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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經年一枕經年
星幣六

第1章

災年,我娘收了一袋子白麵和玉米,將我賣去了侯府。

我成了侯府後院裏最不起眼的燒火丫鬟。

我娘說,隻要我勤勤懇懇做事,上麵的管事看到了我的忠心,自然會給我配一個不錯的小廝。

我覺得我娘說得對。

隻是還沒叫我等來上頭發的相公,侯府倒先被抄了家。

我隻能急忙收拾細軟準備逃命。

逃命途中,我看到昔日的侯夫人被士兵踩在腳下,已經奄奄一息。

而小郡主馬上就要被摁進水壇子裏溺死。

情急之下,我“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大喊:

“官爺們,這是我上月剛出生的孩子,我夫君屍骨未寒,你們這是造孽啊!!”

1.

我叫蓮瓊。

可憐的蓮,貧窮的瓊。

啃樹根吃草葉子的世道,一袋苞米麵,我被阿娘賣進了侯府。

管事的嬤嬤給我取了個新名字,叫滿月。

滿月滿月,月盈則虧。

嬤嬤問我,世子院裏的二等女婢和燒火房裏的粗使丫鬟,你選哪個?

由是褚小者不可懷大,綆短者不可以汲深。

我答:“奴婢自知無能,尋一心安處即可。”

於是我做了後院裏最不起眼的燒火丫鬟,在侯府裏好好安頓了下來。

嬤嬤說我不攀富貴,是個好的。

她分給我月例外多的銅錢頭花,休沐時還讓小丫頭給我帶外麵明月堂的玉露釀。

日子本身極好。

可我總惦記著阿娘說的編製內相公,幻想自己終於熬出了頭,過上了正頭娘子的生活。

好景不常。

八月十五,家酒夜宴,侯府來了不速之客。

聽說侯爺今日進宮請安遲遲未歸,直到薄暮時深宮裏傳來了一旨皇命詔書——要的是府上所有家眷的性命。

掀落一地的玉盞茶器,仆婦小廝們的屍體橫七豎八疊堆在一起。

我躲在假山石後緊緊揪住手裏的荷包。

侯夫人剛生產完,身子羸弱,在官兵們幾番恐嚇和粗魯拖拽中,早已不省人事。

隻剩下一團哭聲脆弱如小貓的郡主。

“他娘的從房裏撿到個女娃兒,不是說侯府就一個世子嗎,姬妾都沒有,怎還有個剛出生的崽子?”

我覺得那聲音有些熟悉,連忙扒著石塊縫偷看。

“陛下要的是侯府一門親眷,這女娃穿這麼好,管她哪來的,抱出去溺死。”

官兵們用劍挑起女嬰的繈褓,一個眨眼間,便移到了造景台的一口荷花缸上。

那口缸——女婢們夏天誇喜人,說它荷葉羅裙一色裁;冬天誇可愛,讚它泥蓮剛倩藕絲縈。

可此時,這陰冷的場景,哪見半點昔日的境況。

一股堪比臘冬的酷寒從我腳底急竄進胸口。

我從假山後跑出來“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大喊:

“官爺住手!這是我上月剛出生的女兒,我夫君是茗縣犧牲的士兵,屍骨猶未寒,你們卻要斬斷他唯一的血脈,這是造孽啊!”

我自是沒有什麼夫君,畢竟我還等著上頭給我發夫君。

茗縣犧牲的士兵確有其事,那是我半年前被人一披草席裹挾著抬回來的生身父親。

“抬起頭來。”領頭的官爺用刀挑起了我的下巴,

“姓甚名誰?”

“馬雲娘。”

阿娘對不住,現在我就是我阿娘。

“沒問你!”那官爺抬起了踩在侯夫人身上的足靴,一腳踢向了我胸口。

“噗......”我直接被磕到了內腑,哇的吐了一地血。

官爺用手使勁揪過我頭發,指了指地上的繈褓。

“她叫什麼?”

