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六歲時,我為自己挑了一門親事,高俊才是高老財的老幺,也是唯一的兒子。
高老財是十裏八鄉田地最多的地主,手下管著幾百個佃戶,姑娘都想嫁高俊才,但他卻對我一見鐘情。
初見時,我在村東的大樹下看書,村裏哪有喜歡看書的姑娘,高俊才一下就被吸引,在原地呆呆看我,黝黑的臉上都是癡迷。
我沒拒絕他的示好,在我們村,女子十六歲後必須出嫁,爹娘不會留我太久,高俊才喜歡我,我至少不會跟村裏的嬸嬸一樣,整天被打。
但發現妹妹用藥設計跟高俊才滾在一起時,不知怎麼的,我竟沒有阻止,心裏反倒還鬆了口氣。
1.
村裏荒廢的小屋子裏傳來妹妹的嬌喘以及高俊才壓抑的低吼。
妹妹買春藥的錢,還是偷我的,她常跟媚娘在一起,竟也學了那大戶人家的手段。
媚娘比我們長十歲,早年入了縣太爺的後院,這風光,在我們村都是出了名的。
但前幾年,又突然被送回來了。
“縣太爺這是讓我在老家養身體呢,不久就會接我回去。”
幾年過去,沒見到縣太爺的人來,隻是聽說他又納了新的姨娘。
我在外麵站了很久,直到村道上走來一個熟悉的身影,是吳嬸,村裏出了名的大喇叭。
吳嬸趴在門上,聽著裏麵的聲音,兩隻眼睛都亮了。
我紅著眼,神情難堪。
作為高俊才的未婚妻,遇到這種事,當然要表現的十分傷心。
她敷衍的安慰我:“這男人嘛,都愛偷吃。”
說完,飛快消失,然後帶回一群人,全是跟她要好的嬸娘們。
兩人絲毫沒有被外麵的動靜影響。
吳嬸捂眼:“真是世風日下啊。”
我爹娘聽到消息時正在地裏,他們是最後趕來的。
一個時辰後,裏麵的人才消停。
看到我,妹妹似乎並不震驚,她躲在高俊才身後,一臉挑釁。
高俊才神情茫然,他隻記得鐵梅的妹妹跟自己說,他姐姐有事找他。
到了這間屋子後,高俊才發現眼前的冬梅,變成了鐵梅,他從未見過如此主動的鐵梅,扒在身上直喊哥哥。
“退婚吧。”
我吸了吸鼻子,臉色痛苦。
“這小鐵梅也是可憐,自己的準夫君竟跟妹妹滾到了一起。”
“要我說,不如兩姐妹一起過去算了!”
爹娘聽到我要退婚,臉色鐵青,高俊才給的聘禮,他都用來還債了。
但他還是要麵子的,也不可能真的讓兩姐妹共伺一夫,不然定會被村裏人嚼一輩子舌根。
我走到爹娘身邊,低聲道:“放心,聘禮不會退,隻是,嫁的人換了而已。”
爹娘鬆了口氣,眼神一轉,指著高俊才道:“婚前就做出這等畜生事,是不是應該給我們點補償?”
我在喧鬧中離開。
2.
妹妹回門時,一身綾羅綢緞,但她瘦小,像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相公對我可好了,他們家還有丫鬟,我什麼活都不用幹。”
她帶回一扇豬,爹娘都在廚房處理,逢年過節都吃不上豬肉,妹妹這一嫁,屬實讓爹娘笑咧了嘴。
高俊才在她旁邊,看著我欲言又止,他今天換上了隻有讀書人才會穿的青衫,也不知道誰給他挑的,一點都不合身,緊緊的貼在身上,走路拘束。
高俊才從小便跟著他爹收租,高老財也任由他不去上學,高俊才大字不識一個,人跟他這名字差的有點遠。
趁妹妹去廚房跟爹娘說話時,高俊才拉著我到院子僻靜處:“鐵梅,那天我真的不知道怎麼回事,迷迷糊糊就這樣了,我對不起你。”
“這幾天,我腦子裏全是你。”
“妹夫,慎言。”
我退後兩步,緊緊皺眉。
妹妹忽的從身後出現,幽幽道:“高俊才,剛進門你就一直盯著我姐姐,果然還是忘不了她是吧。”
妹妹是知道高俊才喜歡我的,高俊才送我的那些東西,我從來不用,全被她拿了。
她終是對我心虛,隻敢罵高俊才。
吵架、勸架聲聒噪,讓我頭疼。
“鐵梅,你先去姨母家躲兩天。”
娘胡亂塞了幾個銅錢給我,姨母家就在臨村,我偶爾會去她家幫忙幹活。
前幾天,爹娘又給我相看了幾門親事。
臨鄉瘸腿的、鎮子裏死了老婆的,年紀都跟我爹差不多,訂了婚的女子,想再找,就隻配這些親事。
3.
