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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倪玄弈登基那日,當眾撕毀了娶我為後的詔書。

他當著文武百官的麵,將鳳印塞進了鎮國將軍之女手中。

轉頭對我憐憫道:「衛蓁,你雖助朕良多,但出身微末,不堪為國母。朕許你貴妃之位,你亦當感恩。」

金鑾殿上靜得可怕,所有目光都釘在我身上,等著看我失態痛哭,尋死覓活。

我卻緩緩躬身,行了個無可挑剔的大禮。

「臣,謝主隆恩。」

袖中的通關文牒,還有那十萬金的兌票,足夠讓我安心。

那是我用三年心血,從太後那裏換來的自由。

倪玄弈永遠不會知道,他親手推翻的皇後之位,從來就是我計劃裏,最早要丟棄的那顆棋。

1

「什麼?她居然隻說了謝主隆恩?!」

「新帝如此當眾羞辱,她竟能忍下苟活?哪裏還有顏麵啊。」

「都說她謀劃三年,殫精竭慮為陛下舍生忘死,如今陛下登基,她能輕易放手這個後位?」

坊間議論聲四起,更多的是夾雜著幸災樂禍。

倪玄弈聞言,陰沉的麵色緩和幾分。

「衛蓁,貴妃之位已是殊榮,你若安分,朕不會虧待你。」

我垂眸,掩去眼底的譏諷。

虧待?

若非三年前,東宮驟然被廢,倪玄弈鋃鐺入獄,前途盡毀。

若非我衛家身為皇太後暗棋的身份暴露,我那本就搖搖欲墜的家族,頃刻間被政敵構陷,父親下獄,家產查抄。

若非皇太後親自找到我,開出條件,助她嫡子重登儲位,她便救我一家,並賜我黃金十萬,通關文牒,許我海闊天空。

我衛蓁,何必賭上性命和未來三年光陰,去輔佐一個我深知其懦弱與薄情的男人?

這三年,我殫精竭慮,周旋於虎狼之間。

替他籠絡朝臣,替他出謀劃策,替他鏟除異己。

我曾在寒冬跳入冰湖救起落水的他,自己落下寒症。

為他擋下淬毒的暗箭,親自到鬼門關前走了一遭。

還曾孤身入敵營,憑三寸不爛之舌,說退數萬大軍......

一切的一切,不過是一場明碼標價的交易。

如今,錢貨兩訖。

我自然該拿著我的報酬,遠離這是非之地。

愛情?後位?

那是我棋盤上,最不值錢的籌碼。​​

可他,並不願。

2

冊封大典的喧囂漸漸散去,百官退朝。

我被內侍引至偏殿,像一個等待最終發落的物件。

倪玄弈走了進來,已換下繁重的朝服,隻著一身明黃常服。

臉上帶著幾分誌得意滿後的慵懶,以及一絲施舍般的溫和。

他似乎調整好了情緒,認定我之前的平靜不過是強撐。

此刻該是來聽我祈求他回心轉意的時候了。

他屏退左右,孤身走到我麵前,試圖抬起我的下巴,被我微微側頭避開。

「陛下不如放我出宮,新後那邊更好交代。」

他的手頓在半空,也不惱,反而笑了笑。

「蓁兒。」

他從沒這麼親昵叫過我。

仿佛現在我對麵的,並不是三年來我認識的他。

「朕知道,你心裏有委屈,有怨氣。朕今日之舉,確是委屈你了。」

「但皇後之位,牽扯國本,朕初登大寶,柳家兵權在握,朕需要他們的支持。」

「朕許你貴妃之位,已是頂住了極大壓力。」

「你素來識大體,懂進退,當明白朕的苦心,為朕分憂。」

好一個為朕分憂。

這三年你的憂,可都我給你分的!

