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輿論的風向隨著直播中斷越演越烈。

打賞斷崖式銳減，爸媽的臉一天比一天難看。

我們一家在小縣城徹底出名了。

爸爸再也不敢出門打牌，整日躲在家裏，屋子裏永遠彌漫著一股廉價的酒精味。

幾乎沒有再清醒過。

“哐當”一聲，我的輪椅被他一腳踹翻。

我整個人從輪椅上滾下來，重重摔在地上。

顧不上渾身的疼痛，我抬眼。

卻正對上他猩紅得可怕的眼睛。

他喘著粗氣，指著我的鼻子破口大罵。

“當初要不是為了生兒子，搞什麼煤氣泄漏！結果兩個賠錢貨一個都沒死成，還留個你這個累贅！”

一瞬間，身體的痛好像消失了。

血液都像是被凍住，四肢冰冷。

我趴在冰冷的地上，唇瓣顫抖。

隻是默默握緊了手裏被摔碎屏幕的手機。

爸爸猶嫌不夠解氣，又重重地踹了兩腳我的輪椅。

摔門而出。

我撐著地，伸出手想要扶正輪椅。

可平日裏得心應手的電動輪椅實在太沉。

我試了一次又一次，卻隻是摔得更重。

手心更是被他剛剛砸碎的酒瓶碎片劃破，拉出隱約可見白骨的傷口。

鮮血爭先恐後地湧出來。

眼前卻忽然閃過林向曦小時候的臉。

她總是捧著我的手，鼓起腮幫子輕輕地吹。

童聲稚氣：

“姐姐，吹吹就不疼啦！”

我咽下喉嚨裏的腥甜，學著她的樣子，對著流血的掌心，自己吹了吹。

耳邊又響起“舊時光”賬號裏，我們一起唱的那首《蟲兒飛》。

我爬不起來了。

索性就窩在地上，蜷縮成一團，輕輕哼唱。

“黑黑的天空低垂……”

可這一次沒人再陪我合唱了。

我強忍著淚意勾了勾唇，

沒人就好。

本來就不該有人陪著我這個累贅。

沒過幾天，爸媽為了挽回聲譽，想了個新招。

他們聯係了一家本地電視台，要策劃一場“姐妹和解”的直播秀。

不知道他們用了什麼法子，竟然真的聯係上了林向曦。

他們承諾，隻要她肯回來在電視上跟我們全家道歉。

就給她五十萬，還把扣下的身份證和錄取通知書還給她，放她去上大學。

林向曦竟然答應了。

我躲在房間裏，用備用手機撥通了她的電話。

電話一接通，我就用最惡毒的語氣開口。

“林向曦，你跑的時候不是很能耐嗎？怎麼，現在沒骨氣地滾回來跪舔了？”

“我告訴你，我們家不養白眼狼，我更看不上你這種不忠心的狗！”

“你要是還敢回來跟我爭，就別怪我心狠手辣！”

電話那頭一片沉默。

良久，她清冷的聲音傳來。

“罵完了嗎？”

“罵完就收拾好準備上節目。”

說完，不等我再開口，對麵就直接掛斷了電話。

我捏著手機，滿心的焦急再無處宣泄。

隻好狠狠地捶打自己那條早沒了一半的殘腿。

直播當天，我拒不配合。

媽媽被我逼急了，衝上來狠狠給了我一耳光。

“啪”的一聲，火辣辣的疼。

她咬牙瞪著我，眼裏卻泛起紅意：

“林向晚！你知不知道家裏真的快活不下去了！”

“爸媽現在都沒法工作，如果不上這節目以後咱們家吃什麼喝什麼？”

“你是個殘廢，以後要是沒有向曦幫襯，你死了臭在家裏都沒人知道！”

“我們都是為了你好，你別再耍小性子了，求求你了！”

我偏過頭，去看一旁的爸爸。

他隻是沉默地抽著煙，眼皮都沒抬一下。

最終，我被化妝師按在椅子上化上精致的妝。

像個漂亮的提線木偶，被推上了舞台中央。

直播開始。

主持人按照劇本，聲情並茂地鋪墊著我這個“勵誌姐姐”有多麼偉大，妹妹林向曦又有多麼不孝。

爸媽在一旁，聲淚俱下地扮演著被女兒傷透了心的父母。

“我們對她那麼好，她怎麼能這麼對我們……”

“為了給她姐姐治病，我們砸鍋賣鐵，她倒好，轉頭就跑了……”

鎂光燈下，他們的表演天衣無縫。

終於，輪到林向曦道歉。

她穿著洗得發白的舊校服，素麵朝天，一步步走到舞台中央。

主持人將話筒遞給她。

所有人都等著她說出那句“對不起”。

她卻抬起頭，直視著鏡頭，眼神清亮又銳利。

她說：“我今天來，不是為了道歉。”

“我隻想當著全國觀眾的麵，問問我的父母。”

“十年前，你們為什麼要拔掉廚房的煤氣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