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怎麼你會在這兒?”郝南村坐在高台的椅子上,一件長長的披風斜拖在身後。他居然化過妝,使得他的麵容看上去更加威嚴和神聖,如果不仔細看的話,幾乎認不出他是郝南村。
“我為什麼不能在這兒?”何夕愜意地伸了個懶腰,環視著瘋狂的人群,“這裏很不錯嘛。”
郝南村突然笑了,“我聽說這裏每天都有‘神’在這個盛大的聚會上現身,原來是你在這裏。”他理解地看著何夕,“你終於想通了。其實你何必冒我之名來偷偷享受這種無上之福呢?憑你的實力你可以另起爐灶,我保證和你井水不犯河水。不過也好,像今天這種規模的盛會並不多見,說起來我還應當謝謝你才對,畢竟你幫我擴大了‘自由天堂’的影響。”郝南村陶醉地聆聽著震耳欲聾的歡呼聲,“想想看,造物主待你我不薄。世界就在我們的掌中,六道眾生也在我們的掌中。這真是妙不可言的感覺。”
“我不大懂你的意思。”何夕淡淡地說。
“這有什麼難懂的?”郝南村輕慢地指著黑壓壓的人群,“我知道你遲早會想通的。我和你屬於另類,相對於這些人來說,我們是神。人生短促如朝露,何不利用上蒼的恩賜享受?”他誌得意滿地大笑起來,“我和你都將有精彩的人生。這些人心甘情願地供我們驅使,這個世界上的一切都將屬於我們。”
“可你想過沒有,這樣的世界是不穩定的。”何夕插話道,“隨著時間的推移,六層空間的世界將麵臨越來越多的問題,也許在下一個時刻,災難就會降臨。”何夕指著狂熱的人群,“這裏有十萬人,如果地下突然冒出火熱的岩漿,會是怎樣一番情形?”何夕緊盯著郝南村的眼睛,“就算是煉獄也不過如此吧!”
郝南村稍稍愣了一下,也許何夕描述的情形讓他有些害怕,但隻一瞬間之後,他就恢複了常態,“這對你我都是沒有影響的,我們可以馬上穿梭到另一層安全的世界去。”
“可他們呢?這裏有十萬人,你就看著十萬人在火海裏掙紮著死去嗎?”何夕激動地大叫,他的臉漲得通紅。過了幾秒鐘後,他平靜了下來,用同樣平靜的口吻說:“不過,我倒是很滿意你的回答,簡直可說是滿意透頂。”他的臉上露出奇怪的笑容。
“滿意?為什麼?”郝南村問道,他隱隱覺得什麼地方有些不妥。
“因為這使我永遠都不必為自己下麵要做的事情感到後悔。”何夕的手指微微一動,一道亮閃閃的金屬圈從椅子上彈出來,箍住了郝南村的身體。
“你這是什麼意思?”郝南村迷惑不解地看著何夕,“你要做什麼?”
何夕的手上多出了兩樣東西,那是一根足有兩尺長的鏽跡斑斑的鐵釘和一把同樣鏽跡斑斑的鐵錘。
“這根釘子是我特意委托一位牧師替我找的,據說曾經釘在魔鬼的胸口。”何夕認真地說。
郝南村啞然失笑,他覺得何夕大概是受刺激過度神經有點不正常了,“不要玩這些噱頭了,你知道這不會有用的。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能夠傷害到我,子彈不能,你手裏的玩意兒更不能。”
何夕沒有理睬郝南村的話,他一臉虔誠地朝前逼近,“你沒有試過怎麼知道不行?等鐵釘的尖鋒刺進你的胸膛裏,你就不會這麼說了。記得我說過一句話嗎?”何夕的眼神迷蒙了,“我說過我相信報應。我知道你是不信報應的,這正是你我之間最大的不同。不過快了,你馬上就會知道什麼是報應了。”
郝南村有些驚慌地盯著何夕,就像是看著一個瘋子,“你準是瘋了!我不想和你糾纏。我奈何不了你,可你也同樣奈何不了我。你慢慢玩兒吧!”說著,郝南村的身體開始變淡,輪廓也開始消失。隻一瞬間的工夫,何夕的麵前便隻剩下了一團虛空。
但何夕的姿勢沒有變化,他依舊一手執錘一手執釘,一臉虔誠地望著蒼穹,目光裏有閃現著希冀的光芒,他的口裏念叨著什麼,就像是在祈禱。
大約隻幾秒鐘的時間,郝南村突然又出現在何夕麵前的金屬圈裏,他的臉由於極度的驚恐已經扭曲變形,看上去令人害怕。
“你做了些什麼?”郝南村掙紮著大叫。
何夕低低歎口氣,“你終於知道害怕了。你知道你的老師江哲心博士臨死前對我說了句什麼嗎?他說‘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何夕指著那個金屬圈說,“我給它起的名字就是天網。它並不是單一的,而是在六層世界的同一位置都有這樣的一個圈,所以,無論你逃到哪一層世界,都會發現自己仍然被它牢牢地箍著。這就是天網。”
“天網……”郝南村麵無血色地重複著這個詞。
“你以為我每天到這裏來就是為了享受這種令人作嘔的狂熱崇拜嗎?”何夕鄙夷地看著郝南村,“我承認那種滋味的確讓人飄飄欲仙,但是它不值得我留戀。你想主宰這個世界,可我不這麼想,我從不認為哪個人有權那樣做,而且我說過,我相信報應。我每天來這裏隻是為了等你。如果你想避開我的話,我是毫無辦法的,所以我設計了這一切,我知道這樣的盛會對你的誘惑力是不可抗拒的。你不是喜歡萬眾的膜拜嗎?你不是喜歡坐在寶座裏高高在上的感覺嗎?這些我全給你——當然,還有天網。為了布置好這些,我在每一層世界裏都費盡周折。”何夕撩開衣袖露出傷痕,“這個位置在其中一層世界裏甚至是火山口。”何夕掃視著台下激動無比的人群,“這些人都是你的信徒,你是他們心中至高無上的‘神’。不過——”何夕露出冷酷的表情,“他們將親眼看著你死。”
“還有這根取自魔鬼身上的鐵釘。”何夕將手裏的器物高高舉起,“它也不是單一的,在六層世界裏都安置有一根這樣的鐵釘。你無處可逃了。”
郝南村徹底癱軟了,他的身體劇烈地哆嗦著,汗水從他的臉上大滴大滴地滾落下來。“你放過我吧。”他呻吟著哀求,“我不是人,你不要殺我!”