他語氣放緩,帶著一絲誘哄。

「你放心,即便你不是皇後,在這後宮之中,朕也絕不會讓人輕慢了你。朕的心意,你難道還不明白嗎?」

他停頓片刻,終於圖窮匕見,開始砸實真正目的。

「貴妃的宮殿,朕已命人收拾妥當,你即刻搬進去。沒有朕的允許,不準擅自離宮。你宮裏的舊人,朕也不會更換,還讓他們伺候你。」

他俯身,靠近我,聲音壓低,一時到有了幾分帝王的風範。

果然是屁股決定腦袋。

「衛蓁,收起你那些不該有的心思。安安分外地做你的貴妃。」

「朕承諾,日後定然好好補償你。你為朕付出的一切,朕都記得。」

「你......終究是朕的人,也隻能是朕的人。」

他應該還以為,我會像過去無數次那樣,順從地接受他的一切安排。

繼續做他身後那個默默付出、任他予取予求的女人。

我緩緩抬起頭,迎上他那雙自信滿滿的眼眸,唇角極輕微地勾了一下。

「陛下的苦心,臣......明白了。」

倪玄弈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仿佛一切盡在掌握。

他永遠不會知道,他這番「恩威並施」的表演,在我聽來,是多麼的可笑和諷刺。

畢竟當年還是我這麼教給他的。

當夜,宮闈深鎖。

我卻憑那枚太後令,帶上兌票和文牒,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困我三年的皇城。

3

倪玄弈發現後,震怒,連下三道詔書命我回宮。

言辭從不悅到威脅。

傳旨的太監在一間簡陋的茶棚找到我時,我正在悠閑地品著一杯粗茶。

我接過那鎏金的詔書,看也沒看,直接投入了煮茶的炭火中。

火焰騰起,吞噬了那些華麗的辭藻和皇帝的威嚴。

太監嚇得麵無人色,尖聲叫道:「貴妃娘娘......這可是大不敬啊!」

我淡淡瞥他一眼。

「回去告訴陛下,交易已畢,兩不相欠。他的貴妃,還是留給想要的人吧。」

說完,我不再理會那癱軟的太監,起身離去。

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去?

偏在你這一國吊死?

