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當了五年保姆,卻被同為幫傭的紅梅一句句甜言蜜語推向深淵。
她告訴我團長顧振華不娶妻是在等我,讓我相信自己有機會做團長夫人。
上一世我真的信了,在他青梅竹馬回來後各種作妖,最終被趕出大院凍死街頭。
紅梅那張尖酸刻薄的臉在我麵前晃悠:“桂花啊,你一個泥腿子出身的丫頭,也配想著攀高枝?”
顧振華未婚妻更是冷笑著說道:“就憑你這副模樣,還想跟我爭?照照鏡子看看自己什麼身份!”
連大院裏的軍屬們都在背後指指點點:“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一個保姆居然妄想做團長夫人!”
那種被所有人嘲笑、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絕望,至今想起來還讓我渾身發抖!
1
“這段時間想我沒?”
顧振華剛進門,熟悉的低沉嗓音就砸了過來。
我正彎腰給他拿拖鞋,聞言,背脊一僵。
上一世,就是這句問話,讓我頂著燒紅的臉,嬌羞地嗯了一聲。
也正是從那一刻起,我那顆不安分的心,徹底暴露在了他麵前。
然後,一步錯,步步錯。
最後落得個被栽贓趕出大院,在雪夜裏活活凍死的下場。
我直起身,接過他脫下的軍大衣,熟練地撣了撣上麵的灰塵。
“顧團長,您不在家,院子我都打掃幹淨了,屋裏也熏了艾草,去去潮氣。”
我低著頭,視線落在軍裝的第二顆紐扣上,語氣平靜得像是在彙報天氣。
“另外,我想報名夜校的掃盲班。”
顧振華解開領口的手頓住了。
他那雙深邃的眸子,第一次帶上了毫不掩飾的審視,落在我身上。
他從兜裏掏出一包用油紙裹著的大白兔奶糖,遞到我麵前,這是他每次出任務回來的習慣。
“給你的,怎麼了這是,誰給你氣受了?”
上一世,我看到這糖,眼睛都亮了,能高興一整天。
可現在,我隻覺得喉嚨裏堵著一塊冰。
我伸出雙手,恭敬地接了過來。
“謝謝顧團長,沒人給我氣受。”
說完,我轉身就把糖放在了門口的櫃子上,然後去廚房給他端水。
整個過程,沒有一絲多餘的表情。
顧振華的眉頭擰了起來,他跟著我走進廚房。
“糖不吃?”
“等會兒吃。”
“你今天很不對勁,到底怎麼了?”
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幾乎把我籠罩。
我能聞到他身上熟悉的、帶著風塵和煙草味的男人氣息,這曾讓我無比迷戀。
可如今,我隻覺得壓抑。
我後退一步,拉開距離。
“顧團長,我沒事。飯已經做好了,您先吃吧,我去收拾一下。”
我逃也似的離開了廚房。
飯桌上,我給他盛好飯,布好菜,然後轉身就要走。
“你去哪?”
顧振華叫住我,語氣裏已經帶上了一絲不耐。
“我回屋吃。”
“以前不都是在桌上吃的嗎?”
“以前是我不懂規矩,我是保姆,不能同桌吃飯。”
“啪!”
顧振華把筷子重重地拍在桌上,胸口起伏著。
“李桂花,你今天到底在抽什麼瘋?跟我耍脾氣?”
我站在原地,垂著眼簾。
“我沒有,我隻是覺得,應該守好本分。”
“守本分?”他冷笑一聲,“你的本分就是跟我陰陽怪氣地說話?”
“我說我想上夜校,您還沒回答我。”
我把話題又繞了回去,像一根撬不開的蚌殼。
我抬起頭,迎上他帶著怒火的目光,不閃不避。
那雙眼睛裏,清晰地倒映出我此刻的模樣。
瘦弱,蒼白,但眼神裏沒有一絲一毫的癡迷和愛慕。
隻有一片死水般的沉靜。
他似乎是被我這陌生的眼神鎮住了,愣了好幾秒。
“誰給你出的主意?嗯?大院裏哪個碎嘴的婆娘又跟你胡說八道了?”
“沒有誰,是我自己想去的。”
“你自己?你一個字不識,連筆都不會拿,去上什麼學?”
這話像一根針,狠狠紮進我心裏。
是啊,上一世,我也是這麼卑微。
“就是因為不識字,才要去學。不想當睜眼瞎,被人賣了還幫著數錢。”
顧振華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顯然對我的回答很不滿意。
他大概是覺得,我這隻溫順的貓,突然伸出了爪子,讓他感到了失控。
他盯著我看了半晌,最後像是泄了氣一樣,擺了擺手。
“行,去吧。”
說完,他再也沒看我一眼,端起碗,卻沒了胃口。
那一晚,我聽見他在臥室裏翻來覆去,烙餅似的,一夜沒怎麼睡。
半夜裏,我聽見他屋裏的門響了,然後是客廳裏來回踱步的聲音,最後,那腳步聲停在了我的小屋門外。
我屏住呼吸,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在門外站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要推門進來。
最終,隻傳來一聲沉重的歎息,然後腳步聲遠去了。
而我,躺在院角那間屬於保姆的小房間裏,睜著眼,也一夜沒合。
我摸著枕頭下那張冰冷的身份證明,那是上一世我到死都沒能拿回來的東西。
這一世,我一定要堂堂正正地拿走它。
我在心裏默默盤算。
第一步,學會認字算數。
第二步,攢夠離開的路費和本錢。
兩年,最多兩年,我必須離開這個地方。
去南方,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重新開始。
上一世凍死前,那種骨頭縫裏都透著寒意的絕望,像是烙印一樣刻在我的靈魂裏。
這一輩子,我李桂花,不求榮華富貴,隻求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2
“桂花,聽說你要去上夜校?你咋突然想起來幹這個?”
