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聚會的時候,我不經意聽見隔壁包廂有人提到我男朋友的名字。
「要我說還是淮與厲害,打了個賭還真把人小姑娘追到手了。」
我沒多想,準備離開時,驀地聽見熟悉的嗓音:「其實還挺簡單的。」
陸淮與指尖夾著的煙明明滅滅,戲謔道:「沒什麼挑戰性。」
1
我的腳步被生生釘在了原地,動彈不得。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兩天前,陸淮與告訴我要出差一周,臨走前還戀戀不舍地讓我乖乖等他回來。
現在他應該還在開會才對。
我極力壓下心中翻湧的情緒,不受控製地往包廂內看去---
那是我再熟悉不過的臉。
多少個日夜這張臉的主人把我擁在懷裏說愛我。
但現在眼前的人熟悉又陌生。
我討厭煙味,聞到煙味就會咳嗽幹嘔,而我從來沒見陸淮與抽過煙。
在一起快四年,我從未懷疑過他的愛。
昨天還在樂此不疲將為我挑選的禮物一張張發給我求誇獎的人,現在卻以一種從未展露過的神情,和別人一起將我作為一個不足輕重的談資。
後背一陣涼意,聽覺卻在這時格外靈敏。
每一句話我都聽得一清二楚。
一群人嬉鬧了一會兒,又有人神秘兮兮地開口:「對了......這次葉梔歡回國,你見到了嗎?」
陸淮與沉默,讓人看不清神情。
「害,這不才跑去看完人家的海歸宣講會,要是平時,你哪有這種心情專門跑一趟。」
哦,原來出差也是假的。
我一陣恍惚。
其實我很想衝進去大鬧一場,偏偏我又實在懦弱,連繼續聽下去的勇氣都沒有,更何況當麵質問。
我不敢再聽下去,幾乎是落荒而逃,
2
晚上,陸淮與輕手輕腳從背後擁住我,頭靠在我的肩頸。
但我其實沒有睡著。
他身上帶著剛洗完澡的水汽,溫熱的呼吸噴灑在肌膚上。
「寶寶,你身上好香。」陸淮與的聲音沙啞,帶著眷戀。
沒有嗆人的煙味,是我最喜歡的沐浴露的味道。
讓人懷疑剛剛那個輕浮戲謔的人到底是不是他。
又或許,剛剛那個,才是他最真實的樣子。
一開始我沒想過和他產生交集,因此麵對他突如其來的示好,我也隻當是他一時興起而一味避開。
他那樣的人,一出現就是人群的焦點。
而我自小爹不疼娘不愛,父母常年不和,我就像個燙手山芋,是外婆將我拉扯長大。
直到我在做義工的福利院見到了他,不免詫異:「你怎麼也在這?」
陸淮與笑得眉眼彎彎:「我來陪你一起呀。」
我沒再問下去,但心裏早就覺得他堅持不了多久,便打發他先去打掃衛生。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做起事來遊刃有餘。
看到我眼裏的震驚,陸淮與失笑:「小時候一個人生活慣了,基本的事情還是會的。」
他明明是笑著,我卻看出一絲苦澀。
我心裏觸動,但抿了抿唇,還是保持沉默。
陸淮與很快就跟孩子們打成了一片。
當我帶小朋友們做完遊戲後,一個孩子纏著陸淮與要抱抱,卻不小心尿了褲子,弄臟了他的衣服。
我認不全奢侈品的牌子,但也知道他的衣服價格昂貴,下意識給他道歉:「對不起對不起,你的衣服多少錢,你不要生氣...」
我捏著紙巾衝到他身邊,給也不是,不給也不是,傻傻地愣在一邊。
那時的我突然想起小時候。
知道自己不被父母喜歡,所以從小我就懂得察言觀色。
爭著搶著幹活,生怕被他們抓住什麼由頭,這樣等待我的會是又一頓打罵。
吃油糕的時候,不小心將一滴油濺在了我爸的褲子上。
我嚇得發抖,他勃然大怒。
「眼睛瞎了還是手廢了?抓個東西都抓不穩?」
巴掌接二連三落在我臉上,帶著殘留的煙味。還沒感覺到疼,又被我爸一腳踢飛。
眼淚的粘膩比渾身的疼痛要先一步被感知,我死死咬著嘴唇不發出聲音。
不然,會被打得更狠。
可是陸淮與沒有生氣,隻是先笑著揉揉我的發頂:「這才多大點兒事。」然後拿過我手裏的紙巾,又仔仔細細給孩子換褲子、清理幹淨。
他的手指在我掌心輕輕蹭了蹭,又安撫地握了握,讓我不用緊張,他能搞定。
那一刻,兒時的子彈正中眉心。
也就是那天,我接受了陸淮與的告白。
我的人生按部就班,怯懦慣了,陸淮與的出現像是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麵,是我平淡人生裏的一個變量。
我算了算。
三年零九個月過十七天。
相較於人的一生,不算久,短暫的交集。
但付出的感情是真真切切的。
書上說,人養成一個習慣的時間是21天。
那結束一段那麼多個21天的感情又要多久呢?
