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世子抬了九百九十九箱聘禮,要娶我為妻。
可我卻跑了。
他發瘋似的找到我,又被我拒之門外,使勁踹著鐵門。
“林清辭開門!這幾日總有人說,二皇子私下與你相會,摟摟抱抱,隻要你說這是謠言,我便相信!”
“說話啊,就算要分開,我也要親口聽你說!”
隔著屋門,我衣不蔽體,望著鏡中被毀去的半張臉,忍痛開口。
“世子,我要另攀高枝,你我就此一拍兩散吧。”
三年後再相遇,是在他戰勝歸來的慶功宴上。
他戰功赫赫,威名遠播,身邊也有了嬌美的未婚妻。
宴會上,她出聲感歎:“還好當初林姑娘看不上聽瀾哥哥,否則,隻怕我沒有這個福氣,可以嫁給聽瀾哥哥了。”
我緊了緊遮住麵容的臉紗,淡淡的說:
“都是陳年往事,沒什麼好說的。”
1.
沈聽瀾眉眼冷冽了幾分,“確實,陳年舊事,無需再提。”
此話一出,氣氛瞬間低迷,眾人忍不住低聲竊語。
“沒記錯的話,世子曾經向林姑娘提過親吧?”
“那可不,九百九十九擔聘禮上門提親,那番做派好不氣勢,整個京城誰不知道,但,那天林清辭居然跑了,嘖嘖!”
“當時好像是因為她攀上了二皇子吧,想要當皇子妃,眼下二皇子奪嫡失利,流放南郊,世子卻成了戰神,撿了芝麻丟了西瓜,林姑娘心裏現在得後悔死了吧!”
眾人口中討伐的人,是我。
沈聽瀾似乎也將這些議論聽在耳中,充斥著冷意的眸看著我,嘴角勾起些許譏諷的弧度。
時隔三年,我第一次與他相見。
皇上說此次征北大獲全勝,是舉國之福,應當百官來賀。
我精通書畫,在禮部掛有正四品的官職,必須入席,但沒曾想剛入宮不久,便和沈聽瀾迎麵撞上。
那時,他的未婚妻緊跟在他身後,倆人一路上說說笑笑,恩愛有加。
這也是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未婚妻,螓首蛾眉,明眸皓齒,是個實打實的美人。
反觀我,麵容醜陋另說,常年擦拭藥草服用藥石,身子瘦弱的好似秋日落葉。
我沒再繼續接話,試圖中斷話題。
可總有人喜歡捧高踩低,以此討別人歡心。
“林姑娘,我聽聞你一直深居簡出,其他人有事跟你商量,都以身體不便拒絕,今日怎麼就來這慶功宴了?”
“莫不是見世子風光了,你又想攀扯上世子來了?”
這話一說出口,登時便引得眾人哄堂大笑。
沈聽瀾低著頭,默默飲酒。
他的未婚妻江采薇,笑著開口:
“諸位別這麼說,這次慶功宴皇上號召百官,林姑娘在禮部掛有官職,自然得到場。”
“不過,林姑娘要是真有困難,大可直說,衝你成全我與聽瀾哥哥這一點,無論什麼我都會出手相幫!”
嘴上說著這般仗義的話,江采薇望向我的眼中,卻是帶著滿滿的得意與挑釁。
說完,她舉起了手中的酒杯。
“我與聽瀾的大婚之日,林姑娘可一定得來啊。”
我壓下心頭泛起的淡淡酸澀,起身回敬了她一杯,又衝沈聽瀾行了一禮,“世子大婚,我怕是去不成,在此先祝世子與江姑娘,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我掀起麵紗的一角,將酒水一飲而盡。
這時,我才發現沈聽瀾的目光,一直沒從我的麵紗上移開,視線仿佛要穿透麵紗,看到下方的爛肉。
我頓時慌了,匆忙告辭離開。
苟活至今,三年前發生在我身上的臟事,我毀去的容貌,絕不可以讓他知道。
“小姐,你為什麼不和世子講清楚?!他一定會理解你的!”