紅梅一進門,就拉著我的手,滿臉關切。
她是我在這大院裏唯一能說上話的“姐妹”,在炊事班長家幫傭。
上一世,就是她天天在我耳邊吹風。
“你看顧團長,年紀輕輕就是團長,長得又俊,還不近女色,他肯定是在等你呢!”
“桂花,你可得抓緊了,男人都喜歡主動的,你得讓他看到你的心意。”
我就是聽信了她這些鬼話,才一步步走向深淵。
我抽出被她握著的手,佯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嗨,也沒啥,就是不想當文盲,讓人瞧不起。”
紅梅眼底閃過一絲不屑,但嘴上卻說得比蜜還甜。
“瞧你說的,誰敢瞧不起你?你可是顧團長家的人!不過話說回來,你跟顧團長......”
她故意拖長了尾音,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我。
“我們能有什麼?就是雇主和保姆的關係。”
我一邊說著,一邊給她倒了杯水,表現得平淡至極。
“那怎麼行!你照顧他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
紅梅一副比我還著急的樣子。
“對了,我可聽說了個大消息,顧團長的那個青梅竹馬,叫......叫江雪的,馬上就要從衛生隊調回來了!”
她死死盯著我的臉,想從上麵捕捉到一絲一毫的慌亂和嫉妒。
可惜,她失望了。
我端著水杯的手穩穩當當,連一絲波瀾都沒有。
我甚至還順著她的話,恰到好處地表現出一點失落。
“哦,是嗎?那挺好的,郎才女貌。”
紅梅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十分精彩,像是見了鬼一樣。
她想不通,前幾天還天天拉著她,暢想著如何成為團長夫人的我,怎麼突然就跟換了個人似的。
她帶著一肚子的疑惑走了。
沒過兩天,整個大院都傳遍了。
“聽說了嗎?老顧家的那個小保姆,要去上夜校呢!”
“喲,一個農村來的丫頭,還不安心伺候人,想飛上枝頭變鳳凰啊?”
“我看她是上進,想學點文化,總比一天到晚想些有的沒的強。”
我拎著水桶走過,這些議論聲清晰地鑽進我的耳朵。
我麵不改色,腳步不停。
鳳凰?我不想當。
我隻想當一隻腳踏實地,能把自己喂飽的麻雀。
3
夜校的教室裏,坐著的都是附近的工人、知青家屬。
我是唯一一個以保姆身份來上課的。
“喲,這不是顧團-長家的保姆嗎?怎麼,伺候人的活兒幹膩了,想來學文化啊?”
一個叫秀英的女人陰陽怪氣地開口,她是前兩年下鄉回城的知青家屬。
她的話引來一陣哄笑。
我沒理她,徑直走到最後一排的空位上坐下。
教我們的是一個姓吳的老師,是個複員的老兵,人很和善。
“李桂花同誌,很好,這個問題答得非常準確。”
老吳老師似乎特別欣賞我,因為我學得格外認真,記憶力也好。
這讓秀英更加不爽了。
“一個保姆,學這些有啥用?將來還不是端茶倒水,伺候人一輩子!”
她聯合了幾個要好的女同學,開始有意無意地孤立我。
下課沒人跟我說話,小組討論也把我晾在一邊。
我不在乎。
我把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用在了學習上。
第一次摸底測試,我拿了滿分。
鮮紅的“100”貼在教室門口的紅榜上,格外紮眼。
秀英和那幾個排擠我的人,臉都綠了。
老吳老師更高興了,下課後把我叫到辦公室,非要給我開小灶。
“桂花啊,你是個好苗子,不能浪費了,這幾本書你拿回去看,不懂的隨時來問我。”
我捧著那幾本厚厚的書,像是捧著稀世珍寶。
那天晚上,我回到大院,沒回自己的小屋,而是在院子裏的石桌上,借著月光練字。
一筆一劃,寫下的都是我的希望。
“在幹什麼?”
顧振華的聲音突然從背後傳來,嚇了我一跳。
我趕緊站起來,有些手足無措。
“顧團長。”
他沒說話,隻是走過來,拿起我剛寫好的一張紙。
月光下,他的側臉輪廓分明,表情看不真切。
他看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要批評我浪費紙。
然後,他放下紙,什麼也沒說,轉身回了屋。
我看著他的背影,心裏莫名地鬆了一口氣。
又有些說不出的滋味。
4
江雪到底還是調回來了。
她一回來,整個大院都熱鬧了。
幹部家庭出身,又是衛生員,長得也漂亮,跟顧振華站在一起,確實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小雪啊,你可算回來了,振華一個人我們都替他操心。”
“就是,你們倆趕緊把事兒辦了,我們也跟著高興。”
江雪被一群軍嫂圍在中間,笑得溫婉大方。
她一進門,就好像女主人一樣,徑直走到顧振華的衣櫃前。
“振華哥,你的衣服怎麼都亂放著,我幫你整理一下。”
她一邊說著,一邊用眼角的餘光瞥我,眼神裏帶著明顯的宣示主權。
我假裝沒看見,低頭擦著桌子,動作沒有絲毫停頓。
她大概是覺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些不甘心。
“這位就是李桂花妹妹吧?聽振華哥說,你照顧他很多年了,辛苦你了。”
她走到我麵前,笑意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