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天,我破天荒地沒有去學校。
我決定去打掃一下林初星的房間。
五年了,我除了偶爾進去開窗通風,沒動過裏麵任何東西。
我怕觸景生情。
可現在,我必須麵對。
我剛推開門,芥末就衝了過來,弓起背,喉嚨裏發出低吼,死死守在門口。
它不讓我碰林初星的任何東西。
“讓開。”我的聲音有些沙啞。
它不為所動,甚至亮出了爪子。
一場無聲的對峙。
最終,我的耐心耗盡,一把將它推開,強行走了進去。
我身後傳來一聲尖利的嘶叫。
芥末瘋了。
它沒有攻擊我,而是跳上書桌,對著書桌上唯一一件屬於我的東西,瘋狂地抓撓起來。
那是我送給她的,全套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擬》。
嶄新的,連塑封都沒拆。
“住手!”
我怒不可遏,衝過去和它爭搶。
我忘了它是一隻貓,一隻瘋了的貓。
它尖利的爪子在我手臂上劃開一道道口子,書頁在我們之間被撕得粉碎。
白色的紙片像雪花一樣,紛紛揚揚地落下。
我看著一地狼藉,看著被撕成碎片的“正確答案”,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
我癱坐在地上,什麼都做不了。
世界一片死寂。
奇怪的是,芥末卻安靜了下來。
它跳下桌子,走到我身邊,用頭輕輕蹭了蹭地上的一疊紙。
那是一疊被壓在《五三》最下麵的畫稿,因為剛剛的爭搶,散落了出來。
我僵硬地低下頭,拿起一張。
畫上是一個看不清麵目的怪獸,被無數根線條捆綁著,線條的盡頭,是一隻戴著眼鏡、表情嚴肅的眼睛。
旁邊用紅筆批注著兩個字:“壓抑”。
我拿起第二張。
是一個蜷縮在角落裏的小人,周圍是巨大的、冰冷的幾何圖形。
批注:“孤獨”。
第三張,是一個即將爆炸的炸彈,引線燃燒著。
批注:“憤怒”。
我一張張地看下去,手抖得越來越厲害。
我從不知道,我那個在我眼中“叛逆”、“不學無術”的女兒,竟然有這樣痛苦、這樣掙紮的內心世界。
而我,就是這一切的根源。
就在我沉浸在巨大的震驚和自責中時,芥末突然一躍,跳上了房間裏最高的那個書櫃。
在積滿灰塵的書櫃頂上走來走去。
然後,它停在一個角落,用爪子使勁地往下撥弄著什麼。
一個積滿灰塵的木盒子,從書櫃頂上掉了下來。
“啪”的一聲,摔在我腳邊,盒蓋彈開了。
裏麵散落出來的東西,讓我瞬間如遭雷擊。
那是我年輕時候,未完成的畫稿。
畫上是穿著白裙子的女孩,在向日葵花田裏跳舞。
畫稿下麵,壓著一本早已泛黃的美術學院招生簡章。
我想起來了。
那個被我鎖在記憶最深處的,我自己的畫家夢。
那個被我父母當著我的麵,撕得粉碎的夢。
他們說:“畫畫有什麼出息?當老師才是正途!”
我哭了,我妥協了,我走上了他們為我鋪設的“正確”道路。
然後,我親手將我最大的遺憾,複製到了我唯一的女兒身上。
我以為我給了她最好的,原來,我隻是給了她我最深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