我沒有去姨母家,渾渾噩噩走到鎮上。
五個銅板,隻夠我吃一碗混沌。
“聽說了沒,衙門貼了個告示,城裏新開的酒樓在招工。”
“酒樓招工有啥稀奇的,就是這告示竟貼到了衙門,看來這酒樓掌櫃是個不簡單的。”
“招工是不稀奇,但你可知,告示上說這酒樓隻收女人!”
“什麼!隻要女人,開什麼玩笑呢,哪有女人出來做工的。”
“我也是這麼想的,這不是鬧著玩嗎?可你猜怎麼著,告示上有衙門的印章,被選上就有一兩銀子!人全湧過去了,但那老板就隻要女的。”
“真有這事?真給一兩銀子?!沒事兒,我們就等著吧,哪有娘們出來做工的,過幾天招不到人了,不還是得要我們。”
招工?還有一兩銀子,我不自覺就走到了他們所說的衙門。
這裏人群簇擁。
衙門的侍衛腰側都配著劍,站成一排,在他們上首,有一眉目靈動的女子。
女子看著人群,似有些失望:“怎麼全是男的?我說了隻招女子。”
出來時我穿的是爹的衣服,臉上抹了些灰,又紮了男子發髻。
“小姐,你莫不是在說胡話,娘們是不會出來的,我們這些爺們有的是力氣,娘們頂什麼用!前些年我還上過戰場呢,您就收了我吧。”
身旁的大哥朝上首女子喊。
女子朝他看來,表情不悅,一字一句道:“我說了,隻要女人。”
大哥小聲的呸了一句:“要不是看給的錢多,誰受這氣。”
女子往下麵掃了一圈,揚起一個笑:“你們回來跟家裏的女人說一聲,來我這幹活,二兩銀子一月,七日可歇兩日,另外我還會在商人互助組織給她們交保障金。”
此話一出,下麵一片嘩然。
“七日歇兩日,聞所未聞啊!”
“你以為二兩銀子就很常見嗎?!”
4.
“小姐,我可以嗎?”
女子獨有的聲線,讓吵鬧的人群瞬間安靜。
女子盯著我,一臉驚喜:“你是女子?!”
我在眾人羨慕的目光下被她拉進衙門。
“我叫何落英。”
“你是我招到的第一個人誒。”
“看你樣貌,年紀應該不大吧。”
何落英把我安排在衙門旁邊的小院。
小院設計很奇妙,進門便看到一排門,這是把房間都打成了小隔間。
“這是員工宿舍,就在衙門旁邊,很安全,你是住進來的第一個,房間隨便挑。”
我挑了最邊上的房間,裏麵床衾齊全,進來就可以直接住。
這幾天,我都跟著何落英去招工,衙門告示前仍全是男人,還都是熟麵孔。
“這下看清楚形勢了吧。”
何落英氣的轉身就走。
“就算招不到女子,我也不會要外麵那些普信男!”
“小姐,我可以幫你找人。”
嫁了人的女子,夫君是不會讓出來的,沒嫁人的,父母也不會讓出來,外麵那些男子說的沒錯,等再久,也不會有女子揭告示。
5.
何落英出行的馬車竟都是衙門給配的,我帶她到了我們村,馬車在村口停下時,外麵已圍了一圈人。
侍衛率先下車,圍著何落英,不讓旁人近半分。
擠在人群最前麵的吳嬸看見我,大驚:“這不是鐵梅嗎?!”
“各位叔叔嬸嬸,我如今替衙門工作,這位小姐是來我們村子招人的。”
我把何落英招工的條件朝他們重複了一遍,村民的反應不出所料,滿臉不相信。
“小鐵梅一個農娃娃,怎麼可能去得了衙門,說的這招工,給的銀子這麼多,還隻要女娃娃,莫不是送去窯子?!”
村人說話隻顧爽快,口無遮攔。
我穩住氣惱的何落英:“叔叔嬸嬸不信我,這官兵總作不了假吧。”
我朝何落英使了個眼色,她瞬間意會。
一排官兵齊齊拔劍,把村民逼的全部後退了一步。
我掃了一圈,村裏人都在。
我娘一直想跟我說話,都被我避開,迫於官兵的威壓,她也不敢上前。
我昨晚已跟何落英說過,要與家裏脫離關係。
“幹的好,你那爹娘簡直不是人,還有你那妹妹,我的天呐,至於你那未婚夫,沒嫁過去太對了,死渣男。”
“小鐵梅長的好看又懂事,姐姐以後給你找更好的。”
6.
