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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達艾達
山田正紀、王昱星

艾 達 Ⅰ

查爾斯是報社記者,每日都東奔西走,但這不等於說報社記者的工作就很適合他。

以前他也在民事訴訟法庭上當過審案記錄員。那時候跟現在一樣,總感覺是為了生計才會如此忙碌不休。

忙裏偷閑時,查爾斯會前往大英博物館的圖書室,廢寢忘食地閱讀各種書籍。他一直夢想著今後能成為一名作家。

1833年,後世矚目的大文豪查爾斯·狄更斯此時才剛滿二十一歲。

六月裏的一天,查爾斯突然想起一件事來,便急匆匆地朝多塞特街趕去。

多塞特街上住著另一位查爾斯——查爾斯·巴貝奇,天才的數學家與發明家。他在多塞特街購置了一座占地四分之一英畝的豪宅作為自己的工作場所。

這段時間,巴貝奇正忙著製作一種機械式計算機器。據說這機器能夠計算,並同時將計算的結果印刷出來。

這台計算機器被稱作“差分機”,據說運算速度跟手動計算機差不多,但卻比任何人工計算都更加準確,而且能夠處理多達二十位數的計算。

但現階段巴貝奇製造出來的隻不過是“差分機”的模型而已,真要想處理二十位數的計算,還必須造一個比模型大上許多倍的成品才行。

巴貝奇製造“差分機”得到了皇家天文學會的支持,政府為他提供了一千五百鎊的研究開發資金。如果巴貝奇真是人們所說的天才,“差分機”總有一天會麵世。

不過話說回來,查爾斯·狄更斯對於“差分機”之類的東西可沒有半點興趣。吸引他的其實是將在巴貝奇的晚宴上露麵的人們。

巴貝奇每周六舉辦的晚宴算得上是一種社交沙龍,倫敦社交圈的名流顯貴人人都會前來參加。

達爾文到訪過,薩克雷1也出現過。

對於暗下決心要以文揚名的狄更斯來說,與這些人親密交談能引發他知性上的興奮。

就跟往常一樣,這天巴貝奇的晚宴也聚集了許多人。觥籌交錯之間,人群中洋溢著歡樂的笑聲。

不管是著名詩人還是政治家,晚宴上幾乎都是新聞記者狄更斯熟識的麵孔。

隻有一個纖細嬌小的姑娘狄更斯不認識。

賓客們攜年輕女伴出席巴貝奇的晚宴並不稀奇。如果女伴美麗又充滿魅力,會讓帶她出席的人大出風頭。

如果隻是新麵孔,狄更斯肯定也不會對那位姑娘產生什麼興趣——除了年輕男人對於美麗異性源自本能的好奇之外。

那天巴貝奇在晚宴上展示了兩件物品:一個是銀製的芭蕾小人(這東西竟然會動),另一個則是“差分機”。出席晚宴的賓客們大都隻是粗略地看幾眼“差分機”,而對那銀製的芭蕾小人讚不絕口,愛不釋手。

這種反差也是理所當然的。無論“差分機”本身具有多麼劃時代的意義,擺在那裏的都隻是模型而已。而且那東西不過就是六個齒輪咬合在一起,外行既看不出是什麼結構,也猜不出它如何運作。相比之下,銀製的芭蕾小人可要吸引人多了。

但那個姑娘對芭蕾小人卻幾乎視若無睹,反而興致勃勃地盯著“差分機”。

不,她不隻是興致勃勃地盯著,從她眼中閃爍的光芒可以推斷,這個姑娘似乎完全理解了“差分機”的構造。可狄更斯左看右看都沒明白這機械究竟是什麼東西。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狄更斯終於忍不住向姑娘搭話了。也正是這種旺盛的好奇心將狄更斯培養成了後來的一代文豪。

“恕我冒昧,我看到你如此專注地研究這台‘差分機’,它就如此讓你中意嗎?”

姑娘慢慢回過頭來。她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麵孔上還殘留著少女的稚嫩,但同時流露出智慧的神采。

“是的。”少女點點頭,“這真是一台美麗的機器,充滿了魅力。”

“美麗?這個?”狄更斯再度朝“差分機”投去目光。

至今他聽過不少人讚歎這機械的精致,但還是頭一遭聽人形容它“美麗”。看來這位少女的審美觀並不能以常人之心揣度。

“是的,真的很美。”少女又點了點頭,“聽說巴貝奇先生希望製造出能一分鐘計算六十次的機器,而且能夠通過解析數學,根據結果反饋自動調整算法。如果我能幫他的忙,該多好!”

“哦?你喜歡這類東西?”狄更斯大驚失色。

在這個時代,女性發表論文都是稀罕事,敢於公開聲明自己喜歡數學的女性更可謂鳳毛麟角。

“我從孩提時代起就會亂塗亂畫一些機械,終日沉浸在自己的空想之中。當然,我從未實際製造過,但設計船舶與航行器卻一直令我樂此不疲。十四歲起,我開始真正地學習數學與天文學。由於我體弱多病,經常臥床不起,所以這也算是自己消磨時光的一種方式吧。”

“這可真是……”狄更斯含糊不清地咕噥著,“我是報社記者查爾斯·狄更斯。你能喜歡機械或者數學,實在難能可貴。通常像你這樣的年輕小姐都更喜歡閱讀和寫作詩歌。”

“那才萬萬不可。家父明令禁止我接觸詩歌。”

“哦?聽起來令尊還真是嚴格。”

“家父認為,像詩人這種愚昧的職業,家族之中隻要有一人便已經夠了。”姑娘抬起頭來,那雙美麗的眼睛正好盯著狄更斯的臉,“我是奧古斯塔·艾達。家父是詩人喬治·戈登·拜倫。”

“拜倫……”狄更斯有些吃驚,目不轉睛地瞪著少女。

他當然聽說過拜倫。就算不是立誌從文的人,隻要是倫敦市民,有哪個不知道拜倫的大名的?