何夕用更高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到現在才說這些已經太遲了!”他的眼裏有隱隱的淚光閃動,他的眼前晃過一張張故人的麵孔。“想想為你而死的那些人吧,想想你將把世界引向的去處吧。這就是你的報應!”何夕突然舉起了鐵錘,“納命吧——惡魔!”他高聲喊道。
全場嘩然。
“以聖靈的名義——”何夕擊打著鐵釘。
血光飛濺。郝南村在慘叫。座椅跌落在地,摔得粉碎。人群發出驚呼。
“以聖子的名義——”何夕睜大了雙眼,汙血濺得他滿臉都是。郝南村喉嚨裏發出咕咕的響聲,他已經說不出話了。
“以死難者的名義——”何夕繼續揮動鐵錘。
郝南村的身軀忽隱忽現地扭曲著,他在六層世界裏左奔右突,但卻無路可逃。他的眼睛瞪得很大,就像是要暴突出來。汙黑的血順著鐵釘往下淌。
“以正義的名義——”何夕的神色已經極度亢奮,他的心裏升起一陣嗜血的快感。
郝南村抽搐著,口裏吐出血沫。
何夕停下來,但是立刻又補上一句:“以我的名義——”
鐵釘貫穿了郝南村的身體,直達背後的十字架,他的身體已經以鐵釘為支撐懸掛在了上麵,有如某種象征。
何夕朝郝南村的屍體上啐上一口,他已經精疲力竭。但他還是強打精神轉向已經驚呆了的人群。一時間,何夕有些茫然,他不知道應該如何向人們解釋發生的一切。是該讓所有人知道真相的時候了,盡管這個真相並不美好,裏麵浸透了人類的貪婪與瘋狂。但是,它是真實的。
“這就是你們的‘神’!”何夕走到麥克風前,他指著郝南村的屍身大聲說,“但是他死了,和所有人一樣,他也會死,所以他也不再是‘神’了。”何夕扔下手裏的鐵錘,掉在地上發出巨大的聲音,“我來告訴你們這一切究竟是怎樣發生的吧。這個故事實在太長了,它從兩百多年以前發生至今,而幾乎所有人都對它一無所知……”
四下裏的火堆已經燃盡,收斂了曾經喧囂直上的妖冶火光,有氣無力地冒著煙。而東方的天空已經現出了淡淡的天光,預示著真正的光明就要來臨。
何夕還在講述著。
周圍安靜極了,所有人都靜靜地站立著,就像是一座座雕像。
“後來的事你們都看到了。”何夕輕聲歎口氣,他像是要虛脫了一般,“這就是真相。也許你們現在還不願意相信我,但遲早你們會明白的。”何夕齜牙笑了一下,目光慘淡,“有時我會忍不住想,人類真是偉大,能夠憑借智慧發現那麼多自然的秘密用以造福自己。而有時我又會想,如果大自然是一位母親的話,那麼人類就是她最聰明但也是最可怕的一個孩子。這個小家夥頑劣不堪卻又自以為是,他總是不斷地向母親要這要那。母親疼愛自己的孩子,但她並不想縱容他。可這個孩子實在是太聰明了,他總能夠變著花樣從母親那裏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而有些東西是母親本不願意給、不能給、同時也給不起的東西。但是因為孩子的聰明,他總是如願以償。他每一次背著母親偷偷地從火中取栗都有驚無險,每次都自以為是地享受著自己的聰明,卻不知母親一直都站在他的身後,默默地為他將來的命運垂淚。”
何夕說不下去了,他的眼中淌出了淚水。淚光中,他見到一個人走上高台,輕輕地依偎在他的胸前——那是一個姑娘。這就是結局了,何夕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