回宮的路上,丫鬟小禾氣呼呼的替我打抱不平。
我被她攙著出宮,盡可能的掩著麵,不讓冷風侵襲臉上的傷口。
替我治病的大夫叮囑過,我臉上的傷口不能被冷風吹裂了,不然醫治起來麻煩,要找尋的藥材也得費上不少金錢。
林府的情況,遭受不起這樣的開支。
“他有了未婚妻,很是般配,我又何必熱油冷澆呢。”
小禾心疼不已,“可小姐為世子付出了那麼多,卻要落得這麼一個下場,憑什麼啊!”
我心頭翻滾上細密的疼意,輕歎一口氣。
“他沒錯,何況當年是我拒婚,不說了,前幾日我掛在拍賣行的書畫,都賣出去了麼?”
小禾的表情多了幾分難堪,“小姐,拍賣行的老板說近幾日京城下雪,出入不便,也就沒有開張......”
我抬了抬手,示意小禾不用說了。
我知道,這隻是小禾寬慰我的說法。
自打二皇子一脈徹底垮台,所有受牽連的達官顯貴都一落千丈。
林家自然也不例外,如今全府上下的奴仆大多都被遣走,開支近乎入不敷出,再加上治病的藥材昂貴,我隻好典當掉自己以前首飾珠寶,再提筆寫詞作畫,補貼家用。
放在以前,我的書畫被掛出去不消一日就能被哄搶一空,可如今全京城都在謠傳我曾經和二皇子沾了關係,那書畫,自然也沒了任何價值。
“小姐,薑神醫那邊今日派人來催了,說是馬上就到給藥錢的日子了......”小禾為難的提醒著我。
我看著手上母親留給我的鐲子,摸了又摸,“去典當行吧。”
小禾頓時便紅了眼,“小姐,你說你何苦呢,若將事情原委與世子說清楚,他定會護你的。”
我苦澀的笑。
是啊,若是他的話,再如何也會護著我。
曾經他便杵著長槍,英姿煥發的說過要護我一輩子周全。
也的確這麼做了,我每一次有難,哪怕是小事,甚至都不用我出麵程度,他也總是衝在前麵,穩穩當當的替我將問題解決了。
可他總有不在我身邊的時候。
三年前,提親的前幾天,二皇子知自己大勢將去,便偷偷讓我進宮,讓我向父親轉達後事,並盡可能割清相關大臣的關係。
可在回府的路上,我卻被賊人擄走。
“林姑娘,要怪,你就去怪世子吧,一切都是因他而起的!”
我幾乎下意識的喊,“你可知這麼做會有什麼後果!”
那人卻是冷笑,幾刀落到我的臉上,“後果?你說一個被毀去容貌,又失了身的林府千金,世子還會娶進門嗎?”
我的情緒從恐慌再至絕望,最後是崩潰。
好不容易尋到一絲機會,將他匕首奪走反手刺傷他,我逃竄離開,在大雪夜中奔逃了幾公裏,最終體力不支昏倒過去。
等我醒來後,我看到了沈聽瀾的母親。
林家站隊二皇子,她一直反對我和沈聽瀾的婚事,時常擠兌我爹娘。
我怕這事沈聽瀾與她生出嫌隙,便沒將此事告知與他。
此刻,侯府夫人坐在床頭,滿臉痛心。
“刺客已經逃走,你莫要害怕。”
“隻是你這臉......大夫說你在冷地裏凍太久,傷口幾乎都凍裂了,沒了愈合的可能。”
“我知道,你與聽瀾感情深厚,二皇子那邊也幾乎與林家切割,沒有了今天的事,我會準聽瀾將你娶進門。”
“可現在......你被人毀了清譽,連容貌也一並毀去,就別拖累聽瀾了吧。”
我同意了,且狠話說盡,與他斷得幹幹淨淨。
麵容醜陋,清白盡失,我怎麼還配得上鮮衣怒馬的少年郎啊。
忽然,一道熟悉的聲音將我從回憶中拽了出來。
“林府,已經沒落到要典當首飾來補貼家用了麼?”