“小姐,可以了。”
之所以那麼招搖,就是為了增強招工的可信度。
晚上,我們的馬車上迎來第一個人,麵對何落英,張嬸有些緊張。
“張嬸,如實介紹自己的情況便可。”
何落英也並不是所有人都要的,她有自己的一套標準。
張嬸是我鄰居,嫁過來的第一年,張叔就癱瘓了,吃喝拉撒都在床上。但即使張叔這樣,張嬸還會被打,他每晚都會用竹條抽張嬸。
“掃把星,一進門就把我克癱了!”
“老子養了你這麼多年,也生不出個帶把的,你對得起我們張家嗎?!”
何洛英在張嬸走後,趴在我肩膀,淚水打濕我的肩頭。
“阿姨為什麼不離婚?”
何洛英經常會說一些我聽不懂的話,說的多了,我也找出了一些規律。
離婚應該是合離的意思。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們這從來沒有合離這一說。”
媚娘是主動來的,她捏著帕子,對我道:“鐵梅,高俊才的事,是我對不住你。”
她想回城,所以看上了這次機會。
何洛英說,她的酒樓,不止是吃。
“到時候也要招些人跳舞、唱歌,光吃飯多沒意思。”
媚娘被縣太爺看上,靠著就是她的一副好嗓子。
她剛回來那年,不太受村裏人待見,隻有我們這些女娃娃會同她說話,因為她會送我們好看的首飾,給我們唱好聽的歌。
媚娘長的好看,說話溫聲細語,跟娘親何嬸嬸一點都不一樣,我們也喜歡跟她親近。
但長大一些,我便疏遠了她,媚娘翻來覆去說的都是縣太爺後院的事,剛開始我還覺得有趣,後麵便覺得很沒意思。
7.
等所有人都住進院子後,何落英把我們聚在一起:“三天後,我們酒樓開業。”
我本以為,四個人忙些還是能應付酒樓生意的,但看到那高聳的閣樓時,我打消了之前天真的想法。
我從未見過這麼高的樓。
“小姐,是不是還得多等等?”
何落英無所謂的擺手:“不等了,邊開邊招。”
“你呀,真是胡鬧。”
在何落英身邊的男子,無奈一笑。
這人氣質華貴,衙門侍衛都對他恭恭敬敬。
何落英氣鼓鼓的瞪他:“別老拿我當小孩。”
男子朗聲大笑。
何落英讓我們做的吃食,我聽都沒聽過。
一樓,每個桌子中間都挖了空,上麵放個兩層鐵鍋,等鍋子裏的水燒開,便把生菜生肉往裏下。
“咱們這臨海,這鍋底加個魚頭湯,免費。”
二樓,不一一放桌子,而是把吃食準備好,分類,放在一個大長桌上,在旁邊置幾張小桌子,隻需付一次錢,裏麵的菜品供客人隨便拿。
“記住,每人隻能在裏麵待一個半時辰。”
一向笑嘻嘻的何落英,在分配任務時,臉繃著,多了絲威嚴。
開業當天酒樓來了很多人。
一是菜品新奇,二是定價便宜,最重要的,大家都想看看,那個隻要女子的酒樓,是個什麼樣子。
何落英同我站在三樓欄杆處,她望著下麵,小臉得意:“這做生意嘛,最重要的就是營銷。”
8.
酒樓客人絡繹不絕,何落英身邊的那個男子,帶了一群人過來。
看見何落英親自端菜,滿頭大汗,男子皺起好看的眉:“有下人,為何還要自己瞎忙。”
何落英繞過他,白了一眼:“你管我!”
我接過她手上的碟子,小聲道:“小姐先把公子帶來的人安置好吧。”
這些腰間綁著圍裙的人一看就是男子讓來幫我們的。
“客人越來越多,我們幾人忙不過來的。”
何落英看著在角落累的捶腰的張嬸和走路搖搖晃晃的媚娘,臉色有些羞愧:“好,我讓他們來幫你。”
男子掃了我一眼,眼神有些涼,跟對何落英的和善完全不同。
現在是冬天,鍋子一燒開,便熱氣騰騰,所以一樓人最多。
我把生魚肉端給客人時,感覺有隻手在摸我的腰,大廳裏人來人往,我以為是不小心碰到的,結果剛把碟子放下,那隻手又攀上了我的腰。
我一轉身,看到一雙色迷迷的眼。
一個油頭粉麵的中年男人,正對著我淫笑,我忽的躲開,頓在原地,第一反應是想逃走。
但腦海裏突然閃過昨晚何落英對我們的叮囑。
“要是有人想占你們便宜,一定要喊出來!”
我大聲啊了一下,所有人都朝這裏看過來。
不遠處的何落英立馬跑過來。
“怎麼了怎麼了!”
我紅著眼躲在她身後:“這個人摸我的腰。”
中年男人似是沒想到我會直接喊出來,見周圍人都看過來,連忙遮住自己的臉。
何落英一下就炸了:“死猥瑣男,惡不惡心,你都能當她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