麼!”
大伯母猛地從地上跳起來,指著細姑的鼻子罵。
“我好心給她補身子,她自己命薄扛不住,關我什麼事?你少在這裏血口噴人,我看你就是惦記著那幾畝地!”
“我惦記?大嫂你摸著良心說,這些年你們從芷丫頭那裏拿了多少好處?她爹娘留下的那點銀錢,怕是早就被你們騙光了吧!”
細姑也不甘示弱,兩人立刻吵作一團,唾沫星子橫飛。
“你一個外嫁女,在這裏湊什麼熱鬧!”
大伯母惱羞成怒。
“我就是見不得你們幾個大的欺負小孩,還有沒有天理王法,竟然敢謀財害命!”
“你血口噴人!”
院子裏的其他人也跟著起哄,有幫著大伯母的,有幫著細姑的,還有些人在一旁盤算著怎麼多分點好處,吵得像菜市場一樣。
就在這時,一道蒼老的聲音響起。
“都別吵了!”
是三元村的村長。
他拄著拐杖,眉頭緊鎖。
“芷丫頭剛沒,你們就在這裏爭家產,像什麼樣子!”
“依我看,這院子和田地,就先由村裏代管,等小寶長大了再說!”
“憑什麼由村裏代管?”
大伯父立刻反對。
“我是小寶的親大伯,平日裏姐弟倆也是我們夫妻在照看,秦芷死了,這家產自然該由我家管!”
“就是!”
大伯母立刻附和。
“誰說我死了?”
一道略顯沙啞的聲音倏然響起。
爭吵聲戛然而止,眾人目光循著聲音,投向門口。
秦芷站在那裏,陽光落在她身上,把她圓滾滾的身影拉得很長。
她撣了撣身上的塵土,看著院裏目瞪口呆的眾人,挑眉。
“誰說我死了?”
她的聲音不大,卻像一塊石頭投進平靜的湖麵,瞬間激起千層浪。
大伯母腿一軟,差點又坐回地上,指著她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你......你......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