我訝異的回過頭。
沈聽瀾不知何時出現在我的身後,望著我的目光嫌惡至極,語氣低冷。
即便在心中勸誡過自己無數遍放下,可看到他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呼吸一滯。
2
他應該沒聽見方才的話,我垂下眼眸,“林府的事,就不勞世子費心了,小禾,去薑府吧。”
薑府是薑神醫薑念之的府邸,眼下沈聽瀾在這,我也不想去典當行,隻能先求薑神醫寬限幾日。
在我俯身鑽入馬車時,手腕卻驟然被沈聽瀾抓住,被他一把扯入懷中。
他冷著眉問我:“你一個女子,大晚上去薑府幹什麼?”
我的手腕被他抓得生疼,麵色蒼白道:“世子,你是有未婚妻的人,卻跟我拉拉扯扯,管我閑事,不太好吧?”
沈聽瀾一雙眸子黑的透徹。
“一個月五千兩,夠麼?”
我的眼狠狠顫了一下,唇色發白,“你什麼意思?”
他譏諷冷笑,“你若是給我做妾,一個月便能得五千兩,薑念之應該給不了你這麼多錢吧,況且你也算官家小姐,跟我,總好過跟一群青樓女子爭薑念之的寵吧?”
在他那帶著強烈諷刺的一字一句中,我終是紅了眼眶。
沈聽瀾忽然挑唇笑了,“怎麼哭了?”
“當初你為權勢離開我,卻落得這麼一個下場,如今我是大將軍,又是世子,也算得上有權有勢,納你為妾,你應當高興才對。”
我深呼吸,將情緒盡數收回,“世子,林府當下確實很需要人接濟,但這接濟的人選,還遠遠輪不到你呢。”
沈聽瀾一楞,隨即氣笑了。
“看來林姑娘不僅和二皇子相交頗深,還和其他達官顯貴的少爺也有不淺的聯係,說說吧,你要多少錢才肯給我當妾?”
“當年那九百九十九擔聘禮我也還留著,實在不行,我也可以......”
“啪!”
我重重扇了沈聽瀾一耳光。
“我給誰當妾,都不會給你當!世子就死了這條心吧。”
剛好他的未婚妻走了出來,見狀惱火道:“賤人,你怎麼敢跟世子動手!”
我什麼都沒說,上了馬車直奔薑府。
薑念之替我熬了碗暖身的方子,饒有興趣的問:
“你當真打了那世子?”
“嗯。”我皺著眉將藥一飲而盡。
薑念之是出了名的神醫,也是出了名的風流,據說他在青月樓夜夜笙歌,是個不折不扣的急色之人。
可眾人卻不知,他其實是個女子。
薑念之歎氣,“他也的確該打,若不是當年他樹敵太多,你也不會因此毀了清白,還有美貌......”
她伸手撩開我的麵紗,看著我臉上那觸目驚心的傷口,忍不住流露同情。
“藥石的錢我就先記賬上了,你什麼時候寬裕了,再還給我吧。”
“至於沈聽瀾,他本是高門,如今更是前途光明,早不是你可以高攀的了,我勸你一句......忘了他吧。”
我的眼底滿是蒼涼與破碎,淡淡的笑了。
“我知道。”
我本來就是要忘掉他的。
何況,他馬上要成婚了。
往後餘生,我都不會再跟他不會相見了。
一連半個月,沈聽瀾都不曾找過我。
我也樂得清閑,直至典當行的老板差人來府上傳了話,說是我掛的幾副書畫被人看上了,但那人要我當場提筆。
這要求有些特殊,可賣主添了不少銀子,我缺錢便去了。
可我不曾想到,那居然是沈聽瀾的大婚前的擺婚宴。
沈聽瀾是北侯王的世子,也是當朝大將軍,更是皇上的心腹。
他的擺婚宴無比奢華,來人眾多。
我下意識摸了摸麵紗,低頭轉身要走,卻被江采薇攔住了去路。
“既然來了,你又何必著急走,之前你打聽瀾那一巴掌,真是好生響亮啊!不該留下來給世子賠罪嗎?”