萬兩黃金,我已通過秘密渠道,兌換成數國通用的金票。

我早就聽聞南方貿易往來頻繁,是個做生意的好地方。

我憑借手中的資金,和在朝運籌帷幄的經驗。

很快在繁華的港口和城市站穩腳跟。

我組建的船隊越來越大,收購貨物也愈發多元,甚至還與番邦商人交易。

我設計的新奇貨物,賣給富庶之地。

又低價收購他們多到不在意的東西,轉賣給此物稀缺的地方,迅速打開了市場。

但麻煩也隨之而來。

我的生意觸及了當地豪強的利益。

一次,我的船隊滿載貴重香料返航,卻被當地最大的幫派「海島幫」扣下,索要天價保護費,揚言若不從,便讓我血本無歸。

那幫主是個滿臉橫肉的壯漢,他帶著幾十個打手,堵在我的商船前不讓我靠岸,氣焰囂張。

「小娘子,這碼頭有碼頭的規矩!識相的,交了錢,爺保你平安,不然......」

他猥瑣的目光在我身上打轉。

「不然,你這細皮嫩肉的,可就別怪爺不懂憐香惜玉了!」

他一眾手下頓時一陣淫笑。

周圍的商戶噤若寒蟬,都以為我這次在劫難逃。

我卻隻是笑了笑,不慌不忙地抿了口茶。

「海幫主,你三年前私吞漕銀三千兩,藏於外宅水缸下。」

「去年碼頭械鬥,你打死對頭王五郎,屍體就沉於南星灣第三根木樁下。」

「上月十五,你與知府小妾私會,地點是在西郊別院......」

「我說的可對?」

每說一句,海幫主的臉色就白一分,冷汗涔涔而下。

「你!......你,哪對啊!你這就是胡說八道!」

他氣急敗壞大吼,但顫抖的手出賣了他。

我輕輕敲了敲桌麵,上麵放著一摞詳細的賬本,證人和口供也都是按過紅手印的。

甚至還有那知府小妾的貼身玉佩,被我的侍女給拎起來展示。

「海幫主,你看,我是按規矩交錢呢,......還是按我的規矩來?」

我身後的護衛「呼啦」上前。

他們各個都是訓練有素的彪形大漢,不少還是軍中退伍的。

就因曾經多少受過我的接濟,自願跟著我在海上漂泊。

如今留在身邊,也算能給他們個安穩差事。

海幫主顯然認得出,這些大漢都是練過的,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

「姑奶奶!小的有眼無珠!冒犯了您!船隊立刻放行!以後您的船,我幫分文不取,還一路護送!」

從此,我在海貿商界立威,再無人敢輕易招惹。

4

我給商號取了個諧音的名字【衛百興】。

五年時間,我的商隊遍及南洋諸國,風風雨雨的經曆到也快活。

前兩年,幫暹羅王室改良稻種,解決饑荒大興農業,被暹羅王封為「稻香夫人」。

航船行到錫蘭國時,還一不小心幫他們平定了內亂。

我順勢開通專屬貿易港,不僅所有進出錫蘭的貨物需要有我把關,還被封了「衛親王」,又護國來又衛家。

......到如今我在異邦的名頭,好像比在中原更響亮。

直到倪玄弈喜得麟兒,要冊封為太子,廣邀諸國使節共慶。

我作為西域的特使,才重返故土。​​

​​皇宮夜宴,流光溢彩。

我輕紗覆麵,姿態從容。

倪玄弈攜皇後柳月雲接受萬國朝拜,誌得意滿。

席間,有人認出了我。

「你們看......那個番邦女使......是不是有點眼熟?」

「像誰?......天!不會是......衛蓁吧?」

「她不是被陛下......,怎麼又成了番邦特使?」

「什麼番邦特使,我看是做了哪個番邦使者的小......,這才能有機會再次入宮覲見。」

柳月雲依偎在倪玄弈身邊,聽到周圍人議論,轉頭看向我。

「衛姐姐?真是好久不見。......看你這膚色,定是多年在外漂泊,吃了不少苦吧?」

「如今既然回來了,念在你當年護主有功,不如本宮跟陛下求個情,看看哪個司有缺,準你回宮做個女官......」

「怎麼說,也總比你在外拋頭露麵、寄人籬下的強。」

宴下坐著的女眷紛紛附和:

「番邦蠻夷之地,豈是久居之所?還是聽皇後娘娘的回來,回來好!」

「女子終究還是要尋個依靠,女官之位,於你而言已是再好不過的歸宿了。」

倪玄弈皺眉,上下打量著我。

我自然與五年前大不相同,再不是那個處處以他為先的......「工具人。」

「衛蓁,你若知錯,朕可允你回宮。」

陛下開口,我突然成了全場焦點。

朝中知我來曆的大臣,紛紛附和。

「一個女子,在外能有什麼正經營生?虧是陛下仁君,不計前嫌......」

「陛下隆恩,衛蓁,你還不快快謝恩!」

我端坐席間,慢條斯理地品著杯中禦酒。

對他們的表演置若罔聞,仿佛他們談論的是與己無關的旁人。

柳月雲見狀,優越感更甚,刻意拔高聲音。

「諸位有所不知,借著太子的喜事,本宮近日邀約了西域親王,正要與其洽談購買戰馬之事,此事若成,不費一兵一卒,可保我國邊境十年安寧!」

「衛姐姐,若是實在無處可去,我前日聽說柳帥軍營的馬場,倒缺個尚馬的管事......」

「雖地位低微,但也算......」

話音未落,殿外忽然傳來內侍通稟。

「錫蘭國使節團,敬獻賀禮!」

一位錫蘭大臣率隨從恭敬入內,目光環視殿內,最終落在我身上。

突然以最高禮節匍匐在地,高聲道:「臣,奉錫蘭國王之命觀禮。沒想到‘衛親王’殿下也在此處!臣給衛親王見禮!」

滿場死寂。

柳月雲臉上的笑容徹底僵住。

倪玄弈手中的酒杯更是「當啷」一聲掉在桌上。​​

「衛…衛親王?!」

「她一個女子,怎麼會在他國成了......親王?!」

「這位使臣......怕不是認錯人了吧?」

剛才還嘲笑我寄人籬下的臣子們,下巴都快驚掉了。

柳月雲臉色煞白。

「你…你怎會是......」

那錫蘭大臣不解地看向柳月雲,又對我恭敬道:「親王殿下,這位是?」

我淡淡一笑。

「中原陛下的正宮皇後,與我也是多年的舊相識,正打算賞我一份馬場管事的差事,也好免去我的奔波之苦。」

錫蘭大臣頓時麵露驚恐,猛地轉向柳月雲,語氣嚴厲。

「皇後殿下!您竟敢對我國攝政親王如此無禮?!」

「您欲購買的西域戰馬,其真正的主人,便是衛親王殿下!」

「若無殿下首肯,一根馬毛也休想運出西域!」

這話如同驚雷,炸得所有人魂飛魄散。

柳月雲踉蹌一步,險些暈倒。

皇後柳氏多年前就憑著柳家的兵權,才得了這皇後之位。

如今想著不費一兵一卒,協理陛下治國安邦。

不但能固寵,還鋪平了家族的仕途。

可我的出現,讓她的巧心算盤徹底崩碎。

倪玄弈猛地站起,臉色鐵青。

想再次示好一續前緣,又礙於各國使者的麵子,無法下台。

那些方才還對我冷嘲熱諷的臣子,瞬間變臉,撲上來諂媚。

「親王殿下!下官有眼無珠!」

「殿下真乃巾幗英雄,揚我國威啊!」

「下官早就看出殿下絕非池中之物,當年輔佐陛下時就......」

倪玄弈死死盯著我,嘴唇翕動許久,才艱難開口:「衛蓁,你......」

我抬手,止住他的話。

「陛下與皇後的好意,我心領了。隻是馬場管事一職,責任重大,還是留給更合適,且更懂‘馬語’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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