我艱難的睜開眼,目光中隻有一樽褐色的荷葉缸子。

心至福來,我脫口而出:“李大缸。”

2.

我抱著李大缸跪了一夜,早晨那個聲音熟悉的士兵說,茗縣村裏確實有這麼一戶人家。

於是我被搜刮了盤纏,帶著李大缸在茗縣城外廢棄的小廟宇裏避了難。

阿娘與我一直有書信往來,隻是我不敢把大缸往家裏帶,若是連累,便是連娘親弟妹一起連累。

廟裏早已破敗不堪,我把供桌上已經腐朽的供果倒掉,借著那壁沿豁了個口子的供品碗,每日去村裏討草糊,喂養還尚不足月的小郡主。

可是能裹腹的東西哪有那麼好討,彼時這世道,餓肚子的人如蘆花沙土,若有接濟外人的,何必人殺人,人吃人?

無法,我隻能割血以身飼嬰。

到了第三日,我差不多隻剩一口氣了。

深夜,門外“篤篤”傳來了敲門聲。

破廟本無門,隻有一扇半攔半橫的灰土掩埋的木板,在一片深黑中聊以慰藉。

我向門外望去,一個少年郎身著黑色勁裝,好整以暇的盯著我。

他身後的老仆率先開了口:

“承蒙姑娘對小主子的救命之恩,恩重如山,老奴感激不盡,必生死以報。”

“你們是?”我艱難的舔舔嘴。

料想侯門勝友如雲,難道是哪家知恩圖報的找來,要對我結草銜環。

隻見那俊俏少年郎垂目笑了一下,神思清明,卻指著我懷裏的李大缸說胡話。

“在下燕淩,令愛的嫡親兄長,給小娘見禮。”

“......”

“哐當”。

我隻覺內臟五空,視覺模糊。

眼皮一翻,終於暈了過去。

我著實沒想到侯府世子還活著,當日朝廷派人來滅門,他正好去了兩城外的江林書院,書院院長崔文渠發自內心的喜愛他,便想辦法助他躲藏,日夜兼程三日,趕回了鹿城內。

燕淩跟老仆沒叫我多耽誤功夫。當夜便讓我抱著餓得哇哇大哭的李大缸離開了鹿城。

我們在一處傍青山環綠水的小鎮子裏安了家。

燕淩去申了男戶,而我,一個在後院裏燒火使的粗柴棍子,變成了他明媒正娶,心意相通的正頭娘子。

阿娘說得對,原來侯府真的發相公。

3.

我私以為,我與燕淩,不說佳偶天成,倒也算是有溫情。

但我們的小日子過得著實無趣。

白日,他不知道和江老去幹甚麼,總之是神神秘秘的去了,大搖大擺的回來。

而我要在家照顧李大缸,還要漿洗衣物,燒火做飯。

晚上,等李大缸上了床呼呼大睡。我就會在屋頭給他留一盞燭火,睡得半夢半醒間,便見他披著月光歸家,睡在側榻,與我遙遙相對。

你若問要是他回來的早呢?那自然是像現在這樣和我大眼瞪小眼,相看兩凝噎。

“說好的燒雞呢?”

“忘了。”

“那之前大缸的新衣新頭花,你上月答應我的糖炒板栗,冰糖葫蘆,對了,還有必馥堂的雪月膏,你通通忘了嗎?”

“你怎麼對得起我!”

我拿腔作勢,正要發作。

李大缸搬著凳子“噠噠噠”跑了過來。

眼巴巴看著我左手指燕淩,右手掐蠻腰,開始一陣控訴:“我含辛茹苦把你們一把屎一把尿喂大,如今你翅膀硬了,就開始虐待糟糠妻了嗎?”

“胖了一鬥的糟糠妻?”他淡定喝茶。

“......我空虛。”

聽到這裏,李大缸撅著屁股嘩啦站了起來,抖抖小袖口,拘過一禮,開了嗓:

“莫叫我望斷秋水,想斷柔腸......”

