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把自己塑造成一個果斷、務實、為團隊未來著想的悲情英雄。
甚至還擠出幾滴眼淚,為那位“不幸”的遇難者默哀。
周圍的記者被他感動得一塌糊塗,快門聲響成一片。
一個年輕的女記者,眼眶紅紅地問他:“陸隊長,做出放棄一個生命的決定,您當時內心一定很掙紮吧?”
陸驍長歎一口氣,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
“掙紮?當然。但作為隊長,我必須為整個團隊負責。有時候,理智要戰勝情感。”
我聽著他厚顏無恥的話,一陣惡心。
我和身份登記處的工作人員,還有幾個良心未泯的隊員,開始小心翼翼地清理塌方的碎石。
我們不敢用大型工具,隻能用手一點點地刨。
每一個人的動作都很輕,很慢,仿佛怕驚擾了地下的亡魂。
陸驍的演講還在繼續,聲音洪亮,充滿激情。
“......這一百萬,我們不會亂花一分!我們會用它來更新設備,撫恤兄弟,將來,我們會用這筆錢,去拯救一百個,一千個像今天這樣逝去的生命!她的犧牲,是有價值的!”
他說得慷慨激昂,圍觀的人群中甚至響起了掌聲。
我死死咬著牙,更賣力的挖著。
終於,我們在石板的縫隙裏,看到了遇難者的衣服一角。
是一件粉色的孕婦裙。
上麵沾滿了泥土和已經幹涸的、暗紅色的血跡。
所有人都沉默了。
我們更加小心地移開碎石,慢慢將她殘破的身體移了出來。
她很年輕,看起來不過二十五六歲,即使臉上滿是塵土,也掩不住清秀的輪廓。
她的腹部高高隆起,雙手還保持著護住肚子的姿勢。
直到生命最後一刻,她想的,依然是保護自己的孩子。
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
登記處的工作人員拿出濕巾,輕輕擦拭著她的臉,然後開始在她身上尋找能夠證明身份的東西。
“找到了。”
他在遇難者貼身的口袋裏,發現了一個被防水袋包裹著的小錢包。
錢包裏,有一張身份證,一張銀行卡,還有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B超單。
工作人員小心地拿出身份證,擦去上麵的汙漬。
就在這時,陸驍的個人手機突然響了。
他正在接受一家電視台的專訪,被打斷後顯得有些不悅。
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眉頭皺了起來。
“喂,媽,我在忙呢,什麼事?”
他的語氣很不耐煩。
電話那頭不知道說了什麼,陸驍的臉色突然變了。
“什麼?然然沒在您那兒?她不是說回娘家住幾天嗎?”
“電話打不通?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一個星期了?!”
陸驍的聲音陡然拔高,臉上的從容和鎮定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可能!她前兩天還給我發微信報平安!說一切都好!”
他一邊說,一邊手忙腳亂地翻著手機聊天記錄。
可他翻了半天,臉色卻越來越白。
他所謂的“報平安”微信,最後一條的發送時間,是七天前。
也就是地震發生的那一天。
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他的心頭。
他開始發瘋似的撥打一個號碼,但聽筒裏傳來的,永遠是“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的冰冷提示音。
“陸副隊。”
身份登記處的工作人員拿著那張幹淨的身份證,走到了他麵前。
“遇難者的身份確認了,您是現場最高指揮,需要您在報告上簽個字。”
陸驍還沉浸在巨大的恐慌中,根本沒聽清他在說什麼。
他抬起頭,眼神空洞,喃喃自語:“她在哪......她到底去哪了......”
工作人員以為他沒聽清,又重複了一遍,同時把手裏的身份證遞了過去。
“這是遇難者的身份證,請您核對。”
陸驍下意識地接過身份證。
他低頭看去。
下一秒,他臉上的所有血色,瞬間褪得一幹二淨。
那張小小的卡片上,照片裏的女孩笑靨如花,眉眼彎彎。
姓名那一欄,清清楚楚地印著兩個字。
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