“再者,現在離開的話,那幾幅畫的錢可就全沒了,你還得賠錢呢,三千兩,你拿得出來嗎?”
我拿不出那麼多銀子,腳好像有萬斤重,隻能留下來參加他們的婚宴。
沈主母看到我,一臉陰沉。
還有沈聽瀾,他冷冷的盯著我,眼神中似乎透出一絲恨意。
我低下頭,沒再看他。
直至婚宴開始,我上台為他們畫了一幅同心圖,完成後便倉促的想要離開。
此時,江采薇卻焦急的與沈聽瀾附耳了幾句話。
沈聽瀾立即沉下臉來。
“各位,我與采兒的證婚玉指不見了,雖然大家都是京中顯貴,不會也不屑做這種偷雞摸狗之事,但為了保險起見,還是請各位多坐片刻吧。”
聞言,旁人便開始了嘀咕。
“不會是有人偷偷把證婚玉指給偷了吧!”
這話一講出來,所有人的目光登時落到了我的身上。
畢竟整個宴會,隻有我一個人要走。
我攥緊了手,“林家哪怕再沒落,也不會幹這種偷竊之事,我先走了。”
眾人卻攔著,“這可不見得,林姑娘從來不出任何宴席,可自打世子一回來,你既是參加慶功宴,又是來他的婚宴,這其中沒鬼,我是一點都不信啊。”
“沒錯,你這屢屢現身,是想著能和世子舊情複燃,拉你們林家一把吧?”
小禾被他們的話氣的不行,“你們胡說,我家小姐......”
“小禾!”我抬手製止了她,江采薇先開了口,“諸位,大家都是朝中官員,沒必要將事情鬧的這般不可收拾。”
“不如我們簡簡單單搜個身,若林姑娘身上沒有,那我們給你賠禮道歉,你還可以先行離開。”
說罷,她一揮手,便讓幾個丫鬟朝我走來。
我袖中的手緊了緊,臉上露出幾分驚懼。
自從那天開始,我便害怕別人碰我,特別是生人。
更害怕麵紗下那張醜得不堪入目的臉,暴露在沈聽瀾的麵前。
我下意識的看向沈聽瀾,卻見他冷冷的看著我,無聲的對我說:
“求我。”
我的臉色白了幾分,強撐著心神。
“如果非要查,那就讓大理寺的人過來吧,我可以配合。”
有人驟然抓住我的手腕,“林姑娘,你都可以讓大理寺的人過來,那說明這事你也沒做,搜個身又有啥好怕的?”
恐慌順著那人的手一路向上蔓延,直至籠罩我整個心脈,仿佛將我拖回了那個惡夢般的夜晚。
我下意識的開始掙紮,一拉一扯間,眼前之人的麵容與那日的惡徒重疊,驚的我反手給了那人一耳光。
那人也怒了,同樣還手衝我臉上抽了一巴掌。
我整個人摔倒在地,麵紗在半空中徐徐飄落,醜陋的麵容瞬間暴露在了眾人麵前。
“噫......什麼玩意,她的臉怎麼這麼醜啊,都爛肉了!”
“我說她怎麼戴麵紗呢,原來是毀容了,好惡心啊。”
人群中,隻有沈聽瀾瞳孔震顫,驚恐的朝我跑來。
“林清辭,你的臉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