我閉了閉眼,裝作睡著的樣子,緩緩呼出一口氣。
畢竟,我本就懦弱。
3
後麵幾天,我以小組項目收尾為由,有意避開跟陸淮與的接觸。
甚至為了方便往返,搬回了自己原先的房子裏。
陸淮與發了好大的火。
「林軟,我記得你沒有跟我提過搬走的事。」他緊緊盯住我的眼睛,眼瞳黑沉,壓抑著怒火,「我也不會同意。」
我垂著眼睫,好半晌才說;「我也有我自己的事情的,況且我覺得,我自己的事情,不需要得到你的許可。」
他氣笑了,聲音從牙縫裏擠出來;「好,很好。」
「林軟,你最好別再回來。」
門砰地在我麵前被甩上,我歎了口氣。
又是這樣。
陸淮與這個人掌控欲很強。
不管是對事,還是對人。
他一直不是很看好我的專業和研究,課題結束之後要立刻回家,為此我已經推了同門好幾次聚會邀約。
他也不理解我為何那麼努力,認為養三個我對他來說都是小事一樁。
陸淮與捏著我的實驗數據分析報告,擰著眉心溫聲勸我:「這些亂七八糟的數字有什麼值得費心的,軟軟,聽我的,在家裏舒舒服服的,以後我養你一輩子,不好麼?」
我把紙張分類整理好,小心地放進文件袋,搖頭拒絕。
我不想做一株隻能攀附的菟絲花。
外婆教會我勇氣與自主,幸運又使我擁有健全的手腳,所經曆的樁樁件件再塑造成獨立的人格。
安於現狀,是自甘墮落的開始。
我不願意。
我爸我媽都覺得我是個女孩,生下來就是個賠錢貨,自打生下來就沒打算管我,是外婆把我接過去。
她沒念過多少書,為我取名時,隻覺得她的小孫女抱著軟軟乎乎,於是就有了我的名字。
我爸咬著煙,嗤笑著灌下一口酒:「賠錢貨能有什麼出息,我呸!」
我媽斜睨我一眼:「早晚都是要嫁出去的種,早點嫁人賺個彩禮錢還算有點用處。」
但外婆一直說:「別小看看我們囡囡,以後啊,可是有大出息的哩。」
「我們軟軟最厲害了。」
所以我要努力,要抓住一切向上爬的機會。
我要回報外婆,更要向那些人證明,哪怕是雜草,也能在磚縫中開出自己的花。
4
陸淮與開始跟我冷戰。
先前我們之間有什麼矛盾,往往都是我先低頭,他先求和的次數屈指可數。
但這次我沒有。
割舍一段感情需要一段時間的適應期,我正在學著慢慢從這段感情中抽離。
我把他的置頂取消,消息設為免打擾。
期間他半夜給我發過一次消息:【還要不聽話到什麼時候?】
隨後又很快撤回。
我看見了,我也知道這是他慣用的給台階的手段。
但我不想管,隻當沒看見。
況且,實驗室的課題到了收尾階段,即將跟外部公司對接,每一個環節都不能出岔子。
這段時間我忙到恨不得睡在實驗室裏。
跟對方負責人見麵的時候,她笑得溫柔得體,率先跟我握手:「林小姐是嗎?你好,我是葉梔歡,幸會。」
我覺得這個名字耳熟,一時沒想起來是在哪裏聽過。
倒是葉梔歡對我笑得眼睛發亮意味深長,讓我心裏有點發毛。
中途我去了一次衛生間,回來的時候正巧聽到她好像在自言自語。
「那死渣男算什麼玩意兒,這麼萌的女主寶寶當然得我來!」
「...什麼?你剛剛沒看見她多專業多優秀啊,誰說一定要栽那二世祖手上?」
「統啊,時代變了,我們大女人就是強!」
誒?
然而我一推開門,聲音驟然停住,葉梔歡的手機安靜地擺在杯子的旁邊,跟我出門前放的位置一模一樣。
難道是我幻聽了?
