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查補缺失。導正前途。平我族之遺禍。”
我在內部程序中翻來覆去地琢磨這三句話共十四個字的含義。我的程序化作撥動念珠的手指,一遍遍地吟詠,體悟其中隱藏的秘密和包含的真意,深涉上古曆史,梳理其脈絡並回顧過往的錯誤。
這簡單的幾個字詞若是分而視之,隻是平平無奇,但串聯在一起後卻深奧難明。
智庫長,備受尊敬的先行者、創世者,以她的大能預測、鋪設和對“生之流轉”1的掌握,於六個月前在非洲的一座山峰下通過她的一個印記將這幾句話和一把鑰匙授予了我。如果我那時就知道其指向何方,我可能並不會接受。
她對我的信任既克製,又極為大膽。
滄桑曆盡,為什麼她還抓著我不放?
我們的老朋友和敵人都已不再。沒有人知曉過去的遺恨,沒有人與我共擔她加諸我身上的重擔。如今再去揭開曆史深沉黑暗的傷口,絕不可能有什麼好事發生。
但有時足履涉水,哪怕隻是點水而過,也不見得就無人驚覺。
這是一千個世紀以前我的母親教給我的道理——在緩緩流經馬洛提克城的薩赫蒂河泥濘的兩岸有不少鱷魚,它們哪怕是在睡覺,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那時,我是契卡斯。那時,我還是人類,無憂無慮地生活在與世無爭的艾德泰陵星——這顆後來叫作“地球”的行星上。我在那裏度過的時間多麼短暫……不久之後便是洪魔再現,威脅了全銀河係的知覺生命。先行者發動終極武器淨化全銀河係時,我被卷入戰火,失去人性成為343罪惡火花,後來奉命發射那恐怖武器的其中一座,然後在接下來的十萬年間獨自在那裏監守。
孤單。孤獨。孤寂。
我一直在這片死寂的銀河中,等待生命再度回歸……
我從少年長大成人的過程中,總覺得母親的那些教導沒什麼鬼用,自己懂的更多。冒險、偷竊、詐騙、莽撞行事——這些都是滋養我靈魂的食糧,那些狂野又不知所謂的刺激,就像罕見的寒風,一縷縷充填我的肺腑,使我皮膚激靈、胸膛起伏。
很短的一段時間內,我都過著不知所謂又危險的生活。
直到年輕的先行者見習者2,新星,為了追尋他的冒險和寶藏,來到了馬洛提克城。他的到來喚醒了我和我的小個子弗洛裏安人朋友萊瑟體內的基因指令3——智庫長在我們出生之時就刻印進我們的基因中的安排和命令——將新星帶往巨人湖4,並將她的丈夫宣教士從冥塚5中解救出來。
古代眾神和凡人玩著遊戲……
羈絆將我們三人聯結在了一起,我們的命運在世界線上緊緊地交纏,遠超我們任何一人的想象。
然而,最終活下來的隻剩下了……我。
當我青春年少時的刺激冒險、胸中的寒風和皮膚的雞皮疙瘩消退,那些體驗就再也找不回來了,它們隻存在於記憶中,隻能被模擬出來,而我還繼續存在著。我現在是一個超凡的人工智能,找回了我人類時期的記憶,控製著一副功能完備的戰鬥扈從構造體,它成了我所缺的身體,並且我可以根據我的喜好塑造和調整我的外形。
她說我是獨一無二的奇跡,她說得沒錯。
但是如果沒了目標,就算成了一個獨一無二的奇跡又有什麼用?
顯然,這是一個我不必細究的問題。她在我還沒有形成自我意識前已經篤定,我會繼承她的事業—— 一如天下間所有的母親。
如果不是我……那也沒別人了。
一聲長歎回響在我心頭。
此前我去往地球尋求某種機緣,如今我已如願以償。帶著受賜之物和那十四個字,我加入一隊人類拾荒者中,乘著一艘融合了先行者技術的飛船,我來了。
我們來了。
銀河係,人馬座旋臂。此時“黑桃A號”全體成員都聚集在艦橋,正透過落地式的觀測屏看著眼前這座懸浮在太空中的、由藍色環帶勾勒出的巨大無比的技術奇跡。
我實在不想再見到光環。
尤其是這一座。
1 生之流轉(Living Time)是先行者發展出的一個哲學概念,更是“責任之衣缽”的核心概念。主要關注的是時間的流逝和生命與宇宙萬物互動所產生的因果,以及因果相續而生起的一切世界現象。——譯者注(後文若無特殊說明,皆為譯者注)
2 見習者(Manipular)是先行者最初、最簡單的形態。先行者進行初次蛻變進化前,頭銜均是見習者。
3 基因指令(geas)是先行者刻印在個體或族群基因中的命令。
4 巨人湖(Djamonkin Crater)是地球上的一處地點。
5 冥塚(Cryptum)是一個靜滯力場球,通常用來囚禁或放逐先行者中位高權重者。
三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