兩兩相覷,我兀自沉默。

“你又帶她看了什麼?”

燕淩憋住笑,把李大缸抱在了懷中,挑眉重複:“望斷秋水?想斷柔腸?”

......

額滴親娘誒。

4.

出門在外,身份是自己給的。我叫李滿月,李大缸還叫李大缸,當日這名字已上報,燕淩便隻能跟著我倆姓。

若有好事八卦的大娘來問,我就編排燕淩是我的童養夫,旁的一概裝瘋賣傻,胡說八道。

平日裏,我感念燕淩待我好,從不管他喊世子,怕他心中苦抑,侯府一門血海深仇,焉能忘懷。

可是燕淩卻告訴我,他有更要緊的事情要做。

我不知道更要緊的事是什麼,我隻知道燕淩七個月未著家了。

院牆頭的桂花枝開了又敗,一載又一載。

如今又到了八月,滿街都是醉人的花香。

我問大缸:“你想你阿兄嗎?”

大缸踮起腳,爬到我身上,與我額頭抵著額頭。

南邊來犯,耶律冷的鐵騎踏平了鹿城,無數漢子揭竿起義,他們說老皇帝瞎了眼,昧了良心,殘殺了忠候滿門,又言集結的起義軍也不是甚麼好東西,沿途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外憂內患,隻有百姓是苦的,那麼那麼苦。

第二日,江老傳信與我,燕淩的軍隊今夜便要出發了。

我日日在院牆邊的桂花樹上係一根紅綢子——當年我從廟裏帶出來的那一根。寫滿了繁複的符文,我猜那寓意著平安順遂。

我問大缸:“這像不像戲文裏寫的定情信物?”

大缸如今已經四歲,她搖搖頭答:“我再也不是愛聽戲文的三歲小孩了。”

未時,天邊下起了細雨,我坐在院子裏,看淅淅雨點從枝頭滑落,彙積成水窪。

在倒影裏,我又見到了燕淩。

他難得穿了一身紅衣,張揚肆意,看慣了他總是暗夜獨行,我才猛然發覺,燕淩不過也就十九餘歲。

“鹿城做玉露釀的酒家沒了。”

他專注的看著我問:“我這有壺自己釀的桂花酒,喝嗎?”

我朝他伸出手,借著力,爬跳上了那載滿桂花枝子的院門牆頭。

我與燕淩肩挨肩,我想,沒有比這更親近的了。

他先開了口:“倒是從未問過你,家中是做什麼的。”

我囫圇吞下了一口酒,入喉是甜的,是我兒時從不敢想的滋味。

“我阿娘是秀才的女兒,嫁了又窮又粗魯的阿爹,後來邊境動亂,阿爹想報國,阿娘想阿爹。”

他側過臉看我,道了一句:“小苦瓜。”

我繼續說:“大苦瓜被草席子裹了回了家,剩下了一堆小苦瓜。小苦瓜要活命,但不能每個都活命,所以有的小苦瓜嫁了,有的小苦瓜賣了,也有的小苦瓜早早就沒了。”

燕淩良久不語。

半晌,一隻手輕撫過我肩頭,從指尖拈來一朵散星般的桂花蕊。

“阿瓊,你希望以後過什麼樣的日子?”

我問:“什麼樣的都可以嗎?”

“什麼樣的都可以。”

我開心的笑起來。

“我想就在這兒,在甜水巷,我們還住在這個院子裏,你報完了你的仇,我把娘親和弟妹都接過來,然後我們一起......一起把李大缸撫養長大。”

我看著他的表情,那雙眼睛亮亮的,透著光,卻用沉默的目光回望我。

我收起了笑容。

“你要走了對不對?”

“我不走。”

燕淩握住我的手。

“是你要走,帶著大缸走,甜水巷要亂了,你去再找一個麗水巷,或者是一個鹽水巷,在那安一個家。”

“那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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