我沒多想。
葉梔歡很厲害。
在整個交談過程中,她耐心傾聽,引導我提出更多的想法,又不緊不慢講出她所認為的發展更多的可能性,知識儲備和專業能力讓我折服。
她是我想要成為的那種女性。
優雅,獨立,在專業領域內遊刃有餘,又有敢於開拓新的東西的勇氣,就好像什麼事情都會在她的掌控之中。
我感覺我的星星眼要藏不住了。
葉梔歡大抵也注意到了,唇邊的笑意越來越深,撐著下巴直直地盯著我道:「這麼崇拜我啦?」
我的臉開始發燙,忙低下頭。
這才發現陸淮與不知什麼時候居然給我發了消息。
【有家餐廳聽說很好吃,你應該會喜歡。】
【我等下來接你。】
剛想拒絕,抬頭就看見陸淮與在拐角處,聽到聲響抬頭看向我:「軟軟...」
話剛出口,他的視線便越過我,定格在了一旁的葉梔歡身上。
陸淮與愣了神:「...梔歡?」
我心頭猛地一跳,猛然想到那天在包廂外聽到的名字。
葉梔歡。
也是,她那麼優秀。
我抿了抿唇,那股熟悉的自卑感再次席卷而來。
葉梔歡不在意地攏了攏頭發,沒給陸淮與一個眼神,反而轉頭來看我。
陸淮與上前來,似乎想說什麼。
再待下去倒顯得我沒有眼力見了。
剛想走,葉梔歡卻抓住我的手腕,塞給我一張名片,叫了我的名字:「林軟,很高興我們能合作,另外你很優秀,如果可以,我想我們以後能夠有更多的合作機會。」
「這是我的聯係方式,有需要的話可以聯係我。」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她又輕輕捏了捏我的手,踩著高跟鞋離開。
「優秀」兩個字仿佛還在耳邊回響,我覺得我眼眶有點發熱。
我太渴望能有一句肯定了,尤其是來自她那樣優秀的人的肯定。
直到葉梔歡的身影消失,我才收回目光,將名片收進包包最裏層。
陸淮與頓住腳步,像是如夢初醒般才想起我來。
對麵的男人皺著眉,有些煩躁的樣子:「你...想去吃飯嗎?」
我心裏覺得好笑,決定的時候沒問我的意見,現在倒開始問我的想法了。
聽到拒絕的話,這次陸淮與如釋重負般鬆了口氣,留下一句:「聽話,下次再帶你去,一會兒給你買禮物補償你。」便匆匆離開。
走之前他習慣性抬手想揉揉我的發頂,被我不著痕跡避開,眼眸沉了一瞬,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
我抿住唇,一顆心不斷下墜再下墜。
5
陸淮與大概覺得我很好哄。
隻要他勾勾手指,我就會繼續乖乖待在他身邊。
所以他可以隨時隨地、毫無負擔地把我放在一個附屬的位置,
先前我是真的以為他對我很好,是真的愛我。
他願意遷就我的習慣,至少在那段時間裏,他做得完美無缺。
我一個人在湖邊散步。
今晚的風很大,裸露在外的皮膚都被吹得有些涼。
不遠處看見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我有些驚訝,猶豫再三還是上前打了招呼。
她一見到我就笑了;「好巧軟軟,你也在這裏散步嗎?」
我點頭,因為剛才的事情難免還是感到有些心煩意亂。
葉梔歡也看出來了,她看向湖麵,聲音有點沉:「軟軟,現在及時止損其實並不晚。」
她跟我說了很多,每一句話都說出了我的糾結和猶豫。
我承認在感情這方麵我過於優柔寡斷。
小時候為了討我媽歡心,我特地在母親節那天用撿了半個月塑料瓶賣的錢買了一小束康乃馨。
火辣的太陽、老婦的尖酸謾罵、廢品站老頭看我是小孩而故意壓秤,這些在當時的我心裏都不算什麼。
花店姐姐知道我是送給媽媽的,誇我真孝順,特地給我挑了最新鮮最鮮豔的花朵。
在我向我媽獻上那束康乃馨之前,我都是很興奮很期待的。
期待著我媽收到花時的反應,她會高興嗎,會因此對我態度好一點嗎?我可以再貪心點,要一個擁抱嗎?
但下一秒我看到的是我媽扭曲的臉。
她將花一把奪過,用力撕扯,又狠狠摔在地上。
那一巴掌向我扇過來的時候,我仿佛聞到了花朵殘留的最後一絲香味,又很快消散了。
我被扇倒在地上,腦袋暈乎乎的,痛得我半天爬不起來。
我媽就像個披頭散發的惡鬼,像是要把我吃掉。
「你個賠錢貨,用家裏的錢買些什麼沒用的東西,你就不能讓我省點心嗎,啊?!當初我就不該把你個賤種生下來!」
可是媽媽,你從來沒給我零花錢啊。
我想辯解,可眼淚不停地流下來,把喉嚨都糊住了。
可能就是因為這樣,在此之後,我不敢再奢求回報,不敢再奢求愛。
可也正因如此,在陸淮與追求我的時候,我才真的以為遇到了真心。
最後葉梔歡緊緊盯住我的眼睛,神色嚴肅又認真:「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真的。」
「不要讓別人裝出來的表麵成為困住你的枷鎖,不管對誰都是。」
6
我和陸淮與提了分手。
如果說我之前還在猶豫,在那晚葉梔歡跟我說完那些話之後,我便下定了決心。
陸淮與所有的聯係方式和社交帳號都被我刪除拉黑,有人給我發來一段視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