拜倫可是緋聞纏身的詩人。他被人稱作天才,而天生的美貌更讓他在倫敦社交界備受矚目。但自從他跟妻子分居之後,聲名一落千丈,甚至有流言稱他與自己的親姐姐亂倫。拜倫不僅在道德上受人非難,其激進的政治觀點也屢遭非議。

因此拜倫很快就在倫敦待不下去了。1816年,他離開英國前往瑞士的萊芒湖畔遊玩,又在意大利威尼斯住了一段時間,一直居無定所、放浪形骸。約十年前,他為了參加希臘獨立運動而前往希臘,並在那裏病逝。

對於年輕的狄更斯來說,拜倫是存在於遙遠過去的人。不過他也聽人提到過,他與分居的妻子留下了一個女兒。

看來這個女兒就是眼前這位奧古斯塔·艾達小姐了。

狄更斯終於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那位天才詩人的千金竟對數學抱有濃厚的興趣,這委實叫人難以置信。難道說詩歌與數學有什麼地方相通麼?”天生的好奇心促使他如此發問。

“嗯,誰知道呢?我因為不太喜愛詩歌,所以也無法道明其中奧妙。不過據說家父曾稱母親為‘平行四邊形公主’,我的母親也是從孩提時代起就喜愛數學呢。”

“原來是這樣。”狄更斯毫無理由地點了點頭,“雖說‘差分機’的確非常迷人,但我恐怕還是更欣賞那個芭蕾小人。你看她是多麼的可愛!瞧她翩翩起舞的樣子,真是百看不厭。”

“嗯,的確很可愛。但是說到底不過是個人偶罷了。”艾達飛快地瞟了那小人一眼,毫無熱情地說,“又不是‘弗蘭肯斯坦’的怪物,我對這種東西實在提不起興趣來。”

“‘弗蘭肯斯坦’的怪物?”狄更斯皺起了眉頭,他不明白艾達為什麼會在此時提起那本哥特小說的名字來,“你是指瑪麗·雪萊所著的那本《弗蘭肯斯坦》嗎?”

瑪麗·雪萊的《弗蘭肯斯坦》於1831年由標準閱讀文庫再度出版,這是距1818年的初版之後時隔十三年的再版。

狄更斯雖然碰巧讀過那本再版的《弗蘭肯斯坦》,但此書卻沒給他留下多少深刻印象。老實說,他並不覺得這本書有什麼值得推崇之處。

“是的。”艾達點點頭,“據說家父在萊芒湖逗留之際,詩人雪萊夫婦也正好住在那裏。那時他們戲言相約,說各自寫一篇‘鬼故事’。但家父本來就是那種想到什麼說什麼的人,很快就將當時的約定忘得一幹二淨。但雪萊夫人卻沒有忘記,寫出了《弗蘭肯斯坦》一書。因此當《弗蘭肯斯坦》再版之際我也立刻就找來讀了。”

“說實話,我可不覺得那本書適合你這樣的千金小姐閱讀。雖說雪萊夫人寫那本書的時候也不過二十歲出頭,正當年輕。”狄更斯不由得沉下了臉,“那麼你讀了《弗蘭肯斯坦》後感想如何呢?有意思嗎?”

“我無法從文學上作出評價,但我覺得那本書的想法非常發人深省。以科學之力創造出‘生命’這種想法,該怎麼說呢?非常地有魅力。”

“哦。”狄更斯低聲道。在他看來隻不過是虛妄狂想的事情竟然能令這位少女如此動容。

“仔細想想看,這‘差分機’也可以說是一次創造人類大腦的嘗試,不是嗎?讓機械代替人類思考。或許現在我們正要踏入弗蘭肯斯坦的時代呢。”

這一刻,艾達的眼中閃耀著難以言語的光輝。她的雙眼看到的不是此時此地,而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地方。

“如果真是這樣,查爾斯·巴貝奇或許就正是那位弗蘭肯斯坦博士的投胎轉世了。”

狄更斯開始希望能夠趕緊結束這場談話,他突然感到一陣難以言表的不適。怎麼會這樣呢?他覺得兩人正在討論一個非常不吉利的話題。

但是艾達卻對弗蘭肯斯坦的話題非常有興致,完全沒有收尾的意思。

“那銀製的芭蕾小人不過是個人偶。但是當我看到這差分機時,卻覺得總有一天我們也會創造出弗蘭肯斯坦的怪物。我也不知道究竟為什麼,但我就如此覺得。”

艾達這麼說著,將臉朝狄更斯湊近了一些。在這個時代,這可不是淑女該有的得體行為,但奇怪的是,狄更斯並不覺得有任何不妥。

“說來,如果你是報社記者的話,應該會有機會去救濟院之類的地方采訪吧?不如你也像弗蘭肯斯坦那樣,去給巴貝奇博士找個合用的大腦來?巴貝奇先生能設計出這麼精巧的‘差分機’,一定不會犯下弗蘭肯斯坦那樣愚蠢的錯誤。”

艾達發出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在這笑聲中,狄更斯隱約意識到自己已經完全處於下風了。

不用說,艾達是在開玩笑。雖然這肯定是個玩笑,但狄更斯實在沒法附和她一同笑出聲來。

此時此刻,在狄更斯眼中,這位名叫艾達的美麗姑娘要遠比銀製的芭蕾小人或者“差分機”不可思議好幾倍、好幾十倍。

1 威廉·梅克比斯·薩克雷(1811~1863),英國小說家,最著名的作品是《名利場》,為維多利亞時代的代